98.第 90 章

有了計較, 很多事倒是比較放得開,每天忙忙碌碌的,竟然不知不覺轉眼就到了十二月下。皚皚白雪壓了一地, 早上起來滿眼白茫茫, 年節就這樣悄然而至。

本來近年邊就熱鬧, 今年又從京裡傳出消息, 政德帝真命天子福澤深厚, 竟然闖過疾病大關,龍體康復,普天之下皆要大慶。

這個大慶的辦法也是前無古人, 竟然是皇帝給廣大勞苦民衆派發過年紅包!而且據說這個紅包是皇帝答謝老天厚愛,所以自己掏的腰包!

紅包按戶頭算, 凡是沒入賤籍又年收入不滿十兩銀子的人家, 每戶都可以領一吊的過年錢。於是就算是望鎮這樣已經算是比較偏僻的地方, 也籠罩上了一股無比歡騰的氣氛。

然而當大家都在感受這種喜慶的時候,張靜這頭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前些日子從京裡來了消息, 原本文瑞還想着過年興許可以來文家莊,但是現在行程取消了。取消行程的原因,按文瑞自己說是要留在宮裡幫助皇上打點過年的事務。

但他只是不想讓張靜擔心,所以很多事情並沒有細說。而文憲給文十一的消息裡說的就透徹的多,老皇帝這次明明已經生命垂危, 最後卻突然順了過來, 乃至現在也能下地活動, 其實是拜那趟南下采辦來的藥材所賜。

吳方的家鄉盛產藥材, 吳家本身就是做這個生意的, 而且和那些名頭打的很響的民間藥房不同,他們是屬於民間不太知道, 但同行裡都清楚份量的那種半隱世的大家。

這樣的人家,鋪子裡天南海北的珍稀藥材很多。更別說他們還有自己的藥田,那規模就跟大地主家的糧食田似的一眼望不到頭。

不過這些都不是出最珍貴藥材的地方。最好的藥材種植的地點在吳家老宅後面的山上。

那山是吳傢俬產,平時看管極爲嚴格,尤其半山腰不到山頂的地方,是整個吳家藥業最最關鍵的藥材產出地,那守備森嚴的幾乎可以和皇宮大內媲美。這次如果不是吳方也跟着回來了,只怕單憑文憲帶着睿王府的拜帖那也是不能夠接觸得到的。

也就是從那裡帶回來的兩株新鮮採摘的極品靈芝,竟然把老皇帝的病症暫時剋制住了。

照理說靈芝那種東西和人蔘一樣,都是東北出的最好。不過吳家種植這些東西也有數百年的歷史,早就有了秘而不宣的法子。那兩株靈芝送到宮裡就讓所有太醫都驚訝不已,那種迫人的靈氣基本讓所有太醫都有皇上不可能吃了沒效果的篤定。

要不是吳家本身就和宮裡有生意往來,大家對他們家族都有所瞭解,吳方又一早就聲明這東西是要看運氣的,吳家雖然種了這麼多年也不過今年運氣好就出了這兩株,爲了皇上龍體安康所以全部獻了出來,只怕從此吳家還要有每年都要進貢這樣好東西的麻煩。

但老皇帝雖然看起來這次是熬過了,吳方本身對給老人用這樣好藥其實反而是並不太支持的。

所謂虛不勝補,在他看來,就算老皇帝這次勉強靠着藥力撐過去了,但身體已經虛了,再靠藥這麼激發一下,只會讓身體的基礎更差,將來更容易倒下。

不過這種話當然是不能說出來,也就是他看着張靜覺得投緣,這才稍微暗示了一下。

正好文憲給文十一的信裡也提到了文瑞對於老皇帝這次的康復情況並不看好,而且文瑞的看法也代表了不少臣子的看法。所以現下里京裡雖然表面上一派祥和,到處都在準備大慶,但實際上私底下暗潮涌動,各路人馬越發的蠢蠢欲動,也正因爲如此,文瑞這才無法離京。

這些事情張靜裝在心裡,就覺得沉甸甸的實在有些不安。偏偏他又沒辦法做什麼,而且文瑞給他的信裡對這些事也一字不提,顯然是不想讓他跟着操心,他要是自己去提起,反而會讓文瑞又倒過來擔心他。

這麼想了幾天,看帳都沒了精神,直到十二月下旬新年採辦的物品清單送過來,張靜這才又把心思放回了一些到莊子裡。

其實要說也不是他自己突然想通了,知道自己在這裡瞎想也是白搭,而是年下送上來的帳裡出現了實在讓他無法視而不見裝作不知的情況。

楊管事有問題這是本來就知道的事情,但好歹從過去的賬冊來看,除了賬房那些老先生冬烘看不出他那些巧立名目之外,他本身對於造真正的假賬應該也是十分拿手的,起碼從表面抓不到他什麼把柄。

但年下的這些帳就實在太明目張膽了。

年節前物資豐富,同樣價格也會稍微比尋常略高一些。這是正常的情況,因爲從宮裡帶頭,各家大戶都會大肆採辦,價格上揚是必然。所以如果賬面上的開支項目只是比平常略微高些,文十一根本不會跟張靜彙報。

然而最近莊子裡的採買賬冊上面漲的價格竟然到了正常價格的三倍,這就根本是在挑釁,就看你這個主子是不是不敢說話了。

看張靜對着帳皺眉,文十一也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自己好像沒做到當初小王爺的囑咐,於是又來拿賬簿:“我也便是同公子一說,公子是讀書人,這些兒事沒得髒了眼,就讓在下自去處分罷。”

張靜擺手:“文大哥這說的什麼話,你我如今便如同一家人。讀書人也是人,哪裡就有那許多忌諱,我只是在想,這楊管事到底爲何竟能如此大膽?”

文十一這幾天對這事兒上心,自然查到一點內情:

“據說這楊管事祖上當年救過當今天子的爹,那時老先生與了他一件信物,說後世子孫如有災厄便可以持此物來文家尋求庇護。那楊管事建國後持那信物找來文家莊,那年偏生皇上念舊,微服回此地探訪,就遇上此人。見他手中信物正是先皇在世時喜愛之物,當下不疑其它,便將這文家莊交予他管理。明面上是個管事,實際上卻是把這莊子與他過生活的意思。只因文家莊乃文家本分,總不能拱手送人。這裡頭曲折也不知那楊管事可否體會得。”

張靜是當初自己也受過老皇帝恩賜的,對於他會做出這樣的安排倒是不意外,比較意外的是那楊管事看來也就是那麼一個鄉村裡的管事,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來頭。

“若是如此,他便直說,你我莫非還會刻意與他頂撞?”

“公子有所不知,”文十一頓了頓,整理了下思路纔開口,“此事在下現下尚無證據,其實不該說。只是事關文家祖基根業,也想請公子做個參謀。”

張靜看文十一表情一下嚴肅起來,不由有些吃驚,又有些緊張,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文大哥莫說”,不過文十一沒給他這個機會,只是停頓了一下就繼續道:

“那楊管事當年來訪事件在下其實是親眼見過的,那時在下已是小王爺影衛,皇上南下,小王爺伴駕,在下便跟隨左右。那楊管事出示之信物確是先皇之物,乃一枚先皇極爲喜愛之玉如意。只據我所知,那如意在某日先皇歸來時便丟失不見。”

文十一說的玉如意其實是個小掛件兒,當年太上皇還不是太上皇,政德帝還只是鄉紳家的兒子。他爹孃感情很好,那個玉如意就是他娘嫁入文家時候的陪嫁,是他娘從小帶到大的一個物件。

因爲夫妻感情好,婚後文夫人把這如意給了丈夫,文老太爺也一直帶着,半輩子沒離過身。只是一年秋收的時候老先生照常去地裡看視,回來之後腰上就沒了那東西。

那個時候文十一還只是個剛到文家莊沒多久的普通護院,要不是那如意算是老爺夫人之間的一段佳話他也留意不到,自然那天東西不見之後他也沒辦法去問到底是怎麼不見的。

“那時莊子裡倒是有謠傳,那幾日田間人多,只怕是遺失後被人拾走。那如意算來也是個莊上人都曉得的物件,拾去的人卻不歸還,看來秉性就……”

不過文老太爺和夫人對此倒是沒有過多的表示,於是又有人猜是不是不是弄丟而是收起來了。說來這也有可能,比如說不小心砸碎了於是只能把殘骸收拾起來什麼的。

話說到這裡張靜基本上就明白了,那時候的事情,時過境遷已經完全說不清了,楊管事拿着東西找上門,萬一不認,剛建國沒多久正是新帝要樹立形象的時候,直接駁斥他必然不好聽。於是老皇帝乾脆順水推舟,反正也就是莊子上多養個人而已。就算他是個無賴,怎麼養着他也終有一死。

“那楊管事可有子嗣?”

“這倒無有。他在臨鎮有個相好的,但兩人在一處也有幾年,卻也無所出,他自己也不像是個想娶親的。約莫便是因當日皇上一句話,說他若一生無靠,此間莊子便養他到老。倘他某日裡要自立門戶,亦會有一筆饋贈。”

張靜肚子裡念頭轉幾個彎,有些明白了。

老皇帝這句話,毫無疑問有種暗示在裡頭:你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如果已經能娶妻生子,那麼就要靠自己去生活。

這對於已然習慣當文家莊莊主的人來說,肯定是不小的落差。這麼一來,基本上線索都能串聯起來了。

“他那相好的,莫非要逼他成親?或者已然偷偷有了身子。”

文十一一下子瞪大了眼:“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雖然這依然是目前還沒把握的一件事,不過文十一已經安排人手去盯着了。

楊管事那相好的已經要他娶自己很久,但楊管事一直沒鬆口同意。最近那女人雖然沒有去過醫館看過醫生,但最近卻在吃藥,從藥渣來看還是安胎藥。有可能是偷偷懷上了,打算弄到孩子不能打胎的時候再來逼男人就範。

到這裡就不用多說,文十一已然清楚調查方向,立刻去重點蒐集證據了。

張靜心裡卻覺得有些奇怪的感覺,似乎這事兒還沒這麼簡單。

自己悶頭想也想不出個一二三來,等大劉又跟他聯絡的時候,他就把這事兒給他劉大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