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1 章

文祈醒來的時候天都已經擦黑, 睜眼就看到一屋子的人瞪着自己。

王姐兒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張媽媽好說歹說,總算在看到文祈醒過來之後成功把人帶走去洗漱。張靜和文瑞則圍在牀邊, 看他睜眼幾乎是同時就撲了過去:“文祈?感覺如何?”

他們身後還跟着臉上仍然寫滿了擔憂的錢夫子, 手裡拉着三伢子。小蜆子拖着小四擠在人羣后面, 也在緊張的探頭探腦。其他像文憲他們則站的更遠, 聽到文祈醒過來, 都是一臉的如釋重負。

雖說平時有錢夫子管教,但文祈本身身份擺在那裡,又長的活潑可愛, 大人們都是唯恐寵不夠,自然是嬌養慣的。

今天這一通折騰, 如果是換成尋常百姓家小孩兒比如三伢子, 雖然被灌了藥又在車上顛簸了不少時間, 但畢竟是睡着的,等醒過來也就是覺得頭疼渾身發酸, 忍忍也就過去了。

到文祈這兒可就不可能這麼消停,小孩兒一眼看去差不多熟悉的人都在,再加上身上藥性剛過,確實也不好受,當下眼眶發紅小嘴一撇, “嗚哇”一聲就痛哭起來。

文瑞被這一聲哭的那叫揪心, 恨不得馬上出去把春秋和陶翠花那倆女人抽筋扒皮。連忙抱起文祈, 又着急慌忙的喊候在一邊的醫生過來檢查是不是真的沒事了。

等着的醫生就是學府裡新請的醫藥先生, 名字叫吳方。因爲救的人多了, 更有不少是從鬼門關撈回來的,這名字也成了佳話, 所謂“無方克有方,閻王見他慌”。不過今天這一屋子人堵的,把這位老先生整個給擠到了靠門邊,這會兒聽到文瑞喊,大家這才讓出通道來讓老先生過去。

人羣這一閃開,張靜眼尖,看到一襲青布裙子十分迅速的消失在門扇背後,他幾乎是沒多想就喊出了口:“小青娘子,請留步!”

丹青知道自己這會兒其實不應該出現,應該留在張媽媽的屋子裡,但是她控制不住。出事兒的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雖然後頭聽說已經毫髮無傷的被救了回來,但她還是擔心的不行。

當初在閣子裡的時候她就沒少聽說江湖上有人給別人下蒙汗藥結果下多了,最後受害者直接被藥成了白癡的傳聞。

文祈回來的時候雖然身上沒有傷,但一直不醒。雖然吳方立刻給他看過,確定藥量很小不會造成什麼問題,並且文祈後頭還一直在睡也是因爲吳方的建議,但她還是十分擔心,在等着文祈醒的這兩個多時辰裡幾乎要把那些傳聞都想象成了一定會發生在文祈身上的情況。

這樣的等待讓她幾乎要開始痛恨起提出因爲文祈還小,與其強硬的給他解除藥性倒不如讓他自己慢慢睡醒,這樣身體裡的殘留藥物也能排的比較乾淨的建議的吳方來。

所以最終她還是敵不過自己內心裡的掙扎,偷偷的摸到了文祈屋子門口,打算反正人多,她就偷偷躲在那裡聽清楚情況就走。

沒想到她來得巧,剛站穩沒多久,裡頭文祈就醒過來了。欣喜之餘想要聽到更確定的信息這幾乎是人的本能,所以丹青非但沒有離開,反而下意識的往前湊了湊,結果正好文瑞喊醫生,大家把路讓出來,她立刻就暴露在了一屋子人的眼皮底下。

她的反應其實還算是相當快的,幾乎是立刻就閃身而出,一般人也就不見得會留意到她了。可惜張靜不是一般人,他從確認丹青身份起就一直留着這個心,眼下同樣一眼就憑衣服把人給認了出來。

既然被人叫破,丹青也不好再躲,但是畢竟不知道是福是禍,所以也只是戰戰兢兢的從人羣背後探出半個身子來偷瞧。

本來她年紀也不大,認真計較起來比張靜還小一點,這樣躲躲藏藏的畏縮膽小的模樣,再配上她的樣貌,在場的人都有種看着就覺得心疼的感覺。

張媽媽這會兒也陪着洗漱好終於情緒穩定下來的王姐兒回來,一看這架勢,連忙上去扶住了丹青:“小青娘子,這是……?”

張靜這會兒心裡感覺十分複雜,按理說他是應該覺得難受的,他也確實覺得有些鬱悶。

畢竟那小青娘子看起來人品就不俗,雖然曾經是個花娘,身份低賤,但要較真的話,這輩子她也只接過文瑞這一個客,身子可以說是乾淨的。而且她還給文瑞生了個娃,文瑞有多疼那孩子,誰都看得出來。

而他和文瑞的關係,不說不容於世,就算世人都能接受,但他一來外表也不如小青娘子那麼嬌俏可人,二來最大的問題就是他沒可能能生崽兒。

這個問題不僅僅是對於文瑞來說存在,對於他自己來說也是個大問題。除非將來文瑞允許他也去找個女人幫忙生孩子,否則老張家就要這樣絕後了。

這個情況不要說自己老孃那關過不去,就算是他自己也很難接受。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這個不孝可就不僅僅是對爹孃的不孝,而是對列祖列宗的不孝了。大帽子壓下來,只怕就算是錢夫子也會把自己往死裡打吧?

而相對來說,小青娘子雖然出身不怎麼樣,好歹也是個女人。文瑞只要哪天突然想給她正名了,那麼哪怕連個名正言順的妾都算不上,也至少可以做個外室。如果運氣好些,母憑子貴,將來也是有保障的。

而且她一個年輕的女人家,如果文瑞不給她這個機會,她將來又要怎麼過生活呢?如果,假設自己是文瑞的正室,遇到這種情況只怕也只能啞巴吃黃連,而現在,自己和文瑞之間到底算怎麼回事?就算他願意去相信文瑞,也有太多的事情不得不考慮,令他不得不感到不安。

但是一方面有這麼多糾結,另一方面,看到小青娘子那個瑟瑟縮縮的樣子,張靜又覺得難受。

自己在文瑞面前幾乎可以說是諸事順遂,只要自己開了口的,文瑞都會盡心去幫自己做到。而對面那個已經幫文瑞生過一個兒子的女人卻在要面對文瑞的時候表現的如此心驚膽顫,就好像馬上要面對的不是孩子他爹而是要給自己判刑的大老爺。

張靜能明白小青娘子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因爲文瑞並沒有在這事兒上做任何隱瞞——事實上要說張靜漸漸的越來越覺得對文瑞動心,理由之一也絕對就是這種坦白。但正因爲知道,感受就越發的複雜。有時甚至還會不自覺的去想將來如果文瑞對他不再有感覺了,那又會如何?

他是男人,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文瑞給他一大筆錢,然後他去娶個女子,生兒育女,過完一生吧?這看起來似乎是兩不相欠,最好的退路,但事實上真的萬一到了那一步,彼此能做到這樣輕鬆嗎?

他不知道,他對此甚至是完全迷茫的。

張媽媽可不知道張靜這頭恍惚,扶着丹青就進了屋:“張靜啊,你喊着人家作甚?要謝回頭再謝便是。”

老太太之前沒看到丹青求文瑞救文祈那一出,對實際的情況不是很瞭解,但七七八八也從別人嘴裡聽到些。她倒是沒想太多,就是覺得自己帶來的客人莫名其妙被攪和進這種事情裡,自己實在有些對不住人。

在屋子裡的都是文瑞平時身邊經常接觸的人,自然也不會有人在這種時候把丹青的老底兒翻出來說。張靜被他娘這一句喊的回了神,心裡有些懊悔自己魯莽,但又隱隱覺得還是就這樣或許反而比較好。

“娘,是孩兒魯莽,此前見小青娘子擔心文祈,現下文祈醒了,便想呼她過來觀瞧,也好放心。”

這話還算靠譜,張媽媽本來也沒多什麼心思,既然兒子這麼說了,她就乾脆攙着丹青往文祈牀邊走近了一些。倒是丹青不好意思起來:“老姐姐莫要客氣,害老姐姐操心了,小青無妨。”

丹青聲音也好聽,很有些乳鶯出谷的感覺,不過眼下表現的比較弱氣,聽起來就是細細的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

然而大約真的是母子連心,就這麼細小的聲音,躺在牀上乖乖讓吳方檢查的文祈就聽到了,並且立刻瞪大了眼往外去瞧。

其實文祈這點兒年紀記性還不怎麼牢固,半年多沒見丹青,他的記憶裡曾經的那個姨娘的樣子早就模糊的不行。只是就算記不得人,小孩兒內心裡還是有着那樣一種朦朧的回憶,很親切很溫暖。

這不是說王姐兒帶的不好,但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確實不是說直接能解釋得清。

就好比偏心的父母生育的兒女,說不定將來最孝順的還是最不喜歡的那個一樣。感情本就沒有因爲所以,只是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就在那裡了。

文祈這一找不要緊,一直陪在文祈身邊的文瑞看着兒子的表現,心裡突然就咯噔了一下,有種以往不太會注意到的情感慢慢的在心裡蔓延開來,張靜會提出要讓丹青和文祈相認的原因他似乎也漸漸的有所體悟。

這種情感以往的他是不會去在意的,因爲對於他來說,所有的父母恩情都在十歲以前就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就算後來大舅對他十分不一般,但那和父母關愛是並不完全一致的。

很多時候,他也能敏感的察覺到他的皇帝老舅看着他的目光裡所包含的不僅僅是對晚輩的關愛,還有着對曾經生活的回憶和傷痛,以及追悔莫及和必須放下的決絕。

他的舅舅的情感世界是他望而卻步的複雜,所以這讓他幾乎是本能的就回避着在責任裡夾雜進自己的感情。

當年看上丹青是少年情懷,是怦然心動,然而就算是那個時候,在他的認知裡責任依然是比情感要強大的太多的存在。所以他可以帶着文祈就這樣離開,決絕的甚至不會回頭多看一眼。

這種冷漠一直在他的骨子裡,他不僅從來沒有想過去面對,甚至還隱隱的有些以自己如此“理性”而自豪。直到現在,遇到張靜。

愛與被愛,喜歡和喜歡的無論如何也放不下,這裡頭有多少無法言述的體驗,不是自己親身感受過是決然無法想象的。

而今天的他因爲終於擁有了這個感覺,才漸漸的真正明白張靜的意思。像是想要呼應張靜,他在心裡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