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 142 章

不過丟臉是一回事, 等跑到自己屋裡,心裡平靜下來,張靜還是不由拿出剛纔沒看完的信, 接着往下念。

這會兒四周沒人了, 再看到文瑞那些親密的話語, 終於不會有種當衆調情的羞恥感。張靜這才定下心來, 把文瑞的信好好的看了一遍。

刨開那些充分體現了發信人相思入骨之情的肉麻話不說, 文瑞的信裡有一個十分明確突出的主題:作爲神仙種子的持有者,張靜這次也要隨隊伍入京,而且有可能還會被授予特殊官銜。

雖然張靜一直覺得他和文瑞的關係確定的有些莫名其妙, 但既然已經明白了彼此在各自心中的地位,作爲一個從小被大劉塞了各種現代意識在腦子裡的人, 他對於這種關係接受的也算是幾乎沒有疙瘩。

只是也正因爲此, 在這段關係裡, 他始終有點擔心。他們之間——不說外界情況,只是他們兩人之間——的話, 似乎過於順利了一些,這種順利,讓張靜總是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特別是很多時候,文瑞雖然事情並不瞞他,但卻也只是告知, 不會讓他參與其中。

雖然被人呵護的感覺不錯, 但作爲一個年將及冠的少年, 正是豪情滿志的時候, 聽說了很多自己卻並沒有參與其中, 總歸是有一點遺憾的。同時也有一種對自己能力的懷疑,會覺得是不是因爲自己不夠厲害, 所以只能被保護起來。

不過每當他心裡升起這種感覺的時候,文瑞總會在信裡有意無意的提起他能代替他守在文家莊,代替他守在文祈身邊,是多麼讓他安心的一件事。這些天以來,這樣的暗示確實讓張靜定心了許多。

只是隨着時間的流逝,京裡的情況越來越多變,張靜雖然沒有說,但心裡其實對於自己現在留守文家莊這種彷彿在後方支援前線戰鬥的丈夫的小妻子的感覺是有一些不滿的。

如果文瑞一直堅持這樣的做法,張靜不會和他鬧,但日積月累,對兩人的關係必然會產生一定的影響。張靜沒有什麼感情經驗,但他也隱約感覺得到,一旦真的存在了那種可能,後果絕對不會是他們所期望的。

然後現在,就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文瑞來和他商量,請他幫忙到底的事情了。

這種感覺很微妙,文瑞的信裡其實除了相思之苦,並沒有多說什麼。但張靜就是能從他寥寥數句要請他隨隊進京的話裡看出來,文瑞知道自己在這裡憋得有些悶了。

或許是之前自己衝動之下硬要跟着小蜆子回京那次,提醒了文瑞?張靜猜不出來。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感覺對於他自己來說感覺相當的熨帖,並且透露出一種夾雜着親暱的信任。

從來他都覺得文瑞是聰慧絕頂的,但真要說,卻又彷彿無跡可尋,因爲文瑞的聰明並不外露。確實他的文學和藝術修養相當不一般,但對於一位皇室中人來說,這些也算是必不可少的。

眼下是有不少人意識到這位睿王爺其實很有手段,而且很能忍耐,但曾經,文瑞所有的聲名都不過是花名而已。

現在回頭再想想,或許文瑞的聰明正體現在這種地方。木秀於林,如果沒有保護,往往後果是災難性的。而文瑞這種韜光晦跡一樣的做法,卻正是他真正聰明的地方。這之中,又最難得他還保有着一顆細緻體貼的心。

張靜從來不是耿直過頭的性格,會認爲這時候文瑞提出這樣的請求是要扶植自己,然後認爲自尊受到了傷害,一定要嚴正拒絕之類的。

種子的事情,本來就是由他這裡而來,如果有相關需要去做的事情,他有這個責任,也有這個義務。他知道文瑞現在希望他去做的,不僅僅是當官這麼簡單。這裡頭必然還包含了其它的深意,比如這個職務絕對不能落入有心人之手。

一想到幾天前剛剛來過的秦太守,張靜下意識的就是一個哆嗦。如果當官的都跟那老頭似的利益當前什麼臉面都不要的話,大曆只怕都要支持不下去!

而且最要命的是,很明顯秦太守這樣的人,可能不是很多,但絕對也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文瑞希望自己能直接上,也就是打算完全不給那些人可乘之機吧?

官場上那一套張靜雖然自己還不曾完全經歷過,但錢夫子以往講的就不少,市井說書也有很多段子,張靜還是多少了解一點的。

這些好種子對於未來意味着什麼,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既然有這麼大的好處,相伴相隨的自然是巨大的利益。

所以如果皇帝真的要針對這些種子設立特殊官職,恐怕除了自己這個出品人之外,隨便換人來都將是一場互相拆臺的年度大戲。

眼下文歆剛剛開始掌握權力,立刻撞上這種爭奪戰的話,對於穩定大局沒任何好的影響。並且由於種子的存在肯定最終是要由文歆來提出,如果因爲這事而引發了其它連環問題,也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來對付文歆。

這種時候,文瑞需要幫文歆找一個能暫時壓制住這件事,讓所有人起碼明面上心服口服的人。這個人,也恰恰是非張靜莫屬。

既然這樣,這事兒他張靜自然是不會推脫的。早在他和文瑞確定了關係的時候起,他們就已經是命運共同體了。文瑞現在需要他介入,他自然要全力以赴。

主意已定,張靜把文瑞的信收好,平復了下心情,再次回到中院。

文瑞給文十一的信裡沒多寫,只寫了臨時任命屈山這件事。畢竟他平常給文十一下達的指令很多,有不少事□□先已經做過安排了。所以很多事情,文十一還是要聽屈山轉達。

張靜回到中廳的時候正好倆人把前頭的一點事兒都了結了,正談起這次運糧種進京可能會遇到的問題。張靜出現的可謂恰到好處,屈山立刻就把話題轉到他身上:

“張小公子現下可好?”

張靜點頭,臉上不由又有些熱辣辣,連忙拱手道謝:“多勞先生牽掛,學生方纔失態,讓先生見笑了。”

屈山是個爽利人,看張靜的樣子不像是強撐,覺得他應該也是沒事了,也就把話題轉回到他們眼下討論的事情上來,提起要請張靜隨車隊一起進京,有可能會被封官的事。

文十一不清楚文瑞給張靜的信上是怎麼寫的,進京甚至接受封賜什麼的之前文瑞也提過,後來又被文瑞自己否決了,所以文十一腦子裡一直有的概念就是張靜在這事兒裡頭還是能保持不介入就保持不介入。

現在聽到屈山突然提起,下意識的一愣。第一反應就是錢夫子還在這裡呢,那位老先生會同意放張靜去做這個官麼?

這官差,任何人都能看得出裡頭的巨大油水,搶奪起來必然厲害。可除了油水之外,卻又承擔着很大的責任,可以說到事情真正公佈出來,肯定是全天下都盯着的,一個略微的行差踏錯,說不定就會換來個再無挽回可能的結局。

張靜是錢夫子親子一樣的存在,錢夫子本身又是個淡泊的人,能同意放人走?可如果張靜這裡不願意,他家爺這一開口,難道是打算威逼了不成?

總算張靜早就拿定了主意,聽到屈山提出,自然順利的應承下來:“吾輩讀書人,一生所求無非爲國爲民,但有所需,學生斷不會推辭。”

大概是他答應的太順,文十一甚至有些驚詫的看着他,彷彿突然間才發現張靜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需要人照顧幫扶的少年,而是開始有了自己明確的主見和擔當,是個有自己主意的成年人了。

再回想一下近段時間的事情,文十一甚至都有些恍惚,所謂意氣風發,或許真的就是這個年紀才特有的權力。

無論如何,張靜答應了,事情就沒有什麼阻礙。晚點時候趙太守安頓妥當,也出來到中廳,大家見過,基本上也就確定好了未來兩天裡的計劃。

不過張靜是沒問題了,不代表張媽媽沒問題,更不代表錢夫子也沒問題。

他剛把這決定跟老孃說,張媽媽就先提出了擔心:“小王爺一向待吾們不薄,你那性子,爲孃的如何不清楚。這樣重要事情,你能幹得來?莫要弄的小王爺面上難堪。”

張靜從沒像現在這樣鬱悶過自己讀不進書,他家老孃的意思,分明就是覺得他能力不足,無法勝任!雖然吧他自己也有點這方面的擔心,但是雄心壯志已經有了,熱血也已經被激勵起來了,現在老孃突然兜頭給他來這一盆水,感覺還是相當的複雜。

張媽媽還不是最難擺平的,錢夫子那頭纔是真正不好糊弄。老先生雖然半生都對仕途無心,但不等於他對那中間的關竅全都不通,恰恰相反,他是太明白了,所以擔心的問題更讓張靜無法隨便搪塞。

張靜花了足足一下午的時間泡在錢夫子那裡,拖着吳方師徒倆一起,給老先生又是解釋眼下情勢,又是下各種保證,才終於勉強讓老先生點了頭。

只是到最後張靜離開的時候,錢夫子還是不放心的又叮囑了一句:“若覺不對,立刻回來。老夫好歹也算個告老的二品,保你一個小逃官總還可以。”

說到底,老先生現在所顧慮的問題已經不是張靜能不能勝任未來職務之類的,而是怕他被人利用遭人陷害。

對於這樣的感情,張靜雖然不會因爲這個原因而改變自己的計劃,但心裡要說不感動不領情,自然也不可能。

回想起小時候淘氣調皮,沒少被夫子訓,那時候是滿肚子的不以爲然;然而到了現在,卻全都轉化成了深切的尊敬和依賴。這種感情,又因爲夫子的教導,如今終於蛻變成爲了支持張靜正視自己能力的不足,勇往直前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