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顏,已到了,醒醒罷。”袁凜輕輕拍了拍懷中人的肩背。
朱顏迷茫地睜開眼,揉了揉額角,“唔……我方纔睡過去了?”她記得自己只是想閉目養一會子神,不想他身上那點淡淡藥香味很好聞,似乎有安神的效果,一個不留神就睡了過去。
“你近日累着了,今夜無事,記得早些歇下。”袁凜將她的身子扶起來,替她將散亂的鬢髮抿上去。
“你回邊府去,也好好歇一晚吧。”朱顏斂起眉,這些日子因徐綢珍不在,袁凜就一直留在這裡,她自己倒是不在意這些,白蘋雖然覺得於理不合,但不好說太多,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地裡不時勸朱顏不要與他太過親近了,見沒什麼效果,後來也就不說了。
“我放心不下你,近日實在不安定。”袁凜挽着她一縷頭髮,低低一笑,“我今夜仍是留下來。”
朱顏蹙起眉,竇安既然仍舊住了回來,卻叫她往哪裡收拾空屋子去給他住,後面院中又臨着竹園,夜間風聲蕭蕭,不是個能睡好覺的地方。
袁凜像是猜到了她在糾結什麼,湊近她低聲輕笑,“可願將你的牀榻分一半與我?”
朱顏愣了一愣纔回過味來,又打量了他一眼確定他並非說笑,很是堅定地搖搖頭,“這不行。”
“我已安排下日程,大約三日後就可啓程回京,這裡的流言你不必再放在心上,何況,我看白蘋他們並非會隨意散佈流言之人。”袁凜扶了她的肩,認真地將她望着。
“你……你真心的?”朱顏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袁凜之前同她說起具體成親的日子要族裡安排下來,但因兩人的婚約是自小定下的,這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儀式罷了,可就算是這樣,還沒成親就往一處睡。是不是有些不好?
袁凜點頭,湊到她耳邊低聲嘆息,“阿顏,我知道你並不是個簡單的女孩子。我很怕你會離我而去。”他的確發覺朱顏很有着自己的想法,他知道憑她的那一身本事和膽識,不管去哪裡都可以過得很好,所以他怕她會離開。
將她又攬近了一些,“若是我要了你的身子。你是不是就不會再走了?”
朱顏只覺半邊臉都燒了起來,她到現在還沒能接受他們馬上就要談婚論嫁的事實,更別提那種夫妻間的事情了,急急推開他,哽了半晌,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輕輕嘀咕了一句什麼,“我不在意那些……”
“那要如何才能留住你?”袁凜側過頭盯着她,眸子越發黯了下去,“如果我們有了孩子呢?”
朱顏眨了眨眼,這談話是怎麼發展到生兒育女這一步上的。她其實很不明白,心裡暗暗琢磨着也許是自己還沒有睡醒的緣故吧?
但是話說回來,袁凜在這件事上是不是有些過於執着了?誠然她有過離開這是非之地的想法,但畢竟還有白蘋他們在,既不能帶着他們一道走,也不能拋下他們“攜款逃走”,所以還是留下來的好。
“阿顏,給我一個答案。”袁凜見她不答,沉着聲追問,“你是不是真的那樣想過?”
“我……”朱顏回過神。忽然發覺自己已經被他抵在了車廂的角落裡,霎時更加窘迫,側過頭儘量躲開一些,“宣清。你……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其實她覺得自己也很奇怪,她確實不甚在意什麼名節,但又不喜歡袁凜這樣過分的親近,有的時候會想,是不是因爲自己心裡其實並不喜歡他?
“先下去吧。”袁凜放開手,沉默了片刻。在她挑起簾子時又補上了一句,“那些事情,我們今晚再說。”
朱顏聽了個大概,耳根一陣熱,見白蘋還巴巴地等在外間,只恨不得再鑽回車中躲着纔好。
“姑娘。”白蘋趕上來挽了她,細細地將她瞧一瞧,“姑娘的神情有些古怪。”
“沒事……”朱顏整一整衣衫,也不等袁凜,拉着白蘋就走。
白蘋已經等了有些時候,只不見他們出來,如今又見着她臉上浮着可疑的紅暈,心裡早已猜了四五分,待走遠了些,低聲詢問:“袁公子在車上欺侮姑娘麼?”
朱顏臉上愈加紅了,輕輕搖頭,咬着脣低語,“那個……應該也不算吧……”
“袁公子他究竟與姑娘說了什麼?”白蘋嚴肅着臉,她總覺得袁凜要娶朱顏這件事情,來得有些太突然,她信不過袁凜,“姑娘心腸好,可也要小心着些,萬不能教人騙了去的。”
見朱顏仍是紅着臉不答,她又再接再厲地用徐蘅卿的例子諄諄告誡,“姑娘還不知道呢,當初我們蘅小姐其實也是被半哄半騙着失了清白的,她與紓小姐倒是自幼相識的,與那靖公子卻不過見了幾面而已,彼此或者有那麼個意思,究竟嫁與誰卻還得問老爺的意思。”
“不想那日被紓小姐請去她家中閒談,回來時的神情就有些不對,夫人盤問了許久才聽她說出這麼件事來,急忙去與老爺商量,後來偏又有了孕,這才讓他們成親的——不然以老爺的意思,到底是不能讓我們蘅小姐嫁與商賈人家的。”白蘋說着有些憤憤,攥了攥小粉拳,“幸好聽得蘅小姐如今過得很好,這才讓人放心。”
朱顏默然點頭,按着那日紓說的,徐蘅卿應當是與她一氣算計了自家老爹一次,在不一樣的人口中聽來卻又是另一種說法了。
“所以姑娘你,實在得小心着些呢。”白蘋覺得自己說了這麼久的例證,總算可以下個有力的結論了,“袁公子雖然看起來爲人很好,但行事總神神秘秘的,我們又不知他家中底細,不過他們那樣的大戶人家,自然還儲着不少妾室的,姑娘這般好性子,將來可怎麼辦?”
朱顏聽到她這話繞回自己身上來了,悠悠回過神,覺得白蘋說起妾室時自己竟然沒有一點醋意委實奇怪了些,心裡盤算着不知自己是真不喜歡袁凜呢,還是太相信袁凜了。
還沒盤算出個結果,見白蘋用殷切的目光將自己望着,只得甚悲涼地望一回天,低低咧開嘴強笑一下,“有你在,我還怕被人欺負了去?”
“那不行!”白蘋堅決地搖頭,扯住她衣袖不依,“白蘋聽那些跟着夫人從京中回來的大娘們說起,京中那種大戶人家的內宅可怕着呢,姑娘雖然說是朱四爺的嫡親女兒,但朱家的勢頭不是早就落了嗎?沒個依靠的,往後難保不受氣。”
朱顏扯了扯嘴角,“誰敢給我氣受,我用點藥粉也能讓她的身子受點罪,別擔心了。”
“姑娘這主意好!”白蘋正要歡呼雀躍,卻又想起破綻來,甚憂慮地擰起兩道柳眉,“姑娘若是下點什麼藥,袁公子定知道是你做的呀,現在公子還粘着姑娘呢,若是往後……往後……”如今或許是看着朱顏相貌不錯,性子也新鮮,才這樣親近,若是往後厭了她,那可怎麼辦呢?
白蘋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朱顏往後若是沒了人撐腰,這日子是決計過不得的。
“那我就與他和離,帶着你去嶺南,去看看那裡的梅花。”朱顏嘆口氣,依照白蘋的說法,她一旦嫁去京中,還真是將命運都交到了旁人手中,真令人有些氣悶。
說話間轉過後院,朱綺正棲棲遑遑坐在青石階下,碧桃花隨風飄落而下,不僅在階下積了厚厚的一帶,連她的衣裳上、青絲中都綴了不少花瓣,小小的身子裹在有些顯大的縞白衣裳中,花苞般的小臉也被長長的白麻布擋着,露出一雙哭得粉桃子般的眼皮和煞白的小臉。
明子無措地立在她身邊,急得抓耳撓腮,就是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白蘋不走了,憐憫地看着那浸在悲痛中的女孩,低低喚朱顏,“姑娘,今日原是春社,要不你帶着綺姑娘出去散散心?”
“春社?”朱顏低頭思索,在自己的印象裡,這個農業氣息極重的傳統節日早已被歷史的長河淘澄盡了,不知道春社能有什麼風俗?“昨日怎麼不聽你說起?”
“昨日姑娘一夜都在哄着綺姑娘,哪有心思忙活這些?”白蘋娓娓道來,“再說這原是窮苦農家喜歡的節日,姑娘也算是位嬌嬌小姐,哪能親自去參加祭祀土地公和分社肉呢?所以劉大哥回來後已經快快地趕去了。姑娘若是去那裡散散心,倒是好的,畢竟人多熱鬧些,或許還有貨郎來賣些稀奇的玩意兒呢。”
朱顏思索了片刻,覺得這主意不錯,“也好,你給阿綺將那身麻衣換下,穿一點素色的衣裳,我去看看那人的骨傷恢復得怎麼樣了。”
到了病室裡,袁凜已經尋了有背的靠椅,讓那人將胳膊支在鋪了軟布的椅背上,細細調整着接骨的角度。
見她來了,他不過淡淡一笑,全沒有方纔車上的失態,“阿顏,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