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分細雨又迎春 第六十九章

顧芸娘目光冰冷地瞪雲蘿一眼,冷靜地吩咐浣紗派人滿府搜找,守住蘇府的幾個出口。

“人你們從哪裡帶走的!”

雲蘿心底一顫,臉色愈發蒼白不見血色。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他說今日只是見多味一眼,不會將他搶走。”

雲蘿在顧芸孃的注視下,越說聲音越小,顧五什麼脾性,她與顧五夫妻多年,如何不知?

只怕顧五在防備她,一時不防,被顧芸娘套話,因此連她也一同隱瞞!

難怪,一進府,顧五便將帶來的兩個眼生的小廝給打發。

避免蘇府的人瞧見小廝與顧五同來,對他們生出防備,如此一來,蘇府認不得顧五帶來的人,讓人放鬆戒備,順利將人偷走。

“我再問你一遍,人你們藏哪裡去了?”

顧芸娘想要快點找到餘多味,還得逼問雲蘿。

顧五他們帶走餘多味,必然不會帶到顧府去。

雲蘿眼底閃過驚慌,話到了咽喉,她又咽下去。

“我不知道。”雲蘿重複道:“他沒有告訴我。”

顧芸娘冷笑一聲,顧五是用雲蘿絆住她,他再將餘多味給弄走,是吃準了她不敢將顧家五夫人如何!

“瑞冬,外面天寒地凍,將顧五夫人請去暖閣,別讓她受寒了!”

這是變相在軟禁雲蘿。

雲蘿大驚失色,“你瘋了?”

“真替多味感到悲哀,有你這種愚蠢至極,自私自利的母親!你還不清楚,顧五是將你給捨棄了?因爲餘多味的事情,鬧起來,你的身份捅出來,顧老夫人無法接受你,有各種手段將你送出顧家。餘多味不同,他身上流淌着顧家的血脈,顧老夫人再厭惡,也會養在府中。那時你自身難保,還能夠護他周全?”顧芸娘眼中透着冷嘲,顧老夫人如今能容忍,是因爲沒有傳出來,姑且放雲蘿一馬。

雲蘿渾身一顫,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在顧芸娘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顫聲說道:“我……我真的不知情,他沒有告訴我,身邊帶着的小廝,不是平日裡跟在身邊伺候的人,我瞧着眼生,他進來的時候將人給打發了,可能是這兩個小廝將孩子給帶走了。”

顧芸娘疾步離開。

衛寅在滿府找人,遇見顧芸娘,將當時的情況告訴她,“小少爺與小姐們在園子裡玩,表少爺從假山上摔下來,磕破頭,屬下去派人去請姑奶奶。恰好之前小少爺吃了幾塊點心,肚子疼去茅廁,屬下照看錶少爺,沒有想到有人會明目張膽在蘇府將人劫掠。”

衛寅懊悔不已,若知疏忽大意,會讓人將餘多味給帶走,無論如何也會派人跟着餘多味。

顧芸娘將餘多味給他照看,他沒有保護好,便是失職。

顧芸娘看見衛寅衣服上有血跡,臉色十分難看,只怕李商陸摔下來也是有隱情。

“其他保護他的人,全都不在?”

顧芸娘想到衛勉,與餘多味形影不離。

她又問,“顧五還在不在?”

“今日秦夫人過壽,他們沒有跟着來。”衛寅聲音又低了幾度,“出事之後,屬下第一時間去宴廳找人,顧五還在。”

顧芸娘不再追究誰疏忽職守,冷靜地說道:“多味這麼大的孩子,悄無聲息的弄出去,一定會驚動人。他們敢在壽宴上將人給劫走,做了萬全的準備,你盯着運貨或者府外形跡可疑的人。由其是出府的幾道門,格外注意。”

一旦顧五將人弄走藏起來,她就沒辦法將餘多味要回來。

她答應不會拋棄餘多味,無論如何也要將他留在身邊。

“顧五帶走孩子,目標太顯眼,是他身邊帶來的兩個人下的手。如果沒有找到孩子,你注意盯着顧五的行蹤。”

“是。”衛寅領命繼續搜找。

顧芸娘帶着人去往宴廳。

顧五坐在宴廳角落裡,身後站着兩個小廝,在旁邊給他斟酒。

他閒情逸致的端着酒杯,一杯杯酒往口中送。

遠遠地見顧芸娘尋來,他嘴角一揚,又是一杯酒灌進肚子裡。

顧五放下翹着的二郎腿,將酒杯擱在桌子上,“喲,小姨子來了?我兒子找着了嗎?如果被你們的仇家給綁走了,他還有命在嗎?我還沒有見過多味,一想到他遇難,這裡刀割着難受,在這借酒澆愁。”

顧芸娘冷聲道:“除了你,還有誰會帶走他?”

“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我一沒有見過多味,二沒有在府中亂走動,從進來開始,給秦老夫人拜壽後,便一直在宴廳,身邊帶來的兩個小廝,去馬車給我取來一罈酒之外,也在這兒沒有離開過,哪有能耐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將人給劫走?”顧五臉上的愁苦斂起來,整理寬大的袖子,沉聲說道:“再說多味是我的兒子,我的人將他帶走,我早就離開了,何必等着你來審問?”

顧芸娘目光掃過小廝,雲蘿說顧五隻帶來兩個小廝,如今都在這兒沒有離開,難道真的不是他?

還是顧五早就收買府裡的人了?

想到這裡,顧芸娘冷着臉,立即去找管家。

顧五眯着眼,望着顧芸娘扭動着纖細的腰肢離開,舔了一下嘴脣,看向身後的小廝。

小廝打了一個手勢,讓顧五放心。

顧五哼着小曲兒,軟了骨頭般靠在椅背裡,打個響指,讓小廝斟酒。

——

府中大肆搜找的時候,一道人影從柴房出來,穿着粗布衣裳的大漢,頭上戴着草帽,臉上蒙着一塊粗布,隱隱露出眼角一道疤痕。柴房門外停着一輛手推車,上面放着兩個籮筐,裝滿了爛菜葉子。

他推着手推車,不緊不慢地往後門走去。

路上遇見的小廝與婆子,與他很熟,打着招呼道:“啞巴,今天又送柴來了?”

大漢點了點頭,從推車上放着的麻布袋裡,掏出幾個冬筍,塞給婆子。

管事婆子喜笑顏開,並不客氣,“你挖的冬筍燉肉吃,別提有多鮮,這筍兒又脆又甜。你有這本事,挖些好筍賣給主家,主家心腸好,會收你的竹筍。弄成酸筍,姑奶奶最好這一口。”

大漢搖了搖頭,手指比劃幾下。

婆子看不懂,卻知道啞巴的意思,這筍不賣。

搜查的護衛原來看見大漢推着車過來要搜查,見廚房裡管事的婆子與大漢很熟稔,放慢了腳步。

管事婆子聽見府裡遇到賊了,看見人過來搜,她拿了大漢的冬筍,替他說幾句話,“這啞巴大夥都認識,住在鳳形山腳下,家裡有一個寡母,這幾年都是他打柴賣給咱們。這筐裡裝的爛菜葉子,送給他的,挑挑揀揀,還能湊活幾頓吃。”

“主子下命令,都要搜查一下。”

護衛見大漢與蘇府又買賣來往,倒是放鬆了警惕。拿着劍鞘插進筐裡隨意檢查,突然刀鞘不動了,只刺進筐的四分之二,他看一眼大漢,只見他神色不變,靜靜站在一旁。護衛往前走幾步,站在推車旁,用劍鞘挑起爛菜葉子,一股臭味撲面而來,護衛被這鑽鼻的臭味衝得要作惡。

管事婆子捏着鼻子往後退幾步,“廚房裡放臭的雞蛋和骨頭,啞巴每次十個銅板買走。”

許是捅爛了臭雞蛋,護衛臉色扭曲的往後退一步,擺了擺手,“你走吧。”

大漢朝管事婆子點了點頭,推着板車離開。

——

袁雯萱從府中出來,站在府門前等。

香櫞去喚車伕趕馬車過來,香櫞扶着袁雯萱坐上馬車。

“小姐,您不等宴席散了再與夫人一起回去嗎?”香櫞沒有跟着袁雯萱,不知道袁雯萱爲何突然離席。而且重新梳妝,若不是見袁雯萱臉色不太好,還以爲她與蘇越重修舊好。

袁雯萱抿脣不語。

香櫞心裡惱蘇越鐵石心腸,惹得袁雯萱傷心難過。便撿着蘇家的笑話,說給袁雯萱聽,讓她解解氣。

“奴婢聽說顧家五爺與蘇三爺有過節,據說蘇三夫人養着的孩子,是顧五爺的孩子,蘇三爺不肯歸還,他想要回孩子,因此與蘇三爺起了衝突,結下樑子。”

袁雯萱睜開眼睛,皺眉道:“道聽途說罷了。”

顧五如果與蘇景年有過節,秦玉霜過壽,他怎麼會過來參加?

香櫞言之鑿鑿,“小姐,奴婢哪敢說假話?我有一個小姐妹在顧家,顧老夫人聽到顧五爺有個私生子在外頭,氣得病倒了,到底心疼幼子,同意接納顧五爺的私生子。這對顧家來說是一樁醜聞,顧老夫人壓下來。若不是蘇二爺欺負您,奴我也不敢將這件事說出來,擔心提及蘇家的事情讓您傷心。”

袁雯萱聞言一陣頭疼,弄不清楚餘多味到底是誰的孩子。

當初顧芸娘嫁進來的時候,她還是蘇家二夫人,對她的事情很清楚。餘多味是顧芸娘姐姐的孩子,怎得突然就變成顧五爺的了?

“糟糕!”

袁雯萱猛地想着顧五與雲蘿在芭蕉樹後說的話,與香櫞的話串聯起來,面色大變。

雲蘿就是顧芸孃的姐姐,餘多味是雲蘿和顧五生的孩子!

顧五與蘇景年不和,這個節骨眼上來祝壽,必定是不安好心!

“往回走!去蘇府!”袁雯萱掀開簾子,催促車伕調頭去銅雀街。“去後門!”

車伕立即驅車往銅雀街而去。

“小姐,您落了東西嗎?咱們爲何不從前門進?”香櫞掀開簾子,離銅雀街蘇府有一段距離,“您若落下東西,告訴奴婢,我去給您找來。”

袁雯萱沒有理會香櫞。

她讓翠柳知會母親,先回府。如今爲了顧五的事情再回去,不能打草驚蛇。

之前在迴廊,顧五見到她了。

馬車停在後門,袁雯萱不等香櫞攙扶,匆匆跳下來,就要往敲門。門沒有關緊,留着一條縫,看門的兩個婆子一人手裡抓着一把瓜子,說起府裡的閒話。

“今兒個大好的喜事,三夫人的外甥不見了,府裡翻了個底朝天,也找不着人。”

“是啊,老夫人只怕也鬧心,出這種事,賓客有怨不敢言,誰還能高高興興的給壽星賀壽?”

“哎,我倆被盤問了幾遍,看着護衛手裡的劍,嚇得我這老婆子快要尿褲子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將咱們當做犯人審。”

“別說了,來人了。”

袁雯萱心裡一震,餘多味不見了,是被顧五給帶走了嗎?

她想進府,只見大漢推着板車出來,袁雯萱聞到一股臭味,連忙側身避開。

大漢擡頭看一眼袁雯萱,只見她拿着帕子捂住臉,低垂着頭,從穿着辨出是貴女,低垂着頭,從袁雯萱身邊走過去。

袁雯萱卻認出大漢,是給蘇府送柴的啞巴。

她跨過門檻入內,陡然覺察出異樣。

啞巴都是每月逢五逢十給蘇府送柴,今日秦玉霜過壽,農曆十二,這樣大的事情,應該會提前知會啞巴,讓他在十號十一號時就該將柴準備充足送過來,怎麼會在今日這麼重要的日子送柴?

她覺察出異樣,立即詢問一旁看門的婆子,“啞巴今日怎得來送柴?”

婆子見到袁雯萱臉色都變了,尋思着袁雯萱來了多久,可有聽見她們說的閒話?惴惴不安道:“他家中寡母病倒,十號那日送來的柴不夠。廚房裡的管事可憐他討生活不容易,便答應寬限他兩日,今日一早便將柴給送來。”

一番話,合情合理。

只不過,人一旦起疑心,再正常的事情,仍是覺得怪異。

她也曾經聽聞啞巴的寡母身體不好,即便如此,他都按時送足夠的柴過來。

今日倒是例外。

若是平時,袁雯萱倒不會想太多,反而會給他多結幾個錢。

可今日孩子不見了,她忍不住多心。

顧芸娘看孩子看得很緊,顧五若是想要將孩子順利帶走,一定會找讓人不會起疑的人。

啞巴算是合適的人選。

他家窮,有寡母要養,顧五能夠輕易用錢收買。

啞巴與蘇府只是普通的買賣關係,可沒有忠心。

這般一想,袁雯萱對香櫞道:“我的珠釵落在芸娘那兒,你替我去取。我還有事求她幫忙,讓她過來見我一面。”

香櫞意識到事情並非袁雯萱說的這般簡單,她沒有多問,連忙點頭,腳步匆匆要往屋子裡去。

袁雯萱道:“我在馬車上等你們。”

香櫞一愣,袁雯萱與她擦肩而過時,快速在她耳邊用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了一句話。

香櫞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不敢表露出來,低着頭快速離開。

婆子問道:“您不進去嗎?”

袁雯萱苦笑一聲,“我身份尷尬,不進去了,免得讓人掃興。”

婆子訕笑,乾巴巴地說道:“您慢走。”

袁雯萱出府,她上馬車,詢問車伕,“方纔推板車的大漢往哪兒去了?”

車伕指着一條路。

袁雯萱道:“跟上。”

車伕驅車跟上。

“別讓他發現了。”

“是。”

車伕趕着馬車,跟着啞巴出城。

袁雯萱心裡焦急,她也不確定餘多味是不是被啞巴給劫走的。掀開簾子,看見已經出城,心裡打鼓,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女人,力氣敵不過啞巴,被發現了,別說救出餘多味,估計自己也給交代在荒郊野嶺。

後面還有馬車和牛車,啞巴倒不會起疑自己跟着他。遠遠地瞧見啞巴推着板車駛進岔路,那條路通往山腳,山路泥濘,並不好走,啞巴走的慢了。

若是再跟上去,不說馬車進不去,而且還會讓啞巴發現。

“我們回去。”

袁雯萱放棄了,若是確認餘多味就在板車上,她咬咬牙也就跟着去,見機行事,如今只是猜疑她就膽大的跟過來,真是瘋了!

“誒!”車伕應一聲,揮着馬鞭就要調頭。

啞巴的車輪陷進泥坑裡,他咬着腮幫子,弓着身子用力將板車往前推。

哐當。

車上的筐子滾落下來,爛菜葉子撒一地,還有一團黑影滾下旱田裡。

車伕揮鞭子的手一頓,他沒有看錯,那是個人從筐子裡摔出來?

“小……小姐,筐子裡有個小孩掉進旱田裡。”

袁雯萱面色一變,語氣急切道:“你沒有看錯?”

車伕將車往前趕,餘光見啞巴擡頭觀望四周,更是不敢往那邊看。只見啞巴發現沒有人看見,將筐拾起來,抱着用繩子捆起來的小孩,重新放進筐子裡,又將菜葉子蓋起來。

他吞了吞口水,“看清楚了。”

袁雯萱心裡有了主意,她聽說啞巴就住在鳳形山腳下,不遠處就是鳳形山,看來啞巴將餘多味帶回家,顧五再找機會將孩子弄回顧家。

“你回去找蘇景年,告訴他餘多味被啞巴給帶走了,我在這兒等你們。”

“小姐,危險。”

“現在不是晚上,青天白日,我不找上門去,啞巴也不敢對我如何。你快去快回,我不會有事!”袁雯萱從馬車裡拿出一個長木盒,裡面是一支人蔘。

她等會肯定是要進去,在這兒守着,如果顧五的人在啞巴那兒等着,從別的路離開,她就白跑一趟。

有這根參在手裡,她正好有藉口,探望啞巴在病中的寡母。

這個藉口會讓啞巴起疑,正好她的身份可以利用,故意裝出對蘇越懷恨在心,出銀子找啞巴幫她給蘇越一個教訓。

車伕在袁雯萱催促中離開。

袁雯萱見車伕一走,她在原地站了半刻鐘,往鳳形山腳下走去。

她從未走過這般遠的路,山路也並不好走,原本兩刻鐘的腳程,她走了將近半個時辰。

氣喘吁吁,眼見前方若隱若現的小茅屋,手背擦一擦汗,吐出一口氣。

忽而,袁雯萱手忙腳亂,跳下小坡,泥巴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她一口氣上不來。

聽見腳步聲,她往冬茅草下藏了藏。

直到腳步聲遠去,她方纔鬆一口氣,慢慢坐起來,身上沾滿了泥巴,她看着掌心的污泥,深深吸一口氣,在枯草上蹭掉泥巴,抽出帕子擦乾淨,眼見啞巴下山離開,她抓着冬茅草爬上去。

啞巴不在屋子裡,袁雯萱輕鬆不少,來到茅草屋前,三間茅屋,板車停在小雜屋旁邊。

袁雯萱躡手躡腳,走到小雜物前,透過破爛的窗子,看見餘多味堵着嘴扔在草垛上。

餘多味發現袁雯萱,拼命的眨眼間。

袁雯萱原來還想等蘇景年帶人來了後,將餘多味救走。眼下啞巴不再,不知他是給寡母請郎中抓藥,還是去通知顧五。若是通知顧五,就怕蘇景年在他們後面過來,袁雯萱立即有了決定,她趁着啞巴不在,將餘多味救出來。

推開門,袁雯萱蹲在餘多味身邊給他解綁,“你別出聲,我救你出去,咱們繞山路離開。”

從原路返回,撞上啞巴就慘了!

餘多味點頭。

兩個人從雜房出來,隔壁傳來咳嗽聲,老婦人蒼老的聲音傳來,“力兒?你回來了?”

袁雯萱收緊手指,餘多味的手發痛,沒有發出聲音。

“快走。”袁雯萱無聲道。

兩個人快速往一旁狹窄的山路逃竄。

身影消失在林子裡。

啞巴領着顧家兩個護衛過來,看見雜房前有一串秀氣小巧的泥腳印,面色一變,快步上前推開門,餘多味不見了,繩索扔在一旁。

目光陡然陰沉,帶着護衛往袁雯萱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袁雯萱一雙腿灌了鉛,又酸又沉,壓根跑不動了。

她靠在樹幹上,喘着粗氣。

“我們等着他們找過來。”這荒郊野嶺,他們也沒法安全逃下山。

餘多味只有幾歲,被啞巴給抓來,受到驚嚇,十分依賴袁雯萱,很聽袁雯萱的話。

袁雯萱準備盤腿坐下歇一會,聽見腳步聲,她臉色大變,抓起餘多味的手就往溼滑的山路下跑。

“啊——”

袁雯萱腳下一滑,和餘多味往下滾,掉進坑裡。

餘多味砸在袁雯萱身上,袁雯萱差點被他砸斷氣。

餘多味緩過神來,連忙爬起來,看着動彈不得的袁雯萱,眼底浮上淚水,“您傷到哪兒了?”

“我沒事,磕着頭了,腦袋很暈,你別晃我。”袁雯萱手指一抹,後腦勺磕破了,滲出鮮血。

她動了動雙腳,右腳腳踝扭傷。

袁雯萱嘆息一聲,希望她能熬到蘇景年他們找來。

“這是獵戶挖來狩獵的坑,現在荒廢了,他們應該找不到。”袁雯萱說話都吃力,眼前陣陣發黑,讓餘多味將她往裡面拖,免得被啞巴他們在上面看見。

餘多味費力推着她靠在土壁旁,他縮在袁雯萱身邊,盯着地上的鮮血,他臉色發白,學着李香薷,掏出乾淨的帕子捂着袁雯萱的傷口。

“你別死。”

袁雯萱眉頭緊緊擰着,胸口泛着噁心,想吐。

餘多味害怕極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觀察着土坑,看如何爬出去。

土坑太深了,他爬不上去。

腳步聲停在土坑上面,護衛的聲音傳來,“會不會掉在坑裡?”

“這坑太深,掉下去估摸着也動不了,咱們在上面能瞧見。”

“如果能爬呢?給一個人下去找找。如果小少爺真的在坑裡,摔死了,五爺饒不了我們。”

他們都沒有帶繩索,誰也不想下去。

餘多味聽到這話,臉色血色褪盡,緊緊挨着袁雯萱,渾身顫顫發抖。

他見袁雯萱閉上眼睛,手裡的帕子被鮮血染紅,上面的人是他親生父親的人。

他們走了的話,還不知道姨夫姨母何時找過來,他害怕袁雯萱變成餘寶音那樣,醒不過來。

餘多味鬆開手,想說他在下面。

袁雯萱似乎覺察到他的動機,拽住他的手,搖了搖頭。

餘多味緊緊咬着嘴脣,心裡劇烈的掙扎。

袁雯萱將餘多味拉下來,他的小腦袋靠在她嘴邊,氣短的說道:“你別出聲,跟他們走了,你姨母多傷心?我這一跤白摔了。”

“你會死。”餘多味眼睛通紅,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我是個壞人,還沒有贖清罪孽,閻王爺不會收我。”袁雯萱摸了摸餘多味的腦袋,“聽話,你姨夫很快就來了。”

“壞人都早死。”餘多味想到丁氏,餘青山,餘秀蘭。

他們做了惡事,早早的死了。

袁雯萱沒摔死,差點被餘多味給噎死。

上面的護衛商量,給一個人跟着啞巴回去,拿繩子過來,再下坑找人。

一個人留在這兒守着。

而這時,蘇景年與顧芸娘趕過來,茅屋裡只有啞巴的寡母。

顧芸娘詢問車伕,“袁小姐留了別的話嗎?”

“她說在這兒等着,不過我看見小姐手裡拿着一根參,肯定會找過來,可能被啞巴發現了,她逃進山裡去了?”車伕給袁雯萱趕了十幾年的車,對她的脾性有幾分瞭解,不會老實的等他們過來。

蘇景年道:“進山搜。找不到的話,再問枝枝借狗,讓旺財來找。”

顧芸娘點頭。

一行人準備進山,撞見護衛與啞巴,兩人見到蘇景年等人,調頭就跑。

蘇景年疾掠而去,長劍出鞘,劍刃橫抵在啞巴的脖子上,啞巴頓時不敢動。

“人在哪裡?”蘇景年眼底閃過戾氣,“你被顧五收買,是收下銀子給你寡母治病。你交代人在哪裡,我請郎中治好你的寡母。”隨即,話音一轉,“你不交代,便送你寡母下去與你團聚。”

啞巴被蘇景年身上暴戾的氣息駭住,他看着寡母落在蘇景年的手裡,閉了閉眼,妥協。

他推開長劍,指着山路,給蘇景年帶路。

護衛臉色一沉,還未開口,被蘇景年劈暈。

衛冥將人捆起來,吊在樹上。

一行人來到土坑前,另一個看守的護衛,聽到動靜,早就開溜了。

蘇景年望着黑魆魆的土坑,“多味?”

袁雯萱昏昏沉沉,渾身發冷,快要昏過去,她咬着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聽到雜亂的腳步聲,不由得緊張,擔心是顧五的人過來。

她和顧五對着幹,顧五將餘多味救出去,雖然不敢對她怎麼樣,就怕這人不會將她一起帶出去,讓她死在這坑裡頭。

袁雯萱心裡權衡,要不要讓餘多味吱聲,讓顧五給帶走。

畢竟是山林裡,蘇景年未必能找着他們。天寒地凍,山裡溫度低,餘多味會凍壞。

只要活着出去,還怕顧芸娘要不走餘多味。

乍然聽見蘇景年喚多味,袁雯萱以爲自己出現幻覺。

“姨夫,我在坑裡!”

餘多味已經驚喜的跳起來,扯着嗓子迴應。

蘇景年聽見餘多味的聲音,緊繃的肌肉放鬆,他跳進坑,就看見餘多味站在袁雯萱的身邊。

袁雯萱鬆一口氣,笑了一下,就昏過去了。

餘多味嚇一跳,他拽着蘇景年的袖子,“姨夫,她救我掉進坑裡,當我的肉墊子,腦袋出了好多血,和姐姐一樣,你救救她!”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蘇景年拍拍餘多味的腦袋,檢查袁雯萱的傷勢,後腦磕在石頭上豁出一道口子,鮮血已經止住,究竟情況如何,他不是郎中,並不知道。

他讓上面扔繩子下來,綁着餘多味,衛冥將餘多味拉上去。

又將繩子放下來,蘇景年扛着袁雯萱,拽着繩索在手腕上繞幾圈,借力爬出去。

顧芸娘看見袁雯萱受傷昏迷,心急道:“快回去,馬車上有傷藥。”

蘇景年嗯一聲,扛着袁雯萱快速離開。

顧芸娘檢查餘多味,他身上沒有傷,只有臉上蹭破皮,她鬆一口氣。

一行人去往杏林醫館。

衛冥去蘇府報喜。

商枝聽到袁雯萱受傷昏迷,沒有告訴秦玉霜,她將在給賓客敬酒的蘇越喚來。

“袁小姐救多味掉進坑裡受傷,現在昏迷不醒,你要去看一下嗎?我現在過去看看她的情況,你和我一起?”商枝說是詢問蘇越,卻是不容他拒絕,擅自爲他做決定,“帶上鑫哥兒。”

蘇越聽到袁雯萱受傷,眸光一緊,商枝讓他將鑫哥兒帶上,心臟緊縮。

傷勢這般嚴重?

見最後一面?

那點上頭的酒氣頓時消散,整個人清明無比,“我去抱鑫哥兒。”

話音一落,快步離開。

商枝看着他腳步凌亂,挑了挑眉,叮囑薛慎之,讓他招待賓客,便去馬車等蘇越。

李商陸跟在商枝屁股頭面,腦袋上抱着一圈細棉布。

商枝將他抱在懷裡,問他腦袋還疼不疼。

李商陸搖了搖頭,他是看見假山上有一個風箏,爬上去撿,石頭上刷了一層蠟,又倒了油,他踩上去滑倒,一頭栽下來,額頭上破了相。

“下回不許調皮,如果衛寅不是看着你,多味就不會被壞人給抓走。”商枝要治一治李商陸,若是不管着他,成天像躥天猴,只差上天了。

李商陸似霜打的茄子,聳拉着腦袋。

蘇越抱着鑫哥兒進來。

車伕驅車去杏林醫館。

郎中已經給袁雯萱包紮好傷口,扭傷的腳還未處理。

商枝洗手,挽着袖子給袁雯萱處理扭傷的腳踝,親自號脈後,出來告訴等在外面的蘇越。

“摔傷腦袋,不用多久會醒過來,腳扭傷了,要臥牀休養。”

蘇越沒有進去,心裡害怕面對一臉死氣的袁雯萱。他按捺住內心的焦灼,等待着商枝進去查探袁雯萱的情況。見她只是輕傷,提着的心落了回去。

他面無表情地點頭,“通知袁夫人了嗎?”

“啪——”

焦急趕來的秦玉霜,聽到蘇越沒良心的話,擡手一巴掌拍他後背上。

蘇越回頭,看着氣哼哼地秦玉霜,“娘,您怎麼來了?”

“萱兒是我請來府中做客,你將她氣哭跑了,我還沒找你興師問罪。她如今爲了景年家裡小的受傷,我這個做長輩的自然要過來看一看。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都在你與她和離時一筆勾銷。如今是咱們蘇家欠她一個人情,她又是鑫哥兒的娘,於情於理,你照顧她都說得過去。”秦玉霜看出這傻小子在意袁雯萱,之所以沒有邁出那一步,原諒袁雯萱,是因爲他擔心袁雯萱只是一時知錯,今後還會重蹈覆轍。另外一個則是袁雯萱傷害的是易兒的子嗣,易兒將人給他處理,他並未懲罰袁雯萱,只是將她給休了,袁雯萱只是哭着賠罪,嘴裡囔着知錯,轉眼他原諒袁雯萱,會令蘇易寒心。

袁雯萱爲了替顧芸娘護住餘多味,差點送了一條命,如果她並不知悔改,做不到這一步。

利益至上的人,必然是內心十分自私的人,每做一件事,都會計較自身的得失。

餘多味不值得袁雯萱如此冒險。

可袁雯萱依舊這般做了,她仍是心懷良知。

姜皎月腹中胎兒幸而保住了,她對袁雯萱做的事情也表示釋懷。

秦玉霜認爲蘇越應該給袁雯萱一次機會,鑫哥兒這般小,不能沒有娘在身邊照顧。

蘇越沉默不語。

秦玉霜疲憊地說道:“娘這把年紀,還要爲你們的事情操心,你爲鑫哥兒想一想。若是顧慮你大哥大嫂,你大可與他們深談一次,今後你若與袁雯萱和好,從侯府搬出來。她如果還有野心,必然不會答應這件事,若是如此,我也不會再勸。”

蘇越哪裡開得了這個口?

只要他開口,即便大哥與大嫂心底介懷,也會大度的表示不在意。

“每個人都會糊塗犯錯,難能可貴的是知錯能改。你當初爲了蘇錦瑟的事情,如果不是星辰,你妹妹命都葬送在你手裡。你誠心悔悟,她念在血脈至親的情面上,原諒了你。你大哥也是如此,如何能見你毀了幸福?你若擔心她不是誠心悔過,日後莫要事事順着她,縱着她心變大,也便絕了她的念頭。”秦玉霜歸根究底是埋怨蘇越,答應袁雯萱搬進侯府。

當初他信誓旦旦,不會搬回侯府,袁雯萱吹吹枕邊風,他便耳根軟的答應。正是他毫無底線與原則的縱容,方纔釀造成大錯。

若是一直住在銅雀街,便會相安無事。

並非袁雯萱一個人的錯,蘇越同樣有錯。

顧芸娘從裡面出來,對秦玉霜道:“伯母,袁小姐醒了。”

秦玉霜看向蘇越,“你帶着鑫哥兒去見一見她。”

蘇越被秦玉霜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說動,他垂眸望着懷中的鑫哥兒,他手裡拿着點心,掐着碎屑掉落得到處都是,一雙烏黑的眼睛,好奇的四處張望。然後,將手心裡的糕點,一巴掌全都糊進嘴裡,鼓着腮幫子,吞嚥不下去,舌頭一抵,全都吐出來。

見蘇越望着他,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要,要!”

蘇越望着他那雙與袁雯萱如出一轍的眼睛,將他吐出來的糕點收拾乾淨,扔進桶鏤裡。

秦玉霜掏出帕子,擦乾淨他噘着的小嘴,慈祥地問道:“要見娘嗎?”

“娘,娘,娘!”鑫哥兒撅着屁股,往蘇越懷裡拱,鬧着要見娘。

蘇越無可奈何又溫柔寵溺,十分縱容鑫哥兒,拍着他的小屁股,抱着他入內。

袁雯萱腦袋現在還暈着,土坑很深,她仰頭摔下來,摔得七暈八素,忍了很久,等蘇景年來了才昏過去,舌頭現在又痛又麻,估摸着都咬傷了。

醫女扶着她坐起來,端着一杯熱水喂她喝下去。

她低垂着頭,聽見秦玉霜訓斥蘇越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抿緊了脣瓣。

外面腳步聲傳來,袁雯萱不必擡頭去看,就知道是蘇越。

手指揪住牀褥,幾息間,調整好心態,她緩緩擡頭,嘴角帶着一絲笑,“你來了。”

蘇越頷首,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腦袋上套着網兜,包紮住後腦勺的傷口,虛弱的靠在軟枕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心裡不必愧疚,不用聽秦老夫人的話。我差點害了大嫂的孩子,如今救了三弟妹的孩子,算是功過相抵,咱們誰也不欠誰。”

袁雯萱眼底閃過黯然,壓抑得難以喘息的胸口,在這句話說出口時,驟然輕鬆。

她和蘇家,互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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