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這個宴席上大半女眷的眼神都落到了方菡娘身上。
若是平常女子,這麼多人注視着她,想來不是神色惶惶,就是語無倫次了,斷斷不會像方菡娘這般,福安郡主慷慨激昂的說了半天,彷彿說的不是她一樣——她神色再鎮定平和不過了,只是微微挑起的眉頭,顯出了幾分淡淡的詫異,看着福安郡主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不懂事瞎鬧騰的孩子一般寬容。
姬天瑋微微沉吟了下,低聲同姬謹行道:“小叔,我怎麼覺得小嬸嬸看福安姑姑的表情,讓我想起了一個成語。”
姬謹行看了姬天瑋一眼。
姬天瑋像是得到了什麼鼓勵一樣,笑眯眯道:“母愛如山。”
姬謹行有些不太高興,眼神涼涼的掃了姬天瑋一眼,沒有說話。
姬天瑋縮了縮脖子,不知道哪裡又惹到他這喜怒不定的十一叔了,果斷的閉了嘴。
姬謹行心中卻是在冷酷的想,若是他們兩個生出福安這樣的女兒,還是打死算了。
福安郡主不出意外又被方菡娘那“哎呀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但你還是個孩子,我會讓着你”的眼神給激怒了。
她總是能輕易的被方菡娘點燃心中怒火,然後像是爆炸一般,整個人的情緒都控制不好了。
畢竟怎麼說,福安郡主是千嬌百寵金尊玉貴長大的。活了這十幾年,唯一受到的挫折,怕就是在姬謹行那受的。
那挫折,怎麼說都是跟方菡娘有直接聯繫的。
福安郡主怎麼能不恨方菡娘?
好在福安郡主雖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爆脾氣,一旁的忠勇王妃卻還保持理智的,她不動聲色的拉了拉女兒的衣袖。
福安郡主勉強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情,冷聲道:“你現在在裝傻嗎?事情到這種地步,不該給個交代嗎?”
方菡娘神色淡淡的,露出抹恬然的笑:“我爲什麼要給你交代?郡主難道還能管得着我頭上一顆珠子的真假了?退一萬步講,即便它是顆假的,那又礙着郡主什麼事了?我花郡主一兩銀子了嗎?”
這話說出來,衆人都譁然了。
確實,福安郡主在這咄咄逼人了這麼久,她們一直在看熱鬧,卻忘了一樁事。
旁人頭上戴着什麼,關你什麼事啊?
福安郡主啞口無言,氣得臉色通紅,嘴脣都微微顫抖起來,手指指着方菡娘微微抖動着,卻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方菡娘笑吟吟的,聲音溫柔無比:“福安郡主,我也有句話想同你說,你這樣拿手指着我,着實不符合一名家教良好的貴女的行止。”
福安郡主被方菡娘氣得要吐血了。
你全力攻擊過去的拳頭,竟是像打到了棉花上,無力的很。
在這無力的當口,對方還得了便宜賣乖反咬你一口,說你這一拳打的不行啊。
這怎麼能不氣死個人!?
福安郡主的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忠勇王妃見女兒被氣成這樣,疼得心都要顫了,她一邊飛快的拉住女兒,免得福安郡主衝動之下再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
福安郡主被人拉住,正想發火,一看是忠勇王妃,立馬委屈的朝忠勇王妃喊了一聲:“娘。”
話裡頭別提多委屈了。
忠勇王妃一直溺愛的女兒被人欺負成這樣,她怎麼能忍?!
她本來沒打算出聲的,眼下也忍不住了。
忠勇王妃不像福安郡主那麼蠢,直接找方菡娘耍嘴上功夫。
要知道,她堂堂一個王妃,跟一個民女鬥嘴,還不夠掉份的。
忠勇王妃的法子非常的簡單粗暴。
她眼中含着淚水,朝坐在上首椅子上一直一言不發看兩個小姑娘鬥嘴的皇后娘娘一拜:“皇后娘娘,還請饒恕小女失儀之罪,她實在是個直腸子,看不慣那些彎彎繞繞的,在這上頭被人激得有些行止失儀了。”
皇后心裡頭對忠勇王府早就有些膩歪了,但爲了明面上的君臣之宜,她還是要有一國之母的態度的。
皇后微微笑道:“王妃言重了,小姑娘家,情緒一時衝動也是常有的事,不是什麼大事。”
皇后又不是個傻的,不是不明白忠勇王妃話外頭的意思,不就是想讓她把事情往方菡娘那身上一怪罪嗎?
呵,說起來,若是之前,說不得皇后還會考慮一二。但眼下,這忠勇王府,也太過高看她們自身了吧?
那方菡娘,不說平國公府的家世背景,單說一點——她是十一王爺姬謹行親口求的王妃,皇上那兒雖然還未下旨,但她素來清楚姬謹行跟皇帝的性子,一個是但凡認定了,誰都沒法更改他的主意,另一個是年紀大了之後,越發看中父子親情,尤其是對這小兒子,存了一分補償的心在裡頭。
因此,在皇后看來,這方菡孃的面子可要比忠勇王府的面子大多了。
不說別的,人家十一王爺可以說是她的太子打小帶大的,那情分不消多說,十一王爺向來是堅定不移的*。皇后若是爲了顧全忠勇王府的這一點面子,斥責了方菡娘,傷了姬謹行的心,導致姬謹行同太子疏遠了,那簡直就是太得不償失了!
皇后心裡頭打定了主意,不僅不去管忠勇王府的事,還要在這些人面前,幫着方菡娘把面子圓回來。
不過依她看來,方菡娘這小姑娘倒是了不得的很,在這種場面之下,都鎮定自若,絕非一般小姑娘可比的,說不定,還真沒有她能幫上忙的地方……
忠勇王妃見皇后雖然順着她的話下來了,但卻沒有主動開口去責怪方菡娘,心底稍微失望了下,但她也不氣餒,繼續拿話架着皇后:“皇后娘娘,小女雖然失儀,但一片真心卻是爲了十一王爺的聲譽,還請皇后娘娘明鑑啊。”
這說辭倒是比之前福安郡主的說辭新鮮了幾分。
皇后“哦?”了一聲,身子微微前傾,倒是想聽聽忠勇王妃怎麼說。
忠勇王妃看了一眼方菡娘,目光沉沉,再轉過頭來面向皇后時,又是一副慈母一心爲了女兒着想的慈愛面容:“娘娘,你想啊,雖然眼下我們在場的夫人們,都堅信十一王爺的人品,知道十一王爺送去忠勇王府的是顆真正的南海天珠,但外頭的百姓們卻不會這般想啊。他們會認爲是咱們爲了保護十一王爺的臉面才這般掩蓋事實。一旦讓他們知道了方菡娘頭上戴了顆假的南海天珠來參加皇宮宴會,那定然會認爲十一王爺送去拍賣的就是一顆假的。這着實是有損皇室顏面——而這方菡娘,皇后娘娘您也看見了,端得是一個口齒伶俐,哪裡不會想到這點?她明明知道她戴假的南海天珠出來,一旦被揭穿,就會對王爺的聲譽造成影響,依舊堅持戴了假的出來,這分明是想要給十一王爺的名聲潑上污水啊!……皇后娘娘,此女居心叵測,不可姑息啊!”
皇后一聽忠勇王妃竟然把事情能扯到姬謹行頭上,心裡頭更是不快了。
她沉下了臉。
忠勇王妃卻是以爲皇后將她的話聽進去了,心中一喜。
皇后緩緩道:“那,方菡娘一介民女,同十一王爺無冤無仇,好端端的,怎麼會去給十一王爺潑污水?……若她真的將真的珠子變賣了,只需要不將假珠子戴出來便可。王妃這話,着實有些不太通順之處。”
福安郡主見她娘短短几句就扭轉了局面,而皇后卻又提出了新的質疑,急急道:“回皇后娘娘,這方菡娘她心思歹毒的很,她就是想借此事將謹哥哥的名聲弄壞了,妄想能攀上謹哥哥啊!”
這話差點讓皇后笑出聲。
那方菡娘還用得着這般攀小十一?
這福安怕是不知道,她心心念唸的謹哥哥是如何跪求皇帝許婚他同方菡孃的!
只是這話皇后知道荒謬,卻是不能當衆說的。
皇后輕輕的按了按額頭,看向方菡娘:“你有什麼話好說嗎?”
方菡娘不卑不亢的朝着皇后行了禮,聲音清澈:“回皇后娘娘,民女確有一事不解。”
皇后眼中頗具意味,她朝方菡娘微微點頭:“你且說說看。”
方菡娘順從的福了禮,應了聲“是”,這才直起腰,目光坦然,道:“忠勇王妃同福安郡主對民女進行了各種揣測,質疑,甚至人身侮辱,但這些,都是有一個前提的,那就是,她們非常篤定,民女頭上這頂珠冠上鑲嵌的南海天珠,是假的。民女就不明白了,民女的外祖母,幾位舅母,幾位嫂嫂,俱是眼光老辣,見慣了珍寶之人。她們仔細把玩之後,都未說一句民女的南海天珠是假的,爲什麼福安郡主僅憑不遠不近的看了幾眼,就能斷定,民女頭上這顆南海天珠是假的呢?……甚至後面還未等證實,不止福安郡主,忠勇王妃也言之鑿鑿,以民女頭上這顆南海天珠是假的進行了一些列的推論……這就讓民女好生奇怪了,爲什麼忠勇王妃同福安郡主能這般肯定呢?”
方菡娘聲音微微拖長,讓衆人能有獨立思考的空間,她頓了頓之後,這才道:“除非,忠勇王妃同福安郡主早就知道,民女頭上這顆南海天珠,必然是顆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