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菡娘神色平靜的寫完了信,用手指捏起那張信箋,輕輕吐氣吹了吹上頭的墨漬。
小雅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她覺得,今天的表姑娘,跟往日的都不太一樣。
以往她們表姑孃的神情,總是帶着股溫和,即便是不笑的時候,你也能從她的語氣裡頭聽出淡淡的笑意來。
伺候她們表姑孃的下人們都覺得,在表姑娘這兒,能感到一股寧靜恬然的氛圍。
而今日,方菡娘臉色雖然一如既往的平靜,小雅卻隱隱覺得,她們家表姑娘身上帶着一股凜然之氣,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
若非要形容的話,那大概是……殺氣?
小雅爲自己這個想法感到有些好笑。
想什麼呢,自家姑娘向來是個最最和氣不過的小姑娘,往日裡小丫鬟們糙手糙腳的弄壞些什麼東西,她也不過是輕輕說句“下次小心些”,也就過去了……這般好的主子,哪裡會有什麼殺氣呢?
一定是值夜累着了,一會兒到了換班後,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小雅心裡頭這般想着,那邊方菡娘已經手腳麻利的將方纔寫好的信箋裝到了一個素雅的信封裡,還在信封背面壓了印泥。
神色平靜的做完這一切,方菡娘將那信箋放在書桌上,輕手輕腳的去了隔間,見方明淮睡得正熟,口水從嘴角微微淌下來,甚至還砸吧了下嘴,不知道是做了什麼美夢。
方菡娘微微一笑,坐在牀邊,拿了帕子給方明淮擦了擦口水,輕聲囑咐一旁值夜的小丫鬟:“表少爺醒來習慣喝一杯蜂蜜泡的溫水,你記得備好。”
丫鬟連忙應是了。
看完方明淮,方菡娘又輕手輕腳的回了裡間,卻見方芝娘正揉着眼睛,迷迷濛濛的從牀上坐了起來。
方菡娘上前,摸了摸方芝娘睡得有些蓬亂的頭髮:“芝娘醒了?可要喝水?”
旁邊茶水間的紅泥小火爐上一直咕嚕咕嚕的溫着熱水,就是爲了能讓主子隨時能喝上溫熱的茶水。
方芝娘反應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的意識到,昨晚她是同大姐一塊兒睡的,眼下正是在大姐的屋子裡。
這是方芝娘進京後的第一夜,有熟悉的大姐相陪,讓方芝娘絲毫沒有半分不習慣。
方芝娘迷迷濛濛的露出個甜甜的笑。
方菡娘看着喜歡,上前把方芝娘摟到懷裡頭,給她攏着頭髮,輕聲道:“芝娘要不要再去眯一會兒?……要知道,這幾日芝娘都沒法睡懶覺了,我們有正事要去做。”
方芝娘似是終於清醒了些,她在方菡娘懷裡晃了晃腦袋,聲音軟軟糯糯的:“大姐……什麼正事?”
方菡娘喜歡的不得了,她摸了一把方芝娘滑滑嫩嫩的臉蛋,只覺手感好得不得了,整個人也都鬆軟下來般,帶着笑意道:“芝娘忘了?我們要去給那些受災的災民們做些事情去。外頭還在下着雪,咱們早些去,就能早點幫助他們了。”
方芝娘一聽,徹底清醒了,大大的眼睛裡滿滿都是漣漣的光芒:“大姐,你是說真的?太好了,我不去眯啦……我們什麼時候去?”
方菡娘笑着做了個噓的手勢:“小聲些,淮哥兒還在旁邊的小隔間裡睡懶覺呢……等我們用了早飯就去。”
方芝娘高高興興的用力點了點頭。
一旁的小雅看着姐妹倆在那兒親親熱熱的說話,心裡頭那口一直吊着的氣,總算是舒緩了些。
哎呀,就說她剛纔肯定是太累了看錯了。
她們家姑娘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勞什子殺氣嘛?看現在,明明就是個疼寵幼妹的小姑娘……
嗯,一個再漂亮不過的,疼寵幼妹的小姑娘。
小雅心裡頭樂呵呵的想着。
一會兒,秋珠過來同小雅換了班,小雅便去休息了,“表姑娘有殺氣”這事,便徹底被她遺忘在了腦後。
姐妹兩人手挽手一起去洗漱後,這才使人去把方明淮喊起來。
不一會兒,方明淮便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跟在丫鬟後頭去旁邊的宴息室洗漱。
路過花廳時,因着實在有些困,方明淮都沒有發覺兩個姐姐已經穿戴好了,正笑盈盈的坐在花廳的飯桌上看着他。
等方明淮洗漱完畢,神清氣爽的回到花廳時,驟然見到方菡娘方芝娘坐在那兒,還被嚇了一跳,詫異道:“大姐二姐,你們起的這麼早啊。”
惹得方菡娘方芝娘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屋子裡一片溫馨的氛圍。
丫鬟們開始提着食盒絡繹不絕的給三個小主子上菜。
方芝娘跟方明淮還沒來時,方菡孃的早飯已經是一等一的豐盛了,眼下方芝娘跟方明淮過來後,方菡孃的早飯規格更是直直的又上了一個層次,各色小食琳琅滿目的擺了一桌子。
方芝娘跟方明淮看得直咂舌。
他們二人倒不知,這已經算是很剋制了。方菡娘剛來時,每天早上的早飯,平國公老夫人恨不得一次就把全天下的好吃的都擺在方菡娘跟前。這還是方菡娘向平國公老夫人再三抗議後,平國公老夫人才把這些菜品粥品的量減了些。
方菡娘絲毫不懷疑,若不是上頭有公主的儀制在那兒擺着,他們不好逾越,平國公老夫人說不得能給她擺個長桌出來。
“快吃吧,今兒咱們姐弟三個可都是有事情要忙的。”方菡娘用筷子夾了個奶黃包,放到方芝孃的小碗裡,又夾了塊鼓汁鳳爪,放到了方明淮的小碗裡。
方菡娘不禁心中感慨,平國公老夫人對他們姐弟三人真的是很上心了,這些小食雖琳琅滿目,但大多卻都是他們姐弟三人愛吃的。
方明淮細嚼慢嚥的吃完了那隻鼓汁鳳爪,這才問方菡娘道:“大姐,我們要忙什麼?”
眼見着離年關越來越近了,方明淮也不知道能爲老夫人做些什麼。
老夫人對他們姐弟三個這般好,方明淮這知恩圖報的孩子,自然是想做些什麼去回報平國公老夫人。因此,他聽到方菡娘說他們要去忙時,心裡頭還挺高興。
方菡娘同方芝娘對視一眼,還未說話,方明淮就笑了出來:“大姐二姐這是瞞着我有了小秘密了?……”他老氣橫秋的搖了搖頭,“你們這些小姑娘啊,可真是奇怪。”
方菡娘忍不住站起來給了方明淮一個暴慄。
方明淮捂着頭,倒也不叫屈,可憐巴巴的撇着嘴。
方菡娘看了又有些心疼,無奈的搖了搖頭,乾脆道:“淮哥兒,你今兒的任務就是好好陪着外祖母,讓外祖母笑口常開,知道嗎?”
這個任務方明淮挺願意,也挺高興。他爽快的應了,又把疑惑的眼神放到方芝娘身上:“那二姐呢?”
方菡娘一臉呵呵笑:“我們小姑娘就是奇怪啊。所以我們爲什麼要告訴你。”
方芝娘見方菡娘同方明淮擡槓,抿着脣笑了下,不說話,在一旁慢條斯理的吃着奶黃包。
方明淮便叫了起來:“哇,竟然真的要瞞着你!……你們這些小姑娘啊……”
屋子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用過飯後,姐弟三人一起打扮好了,便往芙蕖堂正廳裡去了。
方菡娘要做的這事,倒是不好瞞着平國公老夫人。
姐弟三人過去的時候,平國公老夫人正在那兒慢條斯理的喝茶漱口,見姐弟三人這麼早就過來了,高興的緊:“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怎麼沒多睡一會兒?早飯用過了嗎?”
一連迭的問題讓姐弟三人都不知道先回答哪個纔好。
方菡娘暗中戳了下方明淮。
方明淮知機,連忙上前,寥寥數語便把平國公老夫人逗的開心的直捧腹。
平國公老夫人一開心了,就又想給他們姐弟三個賞些什麼東西,一迭聲的喊着綠鶯讓她去開私庫。
方菡娘都有些無奈了。
方菡娘甚至覺得,要是他們家破產了,到時候把她家淮哥兒打扮的精精神神的,專門去大戶人家逗那些富貴老太太們開心,應該很能大掙一筆。
過了一會兒,方菡娘瞅着平國公老夫人被芝娘跟淮哥兒逗得心情極好,她便清了清嗓子,道:“外祖母,有件事,我得跟你打個報備。”
平國公老夫人笑着打趣:“呦?這都不是申請了,直接報備了?可見我家乖囡囡是打定主意了,我這老婆子也干涉不了什麼,你直接說。”
方菡娘抿了抿脣,道:“外祖母,我跟芝娘想出府一趟。讓淮哥兒在家裡陪着您行不行?”
平國公老夫人頓時有些不太願意了,方纔嘴裡的乖囡囡立即變成了野丫頭:“你這個野丫頭,外頭風雪那麼大,你同芝娘都是咱們平國公府金尊玉貴的大寶貝,這要是出去了凍着了或者磕着哪裡了,你是不是想讓外祖母心疼死啊?”
方菡娘苦笑一下。
方芝娘拉着平國公老夫人的手,輕輕的搖了搖,聲音又細又柔,像是一縷縷細細的春風鑽進了心裡頭,讓人心裡熨帖又舒服:“外祖母,大姐這次出去,其實是有正事要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