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阮青青已經過世讓阮楚宵心裡頭一陣悵然,但眼下尋到了阮青青的女兒,那也是極好的一件事。阮楚宵見方菡娘行爲舉止不卑不亢,即便是遇到這樣大的事情,也很快鎮定下來,心裡頭暗暗讚了一聲。
他朝方菡娘拱了拱拳:“方姑娘的母親生前,就不曾說過家裡事嗎?”
方菡娘微微沉默。
她畢竟是個穿越過來借屍還魂的,從這具身體上醒來時,這具身體的母親阮青青早就玉殞香消多年了。不過從原主零碎的記憶裡得知,阮青青是失憶的,只記得自己名叫阮青青,身邊有一些並不是很值錢的玉石玩件,除此之外,再無有關任何身世的部分。
方菡娘搖了搖頭,對阮楚宵道:“家母生前失憶過,只記得自己叫阮青青,除此之外,再記不起其他的事。”
阮楚宵心裡頭一陣失望。
他頓了頓,又想到個法子,有些緊張的看向方菡娘:“對了,在下父親的書房裡,有一卷小姑姑走失前尋的宮廷畫師畫的像,因着家父對其珍視非常,在下無法帶出。不知道方姑娘可否方便,同在下前去一觀,看看畫中人是否方姑娘的生母?”
聽說要到對方府邸去,方菡娘更是警惕。
即便這人十有八成是她那早就去世的苦命孃親的家人,她也不敢完全相信對方。
阮楚宵見方菡娘這般防備他,心裡倒是沒生氣,反而覺得這是任何一個姑娘面對陌生人的邀請時該有的反應,他頓了頓,有些歉疚道:“是在下唐突了,方姑娘若有親眷在,也可一同前往。”
“我陪方姑娘去。”一道聲音傳入耳中,與此同時,青禾直接從窗戶那躍了進來,朝着方菡娘拱了拱手。
阮楚宵臉有些青,即便青禾昨晚剛幫了他大忙,他也對青禾沒什麼好臉色。
這人,這是直接闖進了他表妹的閨房啊!
登徒子!
方菡娘看了青禾一眼,想了想,慢慢道:“既然青禾這般說,想來阮公子是個可靠人。那青禾也不必陪我過去了。”
在沒理清之前,方菡娘現在並不是很想再同謹王府有什麼瓜葛。
阮楚宵聽方菡娘這般說,臉色才稍微好了幾分,冷着臉,嚴肅的看向青禾:“既然方姑娘這般說了,青禾大人請自便。”
青禾愣了愣,一陣苦笑。
茉莉有些擔憂的小聲道:“大小姐……”
方菡娘回頭給了個安撫的微笑:“茉莉,你還是好好在家休息,我去看看那副畫,馬上就回來。”
大概因着她對原主的孃親沒什麼認同感,所以對原主孃親的親人也沒什麼特別的感情。
在方菡娘心裡,即便是不是親人,似乎也同她沒什麼關係。
阮楚宵自然是聽明白了方菡孃的弦外之音,他神色暗了暗。
青禾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他目送着方菡娘跟着阮楚宵出了客棧,坐上了馬車。
茉莉有些拿不定主意,求助似的看向青禾:“青禾大人,這可怎麼辦?”
青禾苦笑道:“你放心就好,你家大小姐應是不會有什麼事的。”
茉莉向來信服青禾,聽青禾這般一說,也放下了幾分心。
方菡娘坐在馬車裡,臉色有些不太好。
阮楚宵以爲是方菡娘心情不好,也不知道該如何勸她。
半晌,方菡娘打了個手勢,示意停車,阮楚宵趕緊讓車伕停了車,就見着方菡娘身手矯健的從車上跳了下去,蹲在路邊一陣嘔吐。
阮楚宵神情有些繃……原來是暈車了,他還以爲……
方菡娘吐過後總算是感覺好了些,見阮楚宵僵硬的站在一旁,想着自己這番醜態都很可能被這個表哥看了去,難得的有了幾分不太好意思:“我暈車……”
因着眼下時間還早,前些日子因着谷掌櫃的事,據說彭老爹也是到處跑曾經的門路想着法子,早出晚歸的,休息的不是很好,想來眼下還沒起牀,方菡娘就沒去喊彭老爹駕車,直接乘了阮楚宵來時的馬車。
阮楚宵僵硬的點了點頭。
他向來是騎馬的,只是今天想着接方菡娘回府去讓他祖母看一下開心下,才坐了馬車過來。
他有些歉意道:“是我沒想周全。”
方菡娘拿着錦帕擦了擦嘴角,笑道:“我暈車是我的問題,與阮公子無關。”
阮楚宵見方菡娘姿態這般落落大方,彷彿方纔的嘔吐都是一場錯覺,他頭一次覺得,這個表妹有點意思。
方菡娘復又上了馬車,只是沒過多久,臉色又煞白起來。
阮楚宵擔心的看着她。
好在沒過多久就到了平國公府,方菡娘下了車,緩了半晌才總算緩過那股勁頭去。只是她一擡頭,就看見不遠處極爲氣派的朱漆大門上懸掛着偌大的一方牌匾“平國公府”,微微一愣。
她這才發現,阮楚宵從來沒曾說過他家的背景。
大概是擔心她攀權附貴,不說實話,假認親戚?
方菡娘露出個緩緩的笑,只是那笑意裡,多多少少帶了幾分輕諷的意味。
阮楚宵一擡頭,恰好看見了方菡娘那笑,他是個軍人,心思沒這麼細膩,見方菡娘這般笑,心裡頭多少有些不太舒服,一時間還沒想過來。
他不自覺的看向方菡孃的表情就有些嚴肅。
方菡娘輕笑道:“菡娘不識,原來是平國公家的公子。怪不得青禾對阮公子放心的很。”
只是那份笑容裡,寫滿了滿滿的疏離。
阮楚宵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小表妹在怪他沒說他的身份,誤會了?
阮楚宵連忙解釋道:“方姑娘不要誤會,在下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說而已……也擔心方姑娘誤會在下以權壓人。”
方菡娘笑了笑,沒再說話,只是微微擡手:“麻煩阮公子引路。菡娘今天還有事。”
阮楚宵心裡那個憋屈啊。
他只好不再吭聲,走在方菡娘前頭,當起了領路的。
門房見三少爺回來了,方行了禮,又見着三少爺後頭跟着個容貌極爲亮眼的少女,驚得他差點下巴掉了。
門房剛想說什麼,只見他家三少爺橫了一眼過來,門房立馬住了嘴,老老實實的待在那兒,半個字都不敢多說。
平國公的書房在平國公府的外院,平時女眷是不會過來的。
今天阮楚宵領着方菡娘直直的去書房走,倒是惹得一羣下人都驚的長大了嘴巴。
要知道他們家這個三少爺,從來都是一顆心掛在軍營裡,甚至說很少回家。今天倒好,不僅回來了,還帶着這麼漂亮的一個小姑娘直奔外院,這是要做什麼?
下人們的八卦心思都快寫到了臉上,只是礙於規矩,並不敢背後議論主子,只能辛苦的互相用眼神彼此交流。
即便是這樣,阮楚宵也讓那些下人們的眼神盯得不太舒服。
他回身一看,見方菡娘一臉平靜的跟在他身後,他這一停下,她還微微詫異的擡了擡眼,語氣平平的問:“阮公子,怎麼了?”
阮楚宵噎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難道要他問,那些人這般看你,你不會不自在麼?
他只得咳嗽一聲,嚴肅道:“前頭就是我父親的書房了。現下這個時間,父親剛去衙門議事,應是不在書房,你隨我直接進去就好。”
方菡娘點了點頭,沒說別的。
阮楚宵心裡頭有點不太得勁。
四五歲時的記憶已經不太清晰了,不過他依稀還是能記得,當時有一個喜穿嫩黃色衣衫眉眼溫柔的少女經常帶着他在花園裡頭撲蝴蝶,有時候他跌倒了,那少女的笑聲清脆無比:“宵哥兒真笨。”
他一時間有些懷念,那記憶裡不甚清晰的少女笑聲。
阮楚宵最終還是沒說什麼,他沉默的領着方菡娘去了父親的書房。
果然,書房裡除了兩個常年在書房裡伺候筆墨的小廝,就沒有別人了。
小廝見三少爺過來,也是微微吃了一驚。
阮楚宵沒管別的,只是從擺着無數古董珍寶的多寶閣上層,小心翼翼的取下那個錦盒,小心的打開,從裡頭拿出了一副卷的極爲細心的畫卷。
慢慢的解開了畫卷的綢帶,阮楚宵將畫卷輕輕的在書案上展開。
那是一名少女,在荷花池上泛舟的場景。
少女一身嫩黃色衣裳,坐在小舟中,在大片大片盛開的芙蕖中,素手鞠着水,嘴角含着溫柔的笑意。
方菡娘久久的看着那張畫上的少女,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屬於原主的那份記憶被觸動了,她眼角慢慢流下了淚。
方菡娘用手背抹了一把臉,低聲道:“收起來吧。”
阮楚宵小心的看了一眼方菡娘,見少女這副含淚模樣,心頭微微一震。
方菡娘沒說話。
阮楚宵也覺得自己不必再問了。
書房裡滿滿都是沉默,阮楚宵在這片沉默裡,把那畫卷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
他低聲道:“小姑姑被拐走那年,我年齡還小。只有些許記憶。我記得那一整年家裡頭都愁雲慘淡的很,向來慈祥愛笑的祖母天天哭,險些哭瞎了眼。祖父更是領着家裡人四處奔波尋找,卻始終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