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街尤府門口掛上了白幡,府門大開着,迎着來祭奠的客人。
畢竟尤家犯了那種事,來祭奠的客人不是很多,三三兩兩的,顯得特別悽清。
方菡娘同方芝娘由着府裡丫鬟引路,來了靈堂。
不少尤府人披麻戴孝跪在靈堂兩側哭着。
右邊那個,不是尤子倩又是誰?
尤子倩臉上憔悴的很,跪在那裡,佝僂着背,不復往日的清高。
大概是因着她偷跑出府,所以尤老夫人才被氣的中風復,丟了性命,周圍的尤家人對她的態度都帶上了幾分隱隱的敵視。
方菡娘方芝娘無心管別人的家務事,由人引着在團墊上磕了三個頭,就起身了。
接客的不是白二奶奶,也不是大奶奶,畢竟尤家大爺二爺都被抓走了,這兩人的家眷在府中失勢也是可以預見的。
待客的是尤家四爺的夫人,錢四奶奶——現在尤老夫人去世,尤老夫人的兒子們迅分了家。畢竟誰都不願意受長房大老爺的那兩個兒子,尤大爺尤二爺的牽累。他們的稱呼都往上提了提,這位現在應該稱爲錢四夫人了。
錢四夫人也是披麻戴孝,眼睛紅腫的像兩個桃子,她見着方菡娘,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她雖然沒參與那事,但也依稀知道,她太婆婆看上了焦氏的繼女,想把焦氏的繼女同尤子倩一起送給那謹公子做侍妾。
後頭不知怎地,事還沒成,家裡就被謹公子帶人給抄了,大房的大爺二爺也被官府抓去了
眼下尤子倩自個出了差錯,同外男在外過了一夜,名聲已毀。
而這位……
錢四夫人不着痕跡的打量着方菡娘。
俗話說,要想俏一身孝,這話真是沒錯。方菡娘原本就是一等一的絕佳樣貌了,今兒穿了月白錦的素色裙子,越襯得人如月華,亭亭玉立,險些讓人挪不開眼去。
錢四夫人心情複雜的很。
焦氏懷着身孕不能前來的事,錢四夫人早已知道了,便沒提這茬,剛沒說幾句,前面便有人來報,說是謹公子帶人過來了。
這話引得靈堂裡一陣混亂。
如同深冬野草般枯槁的尤子倩眼裡爆出一陣生機,目光灼灼的看着門口。
方菡娘心中一陣猛跳,她不着痕跡的拉着方芝娘後退幾步,隱在哭靈的尤家人裡,努力讓自己沒什麼痕跡。
姬謹行手裡拎着劍,神色淡漠的進來了。
負責男賓的尤家四爺深吸一口氣,迎了上去,臉上神色有些尷尬,硬着頭皮道:“謹公子,今日是我祖母停靈之日……”
話裡不免就帶上了幾分埋怨的意思。
你都害得我家這般了,連我祖母停靈都不放過?
姬謹行神色依舊漠然,彷彿沒聽見。
青禾不樂意了,沉沉的往前邁出一步:“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家主子不能來了?”
尤家四爺頭上一陣冷汗:“不敢不敢,我沒這個意思!”
青禾嗤笑一聲。
姬謹行沒有理會,從一旁的禮儀處拿了三炷香,神色未變,朝着令牌拜了拜,給尤老夫人上了三炷香。
青禾在姬謹行身後,對着尤家人道:“我勸你們,最後把府門關了,不要讓人進來祭拜。”
尤家人霍然色變。
這位謹公子什麼意思?!
他們都猜不透,卻也不敢上前質問。
姬謹行漫不經心的往一旁看了一眼。
方菡娘下意識的一顫,往後又縮了縮身子。
姬謹行沒有說話。他剛進門時就看見她了,自然也看見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姬謹行有點不高興。
而這時,變故突。
尤子倩突然從地上站起來,拔下了頭上的簪子,右手握着簪尾,簪頭直勾勾的對着喉嚨眼,向來清冷的嗓音帶上了幾分沙啞:“謹公子!”
姬謹行微微蹙着眉看了過去。
尤子倩眼眶微紅,面容憔悴,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闔眼了,“你究竟要我怎樣才肯放過我家裡人?”
姬謹行沒有說話。
尤子倩情緒卻瀕臨崩潰了,她把簪尾往前遞了遞,尖尖的簪尾扎進肉中,幾滴血珠順着脖頸滾落。
“算我求你!算我求你行不行!”尤子倩大叫,她驀的跪下,膝行向前,“你想讓我做什麼,我都做!求求你放過我家裡人!”
姬謹行微微蹙了蹙眉。
“妹妹!”一堆跪着的尤家人中,一名男子忍不住站了起來,他眉眼俊秀,臉上青青黑黑的一圈鬍子茬,頹廢不堪,似是好幾日都未曾刮過鬍鬚了。
他有些恨意的看着姬謹行。
正是尤子敬。
正是一開始,姬謹行這般與誰都不親近的高傲清冷性子,卻同尤子敬來往,讓尤子敬誤以爲他對尤家的事毫不知情。誰知道最後,竟是他視爲友人的這人,將尤家打入了深淵!
姬謹行平靜的看着尤子敬,對尤子敬的恨意毫不在意。
慢慢的,尤子敬頹然下來。
他再恨他,有用嗎?
他能敵得過人家嗎?
說句不好聽的實話,人家把他放在眼裡過麼?
“你何必這般折辱自己!”尤子敬嘆了口氣,上前想去拉走尤子倩。
尤子倩大喊一聲:“別過來!我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就行!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鬼樣子!”
尤子敬微微一怔,低下了頭,頹廢的像個老年人。
他轉身,視線不經意往方菡娘那邊看了一眼。
尤子敬沒有說話,邁着頹然的步子離開了靈堂。
尤子倩又哭又笑,像是瘋癲了:“我三歲學字,五歲學畫,七歲學詩,十歲出頭便名滿雲城。誰提起我不讚一聲?爲什麼你,爲什麼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看看我啊,看看我,不然我就死給你看!”
簪頭刺入潔白的脖頸,白的白,紅的紅,煞是刺目。
半晌,姬謹行平靜的開了口:“你是誰?值得我看?你覺得你的死活,可以作爲你逼我的籌碼?太高看你自己了。”
他難得說這麼長的話。
實在是因爲他今天有點不高興。
尤子倩原本瘋魔般的表情一下子呆愣住了。
她以死相逼,卻現自己的死活根本不被人家放在眼裡。
還有比這更打擊人的事情嗎?
尤子倩的簪子叮一下,掉到了地上。
方菡娘心底嘆了口氣。
她無意久留,趁姬謹行不注意,就拉着妹妹悄悄從後門溜了。
出了靈堂,才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方芝娘也道:“大姐,裡面着實有些壓抑了。”
方菡娘點了點頭。
方要往前走,卻見着一位少年鬼鬼祟祟的進來了。
方菡娘曾經在弟弟那邊的屏風後見過這位少年。
不是鄭春陽,又是哪位?
想來是混在今日祭奠的人裡進來的。方菡娘只覺一陣頭痛。
今天學堂可沒放假,淮哥兒一大早就去上學了。想來這鄭春陽厲害了,學會翹課了……
不用想,這孩子翹課出來肯定不可能只是單純的來給尤老夫人上個香磕個頭的,九成九還是爲了他的心上人尤子倩。
方芝娘也看見鄭春陽了。
她年齡小,沒那麼多忌諱,倒是跟鄭春陽打過照面,咦了一聲,拉了拉方菡孃的衣袖:“大姐,那不是淮哥兒的朋友麼?”
恰在這時鄭春陽也看見了方芝娘,雙眼一下子就冒出了光:“啊,那不是方家妹子嗎?”
他衝過來,不管不顧的就想去拉方芝孃的手錶示激動。
方菡娘不着痕跡的擋在方芝娘面前,目光“和善”的看着鄭春陽。
鄭春陽被方菡孃的美貌給震的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恍惚想起,方明淮曾經吹過,自己大姐貌美如花沉魚落雁傾國傾城。
“臥槽,竟然是真的。”鄭春陽低低罵了一聲,方明淮竟然沒騙他。
他還以爲是看在親情份上的加分吹噓呢。
鄭春陽尷尬的撓了撓頭,收回了爪子:“哈哈,你就是明淮小兄弟的大姐吧?大姐好,大姐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眼神實在是太不善了些……
方菡娘冷笑一聲:“當不起。”
大姐你個頭啊。
方菡娘聽方明淮提起過,鄭春陽同她同歲,生日卻是大着一個月。
更何況,方菡娘長相偏小些,看上去不過十三歲出頭的模樣,鄭春陽卻是差不多十四了,明顯看着就比方菡娘年齡大。
也真虧他叫的出口!
鄭春陽完全沒有半點尷尬,衝着方菡娘熱情的笑了笑:“大姐也來祭拜尤老夫人啊……”
鄭春陽住了口,他總算想起來,這是人家尤老夫人的靈前,他這般嘻嘻哈哈的似乎不太有禮數。
更何況,這可不是一位普通的老夫人。
這是他心上人的太祖母!
鄭春陽立馬變臉,一臉悲痛:“大姐,我們一同去祭拜尤老夫人吧。”
這人也太……
方菡娘不想同鄭春陽說話。
方芝娘小聲道:“春陽哥哥,我們剛從靈堂那邊回來,已經祭拜過了。”
鄭春陽一聽,眼睛一亮,追着問道:“那你看見尤家大小姐尤子倩了嗎?她沒事吧?”
方芝娘想起走之前那位尤家大小姐脖子上還在流血,着實稱不上“沒事”,便稍稍猶豫了下。
方芝娘這一猶豫,鄭春陽的心都快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