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章 身世

葉氏和潘氏都謝過杜玉娘,這才落座。

二人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的,畢竟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主子對她們的態度很重要。受了幾天的冷落,冷不丁這樣被叫過來,她們實在是沒有什麼心理準備。

“叫你們過來,是要囑咐你們幾句當差的事。”

葉氏和潘氏連忙站了起來,“聆聽太太教誨。”

杜玉娘就笑了一下,“你們不必如此,咱們家又不是大戶人家,你們都放自在些,只要本份做事便好。”她擺了擺手,“快坐下吧!”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便又坐下了。

“咱們家雖然不是大戶人家,不講究那麼多的繁文縟節,但是家裡人多口雜,凡事還是有些規矩的好。”

杜玉娘話音剛落,二人便應了一聲:“是。”

“要是按我原本的意思,家裡是不想給孩子們請奶孃的。”杜玉娘這一話一口,許氏心裡便是緊了一下。

“只是誰能想到我這一胎生了三個!”

“這是太太的福氣。”潘氏看起來能說會道,葉氏在一旁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杜玉娘扶了扶頭上抹額,“我本來是想着自己親自帶孩子的,但是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義母這才把你們兩個送了過來。”

“太太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三位小主子的。”

杜玉娘笑着點頭,“你們是義母送過來的人,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有一點,我們家裡,與大戶人家那些規矩是不同的,我的兒女,我自然還是希望自己能親自照料,你們只要在一旁協助即可。”

潘氏連忙應了一聲,葉氏後知後覺,也應了一聲。

杜玉娘道:“這家裡,大事小情都有於氏管着,她也算是半個管家了!你們有什麼事,可以找於氏。”

於氏在一旁接話道:“我不過是個管事的婆子,太太擡舉而已,你們叫我於媽媽就好。”

於氏年紀也不算太大,一身的氣度絲毫不亞於大戶人家的管事嬤嬤,說話雖然柔和,但是擲地有聲,很有氣勢。

兩個人都低聲應了下來,叫了一聲於媽媽。

杜玉娘點了點頭,“好了,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正式在這屋裡伺候了,這樣我和祖母也能輕閒一些。你們先下去吧,一會兒若是有事,我便派人去叫你們。”

兩人連忙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因爲二人要就近侍候三個孩子,所以給她們挪了院子,安排在主院後面的倒座裡先住着。

葉氏的心情無比忐忑,她膽子小,又因兒女,丈夫皆在常氏手裡,所以這會兒已經有點六神無主了。一進屋,她就問潘氏,“你說,太太是什麼意思?”她有點拿不準主意,聽不明白杜玉娘到底是什麼想法。

潘氏笑了笑,終於知道夫人(常氏)爲什麼會把葉氏派過來了。

葉氏沒主見,膽子小,借她幾個膽子,都不敢教唆小主子。這樣的人,用着放心!

“你糊塗,太太的話分明就是她要自己奶~孩子,等她的不夠了,纔會讓孩子們來吃你的。”

葉氏驚訝地問道:“這是爲何?而且我瞧太太的意思,好像並沒有讓我帶孩子的打算。”

“這話你算說對了!”潘氏想了想,“大戶人家,把孩子生下來交給奶孃照顧,那也是不得已的事。不過我瞧着咱們這位主母,跟那些人都不一樣。這府上人口簡單,除了老爺和太太,也主是三位小主子了,只怕太太不願意奶~娘和小主子太親近,纔會有所安排。”

這一點,大戶人家的主母也是忌諱得很。

葉氏鬆了一口氣,“要是這樣,還好了。”她也不是那種特別愚笨的人,當下對潘氏道:“好嬤嬤,我這個人,只知道低頭做事,笨得很,還要你多教我。”

潘氏也不推脫,當下道:“知道低頭做事好啊!只要你忠心,想來太太也不會爲難你的。日久見人心,你好歹也奶過這府裡的三位小主子,即便不如正經的奶孃有地位,將來也差不了。”

葉氏琢磨了一番潘氏的話,頓時大驚,“嬤嬤,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還沒看出來嗎?夫人把咱們送過來,不僅僅是讓咱們侍候她乾女兒的,只怕將來連身契也要一併給了。”潘氏是自由身,只不過葉氏並不知情。

“啊?”葉氏有些着急,“那,那……”她是擔心家裡人。

潘氏就道:“你家裡頭的事,也不用太過憂心,只要你辦事得力,還怕沒有團聚的一天?夫人又不是糊塗的人,怎麼可能讓你們一家子骨肉分離呢!”

葉氏這才覺得心裡舒服了幾分,越發決定要好好做事,早日跟丈夫,兒女團聚。

一上午,杜玉娘都沒讓潘氏和葉氏去屋裡伺候。

楊崢來看過她兩回,還顫顫巍巍的抱了一回孩子,懷裡的小東西不過四五斤的重量,可是他卻覺得彷彿有千斤重似的,十分壓手。

李氏笑得腸子都疼了,親手把孩子接過來,“孩子好着呢,你不用擔心,忙你的去吧!”在李氏看來,楊崢是做大事的人,哪能圈着他天天在產房裡待着。

楊崢也確實有事要做,朝着李氏拱了拱手,“辛苦祖母了,那我去了。”

杜玉娘也笑,楊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出了屋。

他一走,屋裡便傳來鬨堂大笑之聲。

楊崢也不理會,一路出了二門,帶着王小輝騎馬出了門。

師徒二人去了囚禁齊氏的小院。

有些人的心境是很強大的,即便有心魔催殘着他們,可是他們卻能壓制住心魔,過着若無其事的日子。

齊氏的心魔,不止一件。

她和齊山根的事情,便是天理難容,有違人倫的大罪惡。

當年山洞之事,對她來說,亦是如同噩夢一般的存在。

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爲自己已經忘了那一切,可是當她失去自由,被關到一個終日沒有人跟她說一句話的地方以後,那些被壓制住的心魔,卻不停的往上冒,每天都在摧殘着她的理智。

楊崢再一次見到齊氏時,簡直被她嚇了一跳。

齊氏暴瘦,臉頰凹陷,整個人如同生了一場大病似的。她目光呆滯,也不說話,看起來就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似的。

楊崢揮了揮手,看管齊氏的婆子就退了出去。

他坐到椅子上,看着齊氏大限將至的模樣,居然沒有任何的心疼和不忍。

到底是他對齊氏失望透頂死心了,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本就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的?

過了好半天,齊氏才把目光落到楊崢身上。

“你來了!”齊氏的情緒很平靜,不知道怎麼回事,看楊崢的目光竟然少有的柔和。

楊崢覺得很奇怪,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她,“來了。”

齊氏突然問他:“你來做什麼?是打算問我一些事,還是打算放我出去。”

還是很平靜。

“想放你出去!”楊崢道:“我一無所獲,卻也不想害人性命。”其實是杜玉娘生了孩子以後,他突然有了一些感悟。

子女和父母之間,都是緣分,當然也可能是孽緣。

他和齊氏,或許就是這樣。

他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叫過齊氏一聲娘了。

本朝以孝治國,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雖然齊氏待他苛刻,可是他的一系列回敬舉動,也會讓人覺得他不孝。

齊氏呵呵一笑,人像是突然豁達了起來似的。

“有時候我也在想,我這一輩子,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齊氏的話,讓楊崢很是詫異。

他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聽過齊氏的反思和懺悔,如今竟是聽到了嗎?

“這些年,你怕是也恨極了我吧?”

楊崢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說什麼?”

齊氏拿手抿了抿頭髮,不悲不喜地道:“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你有什麼要問的?”

肯說了?

楊崢心裡有很多問題,但最要緊的一個,便是自己的身世。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兒子,我爹是誰?”楊崢的背繃得直直的,雙手也不由得握起了拳。他很緊張,手心裡都是汗,覺得好像前半生的迷霧就要被吹散了似的。

齊氏不答反問:“你知道我爲什麼那麼恨你嗎?”

楊崢心中帶着淡淡的傷感,他一直都知道齊氏恨他,那種錐心刺骨的恨!如果他們真的是母子,那麼這種恨意的存在,將是多麼的悲哀。

不等楊崢回話,齊氏就道:“你小時候,我就不喜歡你,覺得你就是個掃把星,是天生來克我的。”

楊崢沒有說話,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真相要來臨的這一刻,他反而能夠面對了,不管等待他的是什麼,他就是他,他有妻子,有兒有女,有了傳承和延續,其他的東西,將不能傷害他。

“你說的沒錯,我曾經想捂死你,有好幾次,我都想親手把你殺了。”齊氏說起這種事情,竟然平靜如水,一點恨意都不見。

“我那時覺得你的存在,讓我覺得很骯髒。”

楊崢心想,看來山洞裡樵夫的事情,是真的,也是齊氏橫在心裡的一根刺。

“但是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不捨得。”

這個回答,讓楊崢倍感意外。

這麼說來,自己是她親生的了?這算什麼,她雖然沒有殺死自己,卻生生折磨了他十幾年,這種痛苦,比起死亡來說,更殘忍。

“你猜得沒錯,當年山洞躲雨時,我確實被那樵夫……”說到這裡,齊氏咬了咬牙,“後來我發現懷孕了,便想弄掉他,可惜……”

齊山根一直以爲這個孩子是那富家公子的孩子,所以看得很緊。

而且那時楊父也死了,她要是把孩子弄掉了,反而不大好。

楊崢心裡早就些猜測,聽她這樣說,頓時覺得真相不過如此了。他不難受,只是還想知道楊父到底是怎麼死的。

“你,不是那個孩子。”

楊崢猛然聽了這句,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什麼意思?

齊氏見他眼中有驚訝之色,不由得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爲,這世上不會有什麼讓你驚訝的事兒呢!原來,你也是個普通人。”

“你的話,到底什麼意思?”

“你不是我生的那個孩子,有人把你們換了。”

換了?

這太匪夷所思了。

“到底怎麼回事?”

“你八歲以前,我一直拿你當親兒子對待!你雖然不是楊老實的兒子,但確實是從我身上掉下去的肉,我厭惡你不假,但卻不忍心對你下死手。直到後來,我突然發現你耳後有一塊赤色胎記。”

這事兒楊崢自己不知道,倒是成婚後,聽杜玉娘說過兩回。

“我生的那個孩子,沒有胎記。”齊氏道:“你應該是被別人換過來的。”

“這怎麼可能。”楊崢不相信,“誰會做這種事情,而且還要在你和齊山根的眼皮子底下換孩子。”

齊氏聽他提起齊山根,一點也不意外,“你果然什麼都知道了。”

“我也很納悶,想來,應該在你很小的時候,就把你們調換了。”齊氏雙眼中閃過一抹陰鷙的目光,“我發現這件事情以後,對你便愈加苛刻起來!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我只知道有人抱走了他,然後把你扔給了我!”

楊崢黯然,難怪他小時候,齊氏待他雖不好,卻也讓他吃飽了,穿暖了。雖然幾次想要傷害他,但是最終都罷手了。但是八歲以後,她待自己便真的是變本加厲的作惡,恨不能將他生生折磨死似的。

以前不懂的,現在全都明白了。

難怪村裡的嬸子說,是看着他出生的,他指定是齊氏的孩子錯不了。

原來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掉包了。

“你真的認清楚了我不是你的兒子?只憑一塊胎記?”

齊氏瞧着楊崢,不由得道:“峰兒長得有些像齊山根,別人都說外甥多似舅,不曾懷疑過什麼!但是你瞧瞧你自己,你像誰?那惡人的模樣,我永生難忘,你與他,沒一處相像的。”

楊崢愣在那裡,如遭雷擊。他去調查樵夫的時候,曾經見過那樵夫的兒子,與他確實無一絲相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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