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壓抑的憤怒,卻是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的!
飯館內靜悄悄的,鳳丫走過來,小聲叫了一下渠水:“渠水,你…”
渠水似乎才猛地反應過來,她含糊說了一句:“你們忙!”就低頭急匆匆出去。
鳳丫忙叫了幾聲,但她都像是沒聽見一樣,走向與趙傷完全相反的路線。
她腦海中一直回想着他看向她的眼神,那樣厭惡的,鄙視的,不耐煩的…
還有他說得那些話,他說她不堪爲人婦,他說怪不得於家明會休棄了她…
渠水只要回想一次,就會覺得身體冷上一分!
她開始拼命去回憶當初自己爲什麼要留下這兩本書,一方面她確實認爲這是自己的報酬,但另一方面,卻是因爲她想霸佔這樣的餡餅——她過夠了前世的窮日子,她也發過誓要做人上人,要撫養小山成才,她要把於家明打在塵埃裡,讓他仰望她的存在——
所以,她毫不猶豫隱瞞了它們的存在!
其實,他說的那些話,有一部分是對的,她從骨子裡就是一個自私自利,又極度貪婪的人!
想到昨晚自己輾傳反側的幻想,現在想來,就和做夢一樣!
可不就是一場夢嗎?
他和她,永遠也不可能了…
一種巨大的痛苦像是要將她給撕扯開來,喉嚨深處,也像是放着一根滾燙的烙鐵,灼熱的痛苦讓她幾乎都無法呼吸,頭也暈沉起來,站也站不穩,她乾脆蹲下去,緊緊抱住了自己,給自己力量!也死死咬着脣,拼命剋制住要流下來的眼淚!
上一次,在聽到孫氏與於家明的計劃時,她也曾這般痛苦,所以,不能哭,千萬不能哭!哭了她就輸了!
她不能輸!絕對不能輸!
一隻小小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個輕軟擔憂的聲音傳來:“姐?”
是小山!是她放在心坎上疼的小山!也是永遠不會丟下她的小山!
渠水擡起頭,露出一個恍惚的笑容:“小山,我沒事!”
小山驚訝的看着她,他一路跟着她來到這裡,看着她蹲下去將頭埋在膝蓋,雙肩聳動着,以爲她哭了,但其實,渠水的臉上連一顆眼淚也沒有!
只那脣上深刻的牙印,卻顯示出她此刻內心的痛苦!
小山忽然想到,去年父母的葬禮上,她也是如此!似乎連一顆眼淚都吝嗇去流,圍觀的村民們都悄悄罵她是鐵骨心腸!可只有他看到,她咬在脣上的牙印!也只有他聽到,她半夜躲在被窩裡的哭聲…
當將父母埋葬後的那個晚上,他聽着她的哭聲,也忍不住一邊哭着一邊爬到她身邊,爲她擦眼淚!
姐弟兩個哭了個痛快,之後,她打來水爲他洗乾淨臉,神情非常冷酷:“小山,從今天起,我們都是沒孃的孩子,世上就有那麼一種人,欺軟怕硬,他們會逮着我們最無助最懦弱的時候來欺辱我們,所以,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許再哭!不許掉下一顆眼淚!”
小山便呆呆的看着她。
渠水繼續說道:“如果要哭,要死命忍着!”
“
但,姐,我怕忍不住!”他軟弱的擔心的說道。
渠水卻一下子就笑了,轉而神情又變得極爲堅定,撫摸了下他的小臉,很認真的說道:“那我就忍着好了,我現在是一家之主,我要將你撫養成人,一家之主是不能哭的!剛纔那是我最後的眼淚!”
從此後,果然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她就再也沒有哭過!
被村人圍攻着要搶奪房子和田產的時候,她沒有哭;被人指着鼻子罵是母夜叉的時候,她也沒有哭;被羣狼圍攻的時候,她也沒有哭;被於家退親的時候,她還沒有哭…
直到剛纔!
但小山卻更加難過,他望着她,幾次想張口,想告訴她,如果真的傷心,只是掉一下眼淚也沒關係!但,他最終只是撲到她懷裡,輕聲又認真的說:“姐,我們不要趙哥哥了好不好?以後還是咱兩個過!”
渠水就用力點頭,低低一笑:“好,就咱兩個過!還有承恩和承敘,咱們四個過!咱不稀罕他!”
小山輕聲:“他是個白眼狼!”
渠水便笑出聲來,符合着他:“對,他是個白眼狼!”
回去的路上,渠水似乎已經完全消除了心中的陰霾,神態自然,笑容也自然。
小山卻有些苦惱的問道:“姐,剛纔你們的話他們都聽到了,如果有人問趙哥哥到底是什麼人,咱們怎麼說啊?”
當初他們說的是遠房表兄!總不能再改口吧?
“就實話實說!”渠水冷聲:“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又沒做錯事!他承諾給我一百兩銀子,卻失憶了,所以,我自己拿了屬於我自己的報酬,一點錯也沒有!”
從她的神情上看,似乎理直氣壯,一點也不心虛。
但小山卻抓住了她心虛的證據。
她每次說謊的時候,總是不自覺會摩挲着雙手手指。
現在,她還是如此!
小山便暗暗嘆口氣,覺得這件事自家姐姐有一大半的錯處,可讓脾氣固執的她認錯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趙哥哥說出那樣傷人的話後!
他的那些話,哪怕口不擇言,他也聽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會全心全意站在姐姐這一邊!
家裡顯然也已經聽說了這件事,承恩和承敘都乖乖的等在家門口,看到渠水,便都露出擔憂的神情來。
渠水就一個個摸了摸小腦瓜子,對他們笑笑:“我沒事,你們都吃飯了沒有,趕緊吃飯去吧!”
午飯他們基本上都是在飯館裡吃的。
承恩便搖頭:“渠水姐,我們不餓,你餓不餓,我和小敘給你燒火,咱們做好吃的!”
每當家裡有人不開心的時候,渠水總會爲他們做好吃的。
渠水心裡便是滿滿的感動,想了想,果然點了點頭:“好,那咱們就做好吃的!你們都想吃什麼?”
承敘的眼睛便睜得大大的,奶聲奶氣的掰着手指頭:“我想吃水餃,還有燒雞…”
渠水撲哧一下笑了,點了點他的腦袋:“你這臭小子,偏點了個最難做的一樣!”
幾個孩子中,小山早熟懂
事,承恩也是如此,小月則敏感沉默,只有承敘乖乖巧巧的,又單純又天真得可愛,纔會讓渠水有一種養孩子的感覺。
所以她也很喜歡縱容他,當即就決定做水餃!
小山自告奮勇去街頭買燒雞吃。
承敘立即道:“讓趙哥哥去買…”
幾個人便有些沉默,渠水很快就笑了:“小山,你去買吧,路上小心些,承恩,你來幫姐姐燒火!”
分派好任務後,她一心一意剁了韭菜餡兒,又炒了雞蛋,之後便是和麪擀皮兒。
這樣忙碌一番,適才的痛苦似乎全部消失了蹤影。
渠水一直堅持到吃了午飯,讓小山去上學,這纔對承恩道:“你看着點承敘,渠水姐肚子疼,進去躺一會兒!”
承恩便擔憂的看着她:“要不要請大夫?”
渠水搖頭,扯出一抹笑:“只是累着了而已!”
她進了裡間,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換下來的黃裙子就搭在牀頭櫃上,想到早上那段若有若無的曖昧,渠水的心就如同針紮了一般疼。
她沉着臉將裙子塞到了箱籠底下,便坐在地上,靠着它,出了半天神。
她肚子極爲難受,屋子裡卻又熱,根本不願意躺在那裡,半晌之後,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重新將裙子找出來,將今日換洗的衣服拿着去了井水邊,一下一下認真的洗衣服。
承恩便小跑過來,看着她被水浸溼的手指,眼睛眨巴着:“渠水姐,你手上有傷口,不能沾水,我幫你洗吧!”
他也會洗衣服。
渠水卻搖頭,對他笑了笑:“你帶着承敘去午睡吧,現在天熱,不睡到了半下午該打瞌睡了!”
承恩很粘她,當即就道:“小敘已經睡了,渠水姐,我幫你潑水!”
說着就彎下腰,將一盆髒水都潑到了那邊的淺溝裡,看着那紅紅的血水,有些難過的扁起了嘴。
他以爲是渠水手上的傷口裂開了,纔會流這麼多血。
但他一聲不吭,沉默的將水盆端過來,搬了小凳子過來,幫着渠水洗衣服。
他人小,也出不了大力氣,但渠水十分感動,也就不趕他走。
洗完了衣服,她又去收拾廚房,將裡面收拾得乾乾淨淨,又揉麪擀麪條,炒了雞蛋西紅柿當滷子,等小山回來,四個人便將麪條過冷水,放了滷子吃。
之後又刷碗洗鍋,沒有半點消停。
小山叫了承恩去一邊說悄悄話,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偷偷往渠水這邊看過來。
好容易等到飯館關門,趙二娘子便來了。
她很忙,一直到了晚上,才聽到人提起中午的事情,所以關了門就趕緊過來看渠水。
見她一副什麼也沒有的神情,倒是微微驚訝,想了想,便試探的爲趙傷說了幾句好話:“他那個人,性子一向 孤傲的,你以前不是也說過他毒舌嗎,說出的話就是難聽,你也別忘心裡頭去!”
渠水低頭繡着針線,不吭一聲。
兩個人此時坐在正屋的炕上,下面鋪着涼蓆,窗戶開着,一旁又點了薰蚊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