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再不願意,也得回內室休息。
吩咐煙霞和籠月不要打擾,雪花推開門走了進去。
暈黃的燭光下,韓嘯正坐在房間一角的牀榻上閉目打坐。
幸好這間屋子裡有牀有榻,雪花總算可以不用擔心醒來後一眼看到韓嘯躺在她身邊了。
雪花先是拿起桌子上的剪刀,剪了剪燭花,屋內霎時明亮了許多。
“爺,您該換藥了。”雪花走到韓嘯身邊,輕聲說道。
韓嘯睜開眼,兩隻胳膊一伸,對着雪花點了點頭。
雪花柳眉一豎,爺,您就不會自己脫嗎?
韓嘯靜靜地瞅着雪花,意思很明白,你來。
雪花吸了一口氣,隱忍了一下怒氣。
好吧,看在這位爺既有內傷,又有外傷,且從小就四體不勤,衣來張手,自理能力爲零地份上,她就勉爲其難地爲他——寬衣解帶吧。
看到雪花一副氣呼呼,想發作又強忍着,一雙秀氣地月眉擰成一團,鼻翼不停地翕合,拼命壓抑着自己的樣子,韓嘯眼中的陰沉散去了。
他還是喜歡看她這副生氣勃勃的樣子。
很快,雪花就把韓嘯剝光了,當然,是上半身。
昨晚只顧着害怕心焦了,雪花除了血跡,根本就沒看到韓嘯的肌膚是什麼樣子的。
今晚可不同了,明亮地燭光下,麥色的肌膚散發着耀眼的光,不僅如此,韓嘯的胸膛寬闊,肩膀和前胸的肌肉噴起,顯示着強大的力量,而且,即使坐着,雪花也能掃到幾塊腹肌。
想不到還挺有料,雪花撇了撇嘴。
不僅有料,還有多處傷疤。
雪花不由地就想起了韓嘯說過的,從小他就被人一次次暗殺的經歷。
於是,看向韓嘯的目光多了一絲同情,臉上氣怒的樣子斂去了一些。
也是個可憐的娃呀!
韓嘯不知雪花心中所想,只是任憑那雙細膩地小手在他身上忙活,時而劃過鼻端的那股幽香,依然在you惑着他,不過因爲身體好了許多,他完全能壓制住了。
這個丫頭,不知她這次是否意識到了。
她,只能嫁他了。
韓嘯想到這兒,眼中幽深一片,貪戀地看着面前的精緻容顏,他必須要和她分開了,他不能把她置於危險之中。
雪花雖然手在忙着,可也發覺了那盯着她的灼熱視線,沒辦法,那目光實在是太燙人了。
“爺,非禮勿視!”雪花忍不住就冒出了這麼一句。
“爺沒非禮。”韓嘯淡定地答道,目光依然灼灼。
雪花一窒,狠狠地一使勁——
雖然她看到韓嘯的肌膚一緊,但人家壓根就一聲未吭,讓她一時既沒成就感,又覺得自己在虐待傷員。
於是,鬆了點力氣,把繃帶繫上了。
韓嘯眼底星光閃耀,終歸是個心善的丫頭。
隨即就又想到,這樣的一個善良的姑娘,能適宜京城的繁複生活嗎?
不會被人欺負了都傻傻地不知道,或是不忍心還回去吧?
內宅之間的爭鬥,各個高門大戶之間的明掙暗往,她能應對得宜嗎?
而且,那種日子,她會甘願去過嗎?
一時之間,各種念頭紛沓而來,韓嘯呆呆地望着雪花,不由癡了。
不過,他不可能放手!
“好了,爺。”雪花把衣服給韓嘯重新穿回,翻了個白眼。
看吧,看吧,反正又不會少塊肉,本姑娘就是天生麗質,吸人眼球!
雪花邊自我心裡建設,邊控制不住臉上涌上紅暈。
沒辦法,任誰被一個大男人如此看着,也會如此。
“這個,你隨身收好了。”韓嘯說着,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雪花。
雪花望着舉到她面前的做工精良的羊脂白玉佩,大吃一驚,“爺,您這是什麼意思?”
爲毛她心裡又有了不好的預感?
“爺……,爺都被你看光了。”
韓嘯說完這句話,臉色有些微微泛紅。
“什麼?”雪花雙目圓睜,這話是從這位從小就一臉酷酷地小模樣的世子爺嘴裡說出來的嗎?
雪花懷疑地掏了掏耳朵。
韓嘯見到雪花這副模樣,臉色由紅轉黑。
“爺的身體都被你看去了,你還想嫁給誰?”韓嘯的語氣中不由帶上了怒氣。
“爺,我是爲了救你耶!”雪花不可置信地瞪眸大叫,“你想賴上我?”
什麼?他賴上她?
他堂堂七尺男兒,竟被說賴上一個姑娘家?
韓嘯絕不承認,他下意識的就是這個想法。
韓嘯只覺得體內氣血翻涌,再也壓抑不住,一張嘴——
“噗!”
桃花朵朵開。
雪花嚇得向後大退一步,她、她把人氣得吐血了?
“爺?”雪花瞬間花容失色,顫聲道。
韓嘯凝眸看着眼前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丫頭,看着那張小臉變得蒼白,大眼睛裡滿是擔心驚恐,嘴脣都有些顫抖,不由就軟了心,低聲道:“別怕,爺沒事。”
說完,閉目調息。
雪花聽了韓嘯的話,一時間心裡竟奇異地涌上一股暖流。
他,在安慰她——
在他被自己氣得吐血後。
雪花呆呆地站着,自責內疚一齊襲上心頭。
良久——
韓嘯吐出一口濁氣,平穩了體內的氣息,睜開了眼。
雪花拿起剛剛給韓嘯包紮傷口剩下的白布,輕輕給韓嘯擦拭嘴角的血跡,衣服上的點點紅痕……
“我體內有淤血,吐出來就沒事了,真的。”
韓嘯看着雪花糾結在一起的柳眉,猶恐雪花不信,輕聲解釋道。
雪花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把沾有血跡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包括青石板的地面。
韓嘯蹙着眉,目帶擔心的看着雪花。
他嚇到她了。
他應該忍住的,雖然強自忍着更傷他的身體
可他更不願意看到一向機靈聰明的丫頭,忽然之間如此憂傷沉默,好像心中壓着千金重擔,由內而外向外散發着一股疲憊。
“爺,有些話我本想一輩子都不說出來,就讓它爛在心裡的,但是今天我想我該告訴爺,跟爺說清楚。”
雪花把手裡髒了的白布隨手扔到一旁,下定決心般地直視着韓嘯。
韓嘯頷首,靜靜地回視雪花。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一個沉穩內斂,一個清澈堅韌,一個幽深若海,深不見底,一個乾淨明亮,毫不妥協。
雪花咬了咬脣,語氣堅定地道:“爺,其實我不喜歡這個朝代的各種規矩制度,我不喜歡這種男尊女卑的生活方式,我更加不喜歡男人的三妻四妾。”
果然,韓嘯聽了雪花的話後,眸光一緊,濃墨重彩的劍眉深深蹙起。
這個丫頭,竟然說出如此離經叛道的話!
不過,這也符合了她的性子。
雪花盯着韓嘯,有種破釜沉舟地氣勢,繼續說道:“我知道我的這些念頭不容於這個朝代,所以我從沒想過要嫁於高門大戶。”雪花說到這兒,放緩了語氣,“容嬤嬤這幾年給我講過許多大戶人家內宅間的應對之策,叮叮也和我講過許多侯府的事情,我真的過不來那種日子。況且,侯府的老夫人是個最重規矩的人,雪花自知自己的性子是絕不會間容於老夫人的,所以除了和叮叮外,雪花從沒想過和侯府的人攀上一絲一毫的關係,就連叮叮,雪花在老夫人面前也會恪守身份,不會逾越半分的,爺現在卻想要雪花進入侯府,那真的是不可能的。”
“沒試過,你怎麼知道不可能?”
韓嘯語氣沉穩,無波無瀾,但雪花沒有忽略掉那裡面的堅持。
“爺,我說過了,我不喜歡自己的男人三妻四妾,一生一世一雙人在大戶人家是夢想,在小門小戶中比比皆是。”雪花說着,嘴角露出一個譏諷地弧度。
她沒說明,小戶人家之所以如此,大多是不得已而爲之罷了。
但是,即便是不得已,那也保持了各自的清白,不是嗎?
不過,韓嘯並沒有被她忽悠了。
“但凡過得下去的小戶人家,也未必會一夫一妻,憑你的才能,就算嫁個一貧如洗的人,家境也會很快殷實起來,到那時,你能確保你的夫君對你仍會一心一意嗎?男人出門應酬之時,家中沒有侍妾,是會被人恥笑的。”
韓嘯一針見血,正戳到了雪花的疼處。
她,當然不能。
她不想說天下烏鴉一般黑,但背信棄義者比比皆是。
但是,她心中仍是有希冀,希冀她會遇到那個爲了她,放棄一片森林的人。
她以爲她遇到了,她的心在不知不覺中沉淪了,畢竟正值壯年,身居高位,又不被“色”之一字所you惑地那個人,一直在她身邊。
她和他相處了好幾年,也觀察了他好幾年。
於是,她相信,她完全有能力讓他爲了她,永遠不會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她只要能漸漸地模糊了他心底的——那個人。
可是,她失敗了,敗在了自欺欺人上。
她,或許一直只是個替代品罷了。
她,從沒模糊了別人的身影,只是加深了別人的身影。
她,一直都是那個——別的女人。
雪花想到這兒,忽然有了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在這樣一個時代,她到哪去找那樣一個人——
一個眼裡心裡,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人的人?
韓嘯說完那番話,一直觀察着雪花的臉色,見她神色怔住,一臉暗淡,喪失了所有光彩,不由心中一動,“大戶人家也有以不許納妾作爲家規的,況且,有些人多納個女人,只是爲了開枝散葉罷了。”
雪花聽了韓嘯的話後,白了他一眼,“爺,您剛纔還說,家裡沒有侍妾,是會被人恥笑的,而且,開什麼枝散什麼葉,又不是族裡沒人了。”
韓嘯……
咬了咬牙,他這不是怕她難過嗎?
雪花晃了晃頭,打點起精神,總是氣餒不是她的本性,偶爾傷懷一下也就罷了,在這位爺面前,鬥志是決不能喪失的。
何況,她沒明說,外物不過是次要的,她要的是那個“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人,這纔是真正的根本。
韓嘯,終歸不是她的菜,不是她心繫之人,不是她爲了他願意去適應這個時代的人。
“好了,爺,話差不多也說明白了,我現在還小,還不想考慮親事。”雪花說到這兒,眼睛眨了眨,恢復了靈動的光彩,狡黠一笑,“況且,我若是接了您的玉佩,這算不算是私相授受?”
韓嘯……
看到韓嘯一臉吃癟的模樣,雪花心情大好。
哈哈,她早就該把這句話說出來的,這樣一個古板迂腐,聽個戲文都說人家有傷風化的人,怎麼能做違背禮教之事?
不過,這位爺貌似對她一直做着違背禮教之事,雪花頭頂一片烏鴉飛過,連忙趕在韓嘯張嘴負責之前說道:“爺,雪花做事一向是大恩不圖報,爺若是一定想報,金銀珠寶隨便扔過來吧,其它的就免談了。”
韓嘯望着雪花那一副聲東擊西,逃避躲藏的樣子,氣怒不得,只有滿心挫敗和無奈。
這個丫頭,竟用私相授受做藉口,那他哪天就把它放到明處吧。
他本想等她再大一些的,現在看來,不必了。
她和他都已經這般關係了,她已經是他的女人了!
韓嘯心裡是真的早就把雪花當成了自己的女人了,否則,他不會和雪花獨處片刻,更不會多看她一眼的。
*
韓嘯既然佔用了牀榻,雪花當然毫不客氣地睡牀了。
雖然仍是同屋,但不是同牀,雪花覺得放鬆了好多。
人就是這樣,一開始和韓嘯同屋睡都彆扭,現在經過了同牀之後,又經過了馬車上在人家面前大睡特睡之後,現在只是同屋睡覺,雪花滿心高興,只期待這一路上都能住上這種有牀又有榻的客棧。
當牀上淺淺地呼吸終於變得綿長之後,韓嘯翻身坐起,向外廳的方向看了一眼,打開後窗,翻身躍了出去。
彎彎的月牙,很快被飄來的一片烏雲遮住了,彷彿在有意隱藏暗巷中的幾個身影。
“說!爲什麼叫人混到了她身邊?”
冷寒的聲音中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努力壓抑的狂暴之氣。
“爺,屬下該死!”整齊低沉地聲音響起,隨後幾個人影屈膝跪地。
沒有回答,只有冷凝的空氣偷偷流動,暗夜中,冰寒的眸子寒光閃爍,使跪了一地的人感到呼吸彷彿被凍結了。
低沉壓抑地氛圍使幾個屬下很快就汗水淋淋。
他們跟了爺這麼些年,很少看到爺如此震怒地模樣,看來這個三姑娘在爺心裡的分量,已經不一般了。
韓嘯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幾個屬下,想到飛到雪花面前的那兩支箭,想到那使人肝膽俱喪的一刻,不由握緊了袖中的拳頭,寒聲道:“回京後,每人自去刑堂領鞭笞二十!”
“是!”整齊劃一的聲音中沒有抱怨,只有欣喜。
挨幾鞭子對他們來說,遠比面對爺的暴怒要輕鬆。
“是哪方的人做的?”聲音中有着毫不掩飾的殺氣。
“爺,……不是衝我們來的。”雖然還不太確定幕後之人到底是誰,但行兇之人,不是他們引來的。
若非如此,他們怎麼能讓那個老乞丐走到三姑娘身邊,若不是因爲老乞丐突然出人意表地發難,他們怎麼會使人有機可乘,那兩隻箭怎能飛到三姑娘面前?
但這些,他們可不敢說。
說了,就是推託責任之意了。
韓嘯聽了屬下的話,眸中倏然劃過一道寒光。
席莫寒!
他引來的!
這麼說,那次在縣衙,也是衝着那丫頭而去的了。
韓嘯的眸光愈發的冷了。
這個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非?
不過,想動他的人,他會叫他後悔爲人的!
“查!從國公府那邊查!”韓嘯冷寒的聲音中有不可撼動地決心,隨後又道:“連禮部侍郎府一起查!”
“是!”
韓嘯眸光眯起,哼!國公府又怎樣?
席莫寒下不去狠心整治,他就把證據擺到他面前,逼他整治!
烏雲散去,月牙露出了笑臉,輕輕揮灑着溫柔地光,但那光卻暖不了那張剛硬的面孔上的冷寒之氣。
韓嘯回到客棧的時候,雪花睡得正香甜。
就着淡淡地月光,韓嘯把放在雪花枕頭旁邊的玉佩拿了起來,重新揣入了懷中。
他既然不走,玉佩還是自己拿着吧,那丫頭醒來後是不會要的。
他原以爲兇手是衝他而來的,他本想把人引離她身邊,可沒想到竟是席莫寒引來的,如此,他當然不能離開了。
他不可能放任她置於危險之中,雖然他早就在她身邊做了安排。
就是他自己,若不是知道此行不會帶給他任何兇險,他也不會留下。
而他留下來,不過是不放心她和席莫寒獨處罷了。
不過,對於這一點,韓嘯是不會承認的。
不僅如此,對於他時不時地暴怒,他也絕不承認,那是醋意翻天。
雪花睡得並不平穩,因爲她睡前沒忘記韓嘯說過,沒準晚上還要應付刺殺的事,可是,每當她在睡夢中要驚醒的時候,就有一個寬厚的手輕拍着她,她的心不由地就踏實了,又沉穩睡過去。
於是,雪花睜開眼的時候,悲催地發現她正躺在牀榻上,而旁邊睡着的,是韓嘯!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是這麼的——不靠譜!
真想哭死算了!
*
接下來的行程平靜無波,雖然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但一切風平浪靜,什麼事都沒發生,而京城高大的城門,已經在望。
雪花若說心中不激動是不可能的,她一直心心念念地就是把她的棗賣到京城,賣遍整個大燕。
京城,是她踏出的關鍵的一步。
雪花臉上洋溢出自信地笑——
京城,我來了!
韓嘯一直默默地注視着雪花,見那張小臉上忽然綻放出璀璨的笑容,光華流轉的雙眸中迸發出炫人的光彩,想張口阻止她向外張望的話,不由就停在了嘴邊,目光愈發的深遠了。
他該好好籌謀一下了。
馬車剛剛經過城門口,就停下了。
“奴婢香草,拜見三姑娘。”
清脆的聲音傳來,雪花驚喜地一把撩開車簾。
“香草姐姐!”
車外一身翠綠衣衫的香草正笑意盈盈地福身站起,向馬車裡看來。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