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燈火璀璨,月色旖旎。
在靡靡的絲竹聲中,問月臺顯得朦朧而又神秘。
衆人正屏氣斂息間,忽然耳邊鼓聲大作,在陣陣如雷的鼓聲催促下,問月臺邊門處緩緩飄出一名美如謫仙的少女。
少女半抱瑤琴,螓首低垂,踩着鼓聲在衆人的殷殷期盼下翩然而至。
席間衆人顯然被少女驚人的容貌吸引去了注意力,那些方纔還在引頸交杯,交談頗歡的賓客,此刻亦不由看直了眼睛,連盞中酒液傾泄而出亦不曾發覺。
這個少女的美顯然超越了他們的想象,她美的不光是容顏,更吸引人眼球的,是她那通身恍如仙子般超然脫俗的氣質。這樣的氣質他們從未在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身上見到過。
只見少女着一襲白衣委地,上鏽蝴蝶暗紋一頭青絲用蝴蝶流蘇淺淺倌起,頸間幾朵粉色的小蝶翩然展翅,愈發稱鎖骨溫潤清冽。
細看之下這些粉蝶竟然是以彩筆描繪上去的,衆人不由暗歎這掌筆之人技術之高超,輕描淡寫間便將幾朵花瓣大小的粉蝶刻畫得栩栩如生,讓人恍惚之下竟不由擔憂粉蝶會隨時從少女的肩窩間翩然飛走。
夜色下,千百道目光紛紛投射在少女身上,如癡如醉,而抱琴的少女卻渾然不覺。
此刻她只是猶自安靜地半抱瑤琴,美目流轉間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在衆人的癡癡凝望中,蓮步輕移,緩緩朝問月臺中間的琴臺走去。
少女行走間裙角飛揚,裙襬的每一個擺動都牽引着衆人的呼吸。
眼前這個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仙子,正是上臺前方換了一身表演服的花朵朵。
花朵朵走至臺中,將懷中瑤琴輕輕置於琴臺上,緩緩向衆人施了一禮,然後飄然轉身·移至琴椅上無聲落座。
她擡起雙手緩緩置於琴絃上,在燈光的暈染下,猶覺十指纖纖,膚如凝脂,雪白中竟透着粉紅,似乎能擰出水來。
衆人不由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等待第一聲動人心絃的琴聲響起。
臺上臺下均無人發覺,此時一雙狠毒陰鷙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視着臺上的人兒,她看到花朵朵終於雙手置於琴上,陰冷的眼睛不由閃過一絲狂喜·很快又被強壓的冷靜掩蓋了下去。
花朵朵玉手撫上琴絃,十指輕移間正欲拔動琴絃,耳邊卻驀地響起了熟悉的旋律。
她不由一陣愕然,十指停在琴上再也無法移動半分。
這旋律不正是她接下來要演奏的曲子嗎?按理說這曲子除了師傅外,再無外人曉得,怎麼會被別人捷足先登彈了去呢?眼下她該怎麼辦?
花朵朵正兀自焦急間,臺下衆人亦不由面面相覷,誰也不曉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因爲他們很明顯地看到花朵朵此刻雙手並未觸動琴絃。
那這動人的琴聲卻是出自何人之手?
不是說今晚要彈琴之人是眼前的花姑娘嗎,莫非傳聞中花姑娘琴技過人不過只是誇誇其談·實則言過其實?不然怎會只呆坐於臺上卻一指未動呢?
別說是那些賓客了,連一手策劃了本次晚宴節目的念月姑姑,此刻也是一臉茫然·這節目意外的編排顯然不在她的計劃之中。
她焦急地轉頭看向太皇太后,“老佛爺,這可怎生是好?咱們得想個法子救朵兒一救……”
太皇太后擡手輕輕打斷了念月接下來的話兒,“先彆着急,靜觀其變!”
這期間必定發生了什麼她不曉得的事兒,難不成這園子裡有誰要對朵兒不利?
太皇太后淡淡地環視了衆人一眼,心裡一陣惱怒。這人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在她的生辰宴上耍花樣·真當她老太婆老了不中用了麼?
太皇太后目光冷冷地從女眷席移到了男賓席上·只見左下外臣席位上明顯空了一個位置,而這位子正是楚凌軒方纔落座的地方。
太皇太后緊皺的眉頭不由一舒·她按捺下心裡的不快,饒有趣味地看向問月臺·彷彿那裡正要上演一出驚天動地的好戲。
而臺上的花朵朵急得手心一陣冒汗,眼看着曲子的前奏快要過去了,接下來就是該她演唱的部分了,那她是唱還是不唱呢?
花朵朵正猶豫間,邊門處一團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翩然飛至臺中,衆人還未看清楚這團白影是什麼,便覺問月臺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人一琴。
而這個讓衆人驚訝不已的彈琴之人,正是從賓客席上消失了的楚凌軒。
楚凌軒此刻也管不着臺下衆人的譁然了,他一邊十指靈巧地挑拔琴絃,一邊轉頭看向花朵朵。
花朵朵此刻心裡正慌亂不已,楚凌軒的出現無疑讓她一團亂麻的心肝瞬間安定了下來。
儘管不曉得楚凌軒爲何會對她編排的曲子如此熟悉,但既然此刻楚凌軒突然出現在臺中,必定是他的安排,說不定他先自己一步彈琴就是爲了不讓自己機會撥動那琴絃。
而這隻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眼前這臺來歷不明的瑤琴必定內有玄機。
花朵朵不由暗呼一聲好險,她正暗自慶幸間,忽然聽到耳邊的旋律已經快轉到她要演唱的部分了。花朵朵連忙收斂心神,調整呼吸等待那一下旋律的到來。
臺下衆人好奇地看着臺上的一對璧人,他們從不知道楚大公子的古琴竟然彈得如此出色。
只見在楚凌軒十指翻飛間,一串珠玉之聲便傾泄而出,宛轉動盪、無滯無礙,哀婉而又動聽,這曲子顯然不是他們熟悉的旋律。
大夥兒正猜測這曲子的由來卻聽得耳邊傳來一陣如泣如訴的歌聲——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如影隨形
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
轉眼吞沒我在寂默裡
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裡,喔
想你到無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聲的告訴你……”
動人的聲音猶如黃鶯出谷,瞬間吸引了衆們的耳朵,讓人們覺得耳目一新。如此直白卻又深情款款的唱詞,顯然不是人們熟悉的表演方式,但正是這樣的唱詞卻輕易地觸動了人們的心絃。
他們恍如被歌聲帶到了漫長而又寂寞的夜裡,窗外是無邊的月色,心底卻是無盡的思念,人人的臉上均佈滿了哀慼。
尤其是太皇太后她方纔自聽到那哀婉的琴音之始便陷入了往事當中,此刻待聽清歌聲的韻意後,更是不由爲之一震,連袖中的雙手亦不由輕輕顫動了起來。
她竭力忍耐着,方將心中的撼動壓抑了下去,避免當衆落淚。
臺下一片寂靜,人人都目光癡迷地看着臺上。
臺上兩人絲毫不受衆人情緒的影響,歌聲如泣如訴,琴音不促不慢,緊緊追隨着唱歌之人的步伐衆人竟不知是唱詞在引着琴聲,還是琴音在領着歌者,那詞與律,竟是渾然天成,渾合無跡,琴音合一,配合得天衣無縫。
衆人正聽得入迷處,渾然不知花朵朵已從琴椅上站了起身,一邊高歌一邊輕移蓮步朝楚凌軒走去。
她輕輕地停在楚凌軒的身側,和他癡癡凝望嘴邊唱道:
“願意爲你,我願意爲你
我願意爲你忘記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裡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願意爲你,我願意爲你
我願意爲你被放逐天際
只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
什麼都願意什麼都願意爲你……”
楚凌軒亦擡眼望着花朵朵兩人的目光糾纏在一起,他眼中有她,她眼中有他,熱如焰,沸如火,彷彿要在這一瞬凝望當中將彼此的面目盡數融化在心底。
衆人正爲歌聲裡的蕩氣迴腸驚歎不已時,卻聽得耳邊琴音一轉,哀婉的歌聲瞬間化作了琴簫和鳴在太液池上久久飄蕩。
大夥兒訝異地擡眼看去只見臺上兩人竟不知何時已互換了位置,方纔還站在楚凌軒身側的花朵朵此刻已坐在了琴椅上,纖纖玉指在琴絃上翩然舞動着一首纏綿悱惻的曲子頓時響徹耳際。
而旁邊的楚凌軒手中則不知何時多了一隻玉簫,他此刻顯然已反坐爲站,懶懶地倚在花朵朵身側替她和起音來。
只見他將玉簫緩緩置於脣下,輕舞十指,脣齒微動間,哀婉纏綿的簫聲便飄然塵上,追隨着那靈動飄渺的琴音一起洗滌着這個羣星閃爍的夜晚。
臺上的兩人渾然一對璧人,他們恍若墜入凡間的精靈,只有彼此才能走進對方的世界,而旁人不過是在看着他們的故事,憂傷着他們的憂傷而已。
此刻臺上的兩人已陷入了憂傷的旋律當中,渾然忘我,他們心中只有旋律,眼裡只有對方,再也看不見別的。
這一幕落在旁人眼裡,是何等絕美的畫卷。
如此簫隨琴動,琴簫合一,兩人竟合力湊出了一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漢宮秋月》,這一曲比花朵朵此前任何一次獨奏都成功得多。
衆人正聽得肝腸寸斷處,只聽得旋律一轉,耳邊又傳來幽幽的歌聲,“我願意爲你,我願意爲你,我願意爲你被放逐天際……”
當花朵朵幽幽唱出最後一句“什麼都願意什麼都願意爲你”,楚凌軒的簫音,仍在指尖吟逗,宛然深山邃谷,風聲簌簌,漸入淵微。
若非親耳聽聞,衆人絕不會想到竟然有幸能在這紅塵俗世中聽到如此清遠高潔的仙音。
當最後一聲簫音悠遠地消逝,衆人還沉浸在幽怨的旋律當中,無法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