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呀!”外頭嗩吶聲更響亮了一些,吹出悲傷的聲響來,紹氏的聲音又跟着哭了起來,崔薇轉頭去看,便見到那頭紹氏踉蹌的跑了進來,孔氏是年紀輕輕便死的,下頭連個披麻戴孝的也沒有,喪事雖然崔世福已經想極力給她辦得隆重了,不過她年紀到底輕,再隆重也透着一股蕭索,紹氏這樣哭喊時,不少人心裡都生出一股悲涼來。
那頭紹氏一進來,便瞧到了崔薇這邊,她突然眼睛一亮,抹了把眼淚,跌跌撞撞便朝崔薇這邊衝過來了,崔薇下意識的要側開身子,誰料紹氏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突然加快了幾步,一下子衝到了崔薇身邊,死死捉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將她一拖,便將崔薇一把拖到了她面前,連崔薇險些跌倒在地她也沒管,只是厲聲哭道:“舉人娘子給我評評理,崔敬忠逼死我女兒,如今崔家難不成想這樣便算完了?那不行!我女兒不能就這樣下葬!”
大熱的天,她竟然不準孔氏下葬,剛剛衆人還當她是心疼女兒,如今看來,她不像是討個公道的,反倒聽她那話裡的意思,倒像是要訛錢的樣子。
崔薇被她手掌抓得手臂生疼,掙扎了好幾下都沒能掙得脫,頓時心裡大怒,她雖然有些同情孔氏,但可不是紹氏用來威逼崔世福給銀子的伐子,紹氏可找錯了人!她強忍着疼痛,一邊聽紹氏嘴裡還在哭嚎說這事兒非要讓崔世福做爹的賠五兩銀子作數,一邊又說讓崔薇這個當妹子的瞧着辦。崔薇四處打量着,那頭劉氏見她目光,頓時便轉身找了把砍刀朝崔薇遞了過去,紹氏這會兒正哭得厲害,也沒注意到,崔薇接過來。拿了刀背另一隻手狠狠在紹氏手臂上拍了一下!
“嗷!”紹氏慘叫了一聲,忙不迭的就放開了手,她這會兒手骨疼得跟要裂開了似的,不住拿另一隻手去搓手臂,自然沒辦法再抓着崔薇。
等她一鬆手,崔薇這才推了紹氏一把,自個兒站了開來,輕輕撫了撫頭髮。將刀遞還給劉氏了,衆人剛剛看她敢拿刀背砍紹氏一下的神情,頓時嘴角抽了抽。崔薇站到一旁了,這纔看着紹氏冷笑:“什麼二哥,我沒有二哥。而且我是出嫁的人,如今也不算是崔家的,你跟我鬧什麼,你想要錢,自個兒去找崔敬忠商量。我爹跟他早已經斷絕了父子關係,這村裡誰人不知道的?再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女兒嫁到了崔家,那便是崔家的人,跟你孔家有什麼相關。你有什麼資格來要錢?”
這會兒崔薇是真怒了,也不管紹氏哭得厲害,照着此時規定連問了紹氏好幾句!紹氏這對母子便如寄生蟲般寄養在孔氏身上。說不得孔氏做出那樣的事兒,不是爲了丈夫而已,應該還有爲了紹氏母子,這兩人完全沒有生產能力,只知道混吃等死。一個身體弱,又病得嚴重。只知找靠山,偏偏一天到晚的還要喝湯藥只讀書,也沒瞧見他哪兒有出息,恐怕就是讀一輩子書,不說他有沒有那個學文,恐怕就是進考場他都受不了,這樣的人偏偏還要去讀書,也不知道平日裡幫着做些事兒。
而這紹氏看着軟軟弱弱的,現在聽她啼哭得厲害,實則也是心狠無比,她看似重視女兒,可她這樣的重視,比起楊氏那樣的打罵還要不堪。
用這一招哭啼與嘴上的憐愛,捆着孔氏一生都在爲這對廢物母子絞盡腦汁,付出一切,直到現在身死,紹氏還想着藉着孔氏撈上一筆,這簡直便是如同軟刀子割肉,比起一刀割喉來得還要厲害。
“不是的,不是的。”紹氏聽到崔薇的問話,忍不住嚶嚶的便哭了起來,一邊哭得傷心,一邊有些慌亂的擺手:“她是我女兒,我也只是想爲她討回一個公道……”此時人確實都說女兒是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但他們母子這樣的情況,平日裡若是孤兒寡母的,便是乞討也無那個顏面上街,若是不靠孔氏,他們要怎麼辦?紹氏哭得傷心,被崔薇這樣一追問,便又有些慌亂道:“那不然舉人娘子行行好,瞧在咱們芳兒已經沒了的份兒上,幫幫我們這兩個孤兒寡母的,我們壽哥兒是有出息的,往後必定報答你,我天天給你立長生牌,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一邊說着,一邊紹氏就要往地上跪。
她說到底與其說她是爲了女兒沒了傷心,倒不如說她是爲了沒一個長期飯票與供養他們母子的寄主而害怕,這會兒說了如此多,不過就是要錢而已。崔薇有些無語,又有些厭煩,紹氏這樣的人,一旦沾上如同狗皮膏藥一般,甩也甩不脫,也不知楊氏哪兒有的本事招了這麼一家人來,她自然不願意去多管閒事,孔家吃不吃上飯,與她有什麼相干,她就是再心軟,面對紹氏這樣的人,也實心軟不起來,一家人是個無底洞不說,還完全不事生產,只等着人家來接濟,她瞧着孔鵬壽那病便是給閒的,懶的,無所事事堆出來的。
若是一天到晚的做事、運動一下,身體怎麼也不至於像他那般,此時鄉下種地的人幾乎都像崔世福父子般,個個都是麪皮幽黑,身材強壯的,哪裡像是孔鵬壽般,一個崔敬懷快要頂他三個了,還沒自己身板利落,紹氏願意將自己的兒子養成那般,她不想管,但也不會替她收拾善後擦屁股,她又不是紹氏的娘,就算是有善心,也不會發到這樣的人身上,完全是活該的。
“我已經是出嫁的女兒,你要有什麼要求,自己去與崔二郎提就是,不用總來跟我說。”崔薇一看這紹氏心裡便煩,她寧願出銀子給孔氏送葬,也不會出銀子給紹氏母子吃飯。
崔薇一說完這些,就不想管紹氏了,見她不甘心還想要伸手來拉自己,頓時又揚了揚手中的砍刀,嚇得紹氏一個踉蹌,縮着肩膀退了回去。
圍觀的衆人看着紹氏都說不出話來,這婦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爲的是想要訛銀子而已,她爲什麼只來找着崔薇而不是找崔敬忠,只是因爲崔敬忠現在癱了,平日裡行走不便,連自個兒吃飯的錢都沒有,而崔薇有銀子而已。
認真說起來,一個出嫁的小姑娘,還真沒有時常管着孃家的道理,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連父母都是家裡兒子的責任,更別提這紹氏不過是崔敬忠老丈母孃,不知她哪兒來的臉來抓着崔薇鬧的。
摸了摸這會兒還硬生生疼的胳膊,崔薇越發火大,剛剛她砸紹氏那一下也沒有留力氣的,這會兒估計紹氏也不好受,兩人算是打平了,但崔薇心裡到底是有些不舒坦,看着紹氏便道:“既然姻伯母說着這樣愛護你女兒,不知你女兒沒了,準備這回出多少銀子給她選個風水寶地,讓她體面的去?”
紹氏目光頓時一陣閃爍,嘴裡結巴道:“我自己生活困難,如何有餘錢來給她……”衆人一聽這話,皆指着她一陣責備,直說得紹氏伸手捂了臉,乾脆坐在地上不敢起來,再也沒有臉面與崔薇提銀錢的事兒了。
那廂屋裡頭的崔世福聽到外頭動靜,慌慌張張的便出來了,一看到邊模樣,頓時便皺了眉頭,之前已經有人給他說過這邊情形了,崔世福雖然心裡對孔氏本來有些歉疚,但紹氏一大早便過來已經鬧了半天了,現在聽她又拉着自己女兒鬧,頓時便氣得眼睛一陣陣發黑:“親家母,我敬你是崔敬忠的岳母,纔給你留幾分臉面,你要是現在繼續鬧騰,自個兒便回去吧!再鬧,不要怪我對你們母子不客氣了!到時你們若是真想要自已女兒,便將孔芳屍體擡回去,自已瞧着辦便是!”崔世福如今肯出錢替孔氏操辦喪禮,已經是他爲人厚道了,本來他跟崔敬忠分了家,崔敬忠的事兒他不想管的,現在若不是看孔氏可憐,他真不想來做這事兒,還要麻煩自己已經出嫁的女兒,已經是心裡覺得很對崔薇不住了,現在紹氏擺明了要訛錢,他哪裡還肯多出。
崔世福只是憨厚,爲人不肯多加計較,但他又不是傻的,也不是缺心眼兒,哪裡分不出紹氏意圖,因此不大想理她,招手喚了崔薇便要讓她進屋裡坐:
“薇兒一大早過來了,吃了飯沒有?屋裡還有熱的飯菜,有白米糕,你吃兩個。”
紹氏被崔世福一喝,不敢吭聲了,她雖然不甘心要不到錢,但也怕真惹惱了崔世福趕她回去,母子二人時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能在崔家這邊混幾天好吃的是一天,拿錢的事兒,也等到孔芳下葬之後再說。剛剛紹氏鬧騰着不讓孔氏下葬,可崔世福現在發了狠,竟然說不讓下葬便給他們母子擡回去,如今天氣熱,屍體爛得又快,要是到時他們不埋了,擡到自己家裡,自己哪裡有錢來埋她?紹氏一邊忍下了這口氣,一邊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吃了虧,不過嘴上卻不敢多說了,乾脆坐在地上便抹着眼淚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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