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主簿的話說出口,柳言的心,一沉到底。
他終於領會到了一把有職位、無職權的感覺,心中有些後悔,後悔從黔中道的巴江縣調過來。
本以爲離京城和洛陽近,以後提升的機會更大,眼下面對的卻是他掌握不了縣中情況的局面。
在巴江縣的時候不是這樣,六年前自己去巴江上任,拿出錢來請衙門中的人吃頓飯,吹噓一番京城的樣子,再說出幾種經濟建設方面的新詞句,把美好的未來描述描述。
那時直接得到一半衙門中人的擁護,剩下的一半中大多數人選擇的是沉默,只有幾個人不服氣,後來都收拾掉了。
接着發動自己的社會關係,借來一萬貫錢,撒下去六千貫之後,得到當地多數人的擁護,那地方窮,人又笨,把錢拿給他們造漁船、買牲口、添工具。
然後就開始發展了,依仗地理環境,開墾更多的農田,捕更多的魚,採藥材,收購其他地方的汞石,等等。
六年後自己卸任的時候,當地人的生活情況比六年前強了十倍不止,更重要的是自己手上的錢也多了。跟張王兩家的行事方法一樣,地方窮,拿不出來錢,自己出錢幫忙,建成屬於自己的商行。
雖說這樣做不合律法,但當地發展起來了,百姓的日子好過了,而且不符合律法的事情多了,從上到下,從古至今就沒變過。
自己在那邊也是有民心的,走的時候同樣有人相送,更有萬民傘,雖說整個縣裡的人口沒有一萬。
說明什麼?說明自己不比張王兩家差,不弱於張小寶和王鵑,他們做到的事情自己難道沒做到?
來到弘農,自己本應該能夠大展拳腳,爲何還要受到根本不在這邊任職的張小寶的影響?憑什麼?
柳言很憋屈,齒冷心寒。甚至有了想要放棄一切,重新換個地方當官的想法。
不過在看到衙門中人那一張張可惡的面孔時,他有暗自咬咬牙,決定鬥爭到底,不樹立起自己的威信。誓不罷休。
“今日本縣不與爾等作口舌之爭。既然你們看不出弘農未來的機會,本縣就讓你們瞧瞧,當其他地方的輔助建設完成,老柳樹村還是不按照本縣的說法去做。你們就是與朝廷作對,是置弘農的百姓於不顧,走。”
柳言打算不先動老柳樹村了,採取新的策略,從弘農縣其他地方入手。一點點推進,當最後推到老柳樹村的時候,看他們如何應對。
柳言走了,帶着一羣衙門中的人走了,但無論誰來看,都覺得他是自己一個人走的。
衙門的人一離開,村中馬上有人幫着把橋上的木板鋪好。
柳菲菲蹦跳着過來,讓護衛他回來的人把放在遠處的牲口牽進村,開始從牲口身上的褡褳裡往外掏東西。
先拿出來的是司農寺提供的種子和藥物。接着是各種京城裡能攜帶的小吃,以及從其他地方販運過去賣的工藝品,加上從狀元樓要來的成套玻璃實驗器皿。
最後柳菲菲套出來一個木頭盒子,抱着來到老村正的面前,往前一遞:“爺爺。給您的禮物,是一套釣具,您沒事兒的時候就在河邊釣吧,釣上魚給我們吃。”
“好好好。給你們吃,已經有兩套了。”老村正笑得眼睛眯眯起來。一手接過盒子夾在腋下,一手揉柳菲菲的頭。
“新的一套用的材料跟以前的不同,我去狀元樓要玻璃器皿時他們送的。爺爺,京城又變樣了,除了皇宮之外,沒有平房了,最低的也是兩層。”
柳菲菲接過村中逃課跑出來的孩子送上前的油炸土豆條,邊吃邊說起京城的變化。
老村正還是那副慈祥的樣子:“好,好,變了好,去京城的人多,說明路好走了,百姓有錢了,出去一個月,學業落下沒有?”
“課本沒怎麼看,學的東西倒是很多,我還去了工部的一個地方,爺爺,那裡的人好厲害,好有學問哦,說的話我聽不懂,我看的時候跟學徒學一學,那些不準上工的學徒也比我厲害。”
柳菲菲認真地說道,眼中充滿了嚮往和佩服。
老村正一笑:“呵呵,工部的人學問差了,如何造出東西?只是在那裡學不到文字方面的本事。”
“是啊,他們不說知乎者也,他們說的是公式,是密度什麼的,他們數學學的好。不過我住在狀元樓跟他們的夥計學了不少文字方面的學問,他們像講故事一樣教我,感覺比國子監和太學的人還厲害。”
柳菲菲興奮地說着,還舉了個例子。
周圍其他跑來的孩子聚精會神地聽着,很羨慕柳菲菲能出去到京城玩。
“哦,你還去了國子監和太學!”老村正感慨地說道,他也是個舉人,自然喜歡那個圈子。
柳菲菲猛點頭:“去了,在京城的時候大部分的地方我都去,尋常人進不去的地方我也能進去,別看我纔是七品小官,但這可是小貝給要來的,張王兩家的人對我很好,對啦,爺爺,我跟您說哦。”
柳菲菲的聲音突然壓低,又左右看看,似乎怕外人聽見一般,說道:“我還跟當今的陛下一起吃過飯呢。”
“什麼?”老村正嚇一跳,周圍的人眼睛瞬間瞪圓,他們知道,想看陛下不難,拿着戶籍到京城報備,經過查證,便能夠在宮外等着,若陛下出來溜達,可以見到。
但要說跟陛下一起吃飯則是另一回事兒。如果小貝他們在,由他們領着還沒問題,菲菲卻是自己過去的,她怎麼跟陛下吃的飯?
柳菲菲不等旁人詢問,自己說出來:“我沒去找陛下,去京城第九天,早上起來,張叔叔說今天沒有太忙的事情,帶我進去看看熱鬧,長長見識,畢竟我這個官管不到人,以後有了問題不懂怎樣去解決。
我就跟着去唄,張叔叔又不會害我。到晌午吃飯的時候,張叔叔帶我去工部的食堂,裡面的菜好多哦,想吃什麼隨便選。我剛用餐盤裝上飯菜,陛下就來了。
我要下跪的時候發現別人沒跪,只是恭敬地問候一下陛下,陛下也拿個餐盤打飯,然後就坐到一張桌子上,吃飯時還問過我弘農縣和我們村的事情。
陛下可好啦,一點不嚇人,比電影上的還要好,跟我說話和聽我說話時總是有笑容。陛下打的飯也全被陛下吃掉了,還跟我說要珍惜糧食,結果我吃撐了,因爲我第一次去,打飯打多了嘛!下次再去我吃一點打一點。”
“菲菲姐,工部的飯好吃嗎?”一個小男娃把土豆條吃掉後,用嘴吮着手指頭問。
柳菲菲想想,搖頭:“沒狀元樓的好吃。”
“陛下怎不去狀元樓吃?”小男娃很不理解。
老村正開懷大笑,拍了小男娃的頭一下,說道:“因爲陛下想見你菲菲姐啊,你菲菲姐的官可是陛下親自給的。”
“哦,菲菲姐是最好的,新來的縣令是壞人。”小男娃‘懂’了。
一說起縣令,柳菲菲便嘟起嘴兒,說道:“陛下問我村子的時候,我說怎麼怎麼發展,陛下還誇了呢,換成新來的柳言,竟然還想着改,他有小寶哥的本事嗎?真不明白他怎麼想的。”
馬上週圍的人開始用言語攻擊起柳言。
老村正聽着村中的人說話,沒有出聲,他能理解柳言的想法,蕭規曹隨說着簡單,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誰不想着把自己的能耐讓別人看到?誰不想着做事情的時候所有人以自己爲主?很多時候哪怕是錯的也要堅持。
莫說大人,孩子在一起玩的時候同樣有孩子頭兒,同樣有爭鬥。
老村正能理解,但他卻不打算支持柳言,好好的規劃,非要改變一下,如果讓柳言把自己的本事體現出來,結果必然對弘農縣和老柳樹村造成很大的傷害。
只是如何阻止是個問題,那柳言看上去並不是一個輕易妥協的人,有着自己的堅持。
若是發個電報到京城的話,似乎問題就解決了,相信無論是張王兩家,還是京城中其他的官員,都知道弘農的情況。
但真要那麼做了,以後誰還願意管弘農?官員並不僅僅是施政,還有一個安民的作用,維護當地的治安,以及引導教化民生。
讓弘農成爲一個所有官員害怕的所在,往後有官員到來,整天在衙門中呆着,什麼事情都不做,弘農會亂的。
“唉,不行啊,鬥爭,還得鬥爭,也好,老頭子我閒着沒事兒幹,陪他玩玩吧,三十六歲的縣令,讓老頭子我再教他點人生的道理。”
老村正嘟囔着,決定不找上面求援。
他面前的柳菲菲聽得很清楚,有些擔心地問道:“爺爺,咱鬥得過他嗎?他可是縣令。”
“咱家的菲菲也是官呢,小一品而已,但咱家菲菲不歸他管,對不?”老村正看着孫女呵呵笑着說道。
柳菲菲眼睛一亮,說道:“對呀對呀,我總是忘記我也是官兒來着,地方上誰也別想管我,我是司農寺直管。”
說完柳菲菲又開始發愁:“爺爺,我是有官兒,但我的權力小呀,我管不到弘農縣。”
“權力不在於大小,在於怎麼使用,柳屯監,爺爺就用你這個身份來跟他柳言鬥上那麼一斗。”老村正想到了辦法。
先更一章,吃飯去,餓迷糊了,剩下兩章半夜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