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等他來回蕩了幾下,才扶住他身子。
青年已經昏過去,她沒管他,卻翻出匕首,在地上劃了一行醒目的大字:“侄女敬告某位叔伯:就算你蹦上天,也別想登基!看到沒?你沒那個命!這就是天意!!!”
寫完起身,青年已經睜開迷濛雙眼,怔怔地看着她。
杜鵑走近他,道:“其實你人還沒壞到家。你爹孃生你一場不容易,臨別我再贈你幾句話,能不能悟透就看你的造化了。”
青年不知她又要怎樣羞辱自己。
杜鵑正色道:“不管你是爲誰效命,但古語說‘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你主子派你擄一個無依無靠、不幸遺落在山野的孤苦皇家孫女,還是他的晚輩,就衝這卑劣手段,他都不可能是明主。你爲這樣的人賣命,說輕了是葬送自己的良心和前程,說重了是遺禍蒼生和天下百姓。你爲他陰暗事幹多了,將來就算他不卸磨殺驢拿你頂罪,到了地下你祖宗也不會饒你的。你造的這孽因,後果會由你的子孫來承受。”
青年聽了這大義凜然的話,連疼也忘了,呆呆地看着她。
他很想跳下來告訴她:郡主,你真不諳世事!
哪個“明主”上位手段光明瞭?
哪個皇子手上乾淨了?
他主子好歹還交代別傷害她性命,比旁人好多了。
可惜他心裡的吶喊杜鵑聽不見,早走沒影了。
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從屋裡出來走了,趾高氣昂!
青年胸口劇痛,眼前發黑。卻恨不能扯她回來告訴她。
他忘了,他不該操心這事的,他該操心待會怎麼面對來接應的人,以及他的主子;還有,他這樣子怎麼見人哪!
杜鵑脫困後。奔進暮色蒼茫的山野。
自由奔馳的感覺真好!
跑着跑着,前面隱隱又見村莊;更遠處,是京城巍峨高聳的城牆,在暮色中就像蜿蜒的巨龍,城樓黑乎乎的聳峙,如翹起的龍頭。
接下來。她去哪兒呢?
回鳳尾山回雁谷?
不,人家都免費把她送到京城邊上來了,她要不進去逛逛,對得起這些天的顛簸嗎?對得起人家一番苦心嗎?這麼苦心“請”她來,當然要大鬧一場再落幕!
還有。回程一定不順利,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往京城一鑽,人海茫茫,讓他們找去!
再說,她還要去看林春呢。
還有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事關回雁谷的未來。
或者說,事關她的未來。
如今不光鳳尾山上種了許多茶葉。連回雁谷周邊山上她也讓村民們種茶了,拓展了成千畝,將來會有上萬畝、幾萬畝。山裡路難行。差不多的東西都難得運送出去,就算運出去了,也難賺錢;但茶葉輕便又昂貴,正是賺錢的品種,所以她準備將來就以種茶爲主要經濟來源,輔以珍貴藥材和皮毛等物。
她的茶葉品質好。要走高端路線。
所以,她該去京城搞個市場調查。
關於她皇爺爺說的貢茶的事。她也想出新的應對招數:就是由她親手採摘和炒制的鳳尾山的茶葉供給皇宮,其他山上由村民採摘、炒制的茶葉另外單獨賣。這樣也不算違背聖旨。
她這樣處心積慮算計,可不是利慾薰心,而是自從她認祖歸宗後,越發覺得日子艱難了,再沒有從前的逍遙了,不得不算計。
都是因爲那要命的身份和地位!
光太監宮女嬤嬤就有四五十,她不得給人家發月銀?
還有龍禁衛,他們的軍餉從朝廷撥,可長期在她這當差,不得常打賞聯絡感情?這次的事就是個教訓。
更有一樁大的,那就是人情往來!
自從花嬤嬤提醒她八月十五是皇上萬壽,要她準備壽禮送入京城後,她就開始覺得銀子親切了。
她問花嬤嬤,通常要給京城那些人送禮。
花嬤嬤便盡心盡力地教導靖安郡主人情禮節:皇上萬壽、皇后千秋以及一年三節的節禮,還有勇親王、順親王等一批叔伯王爺生日和府中婚喪嫁娶各樣事……
杜鵑聽了瞪大眼睛——
這認祖歸宗認得實在太虧了!!!
她情願還做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省多少事!
總之一句話:她爹孃不在了,故太子,也就是威烈親王這一支只剩下她一個孤女,她要把這個門戶給撐起來。就算她不在京城,那些族親的人情往來她也躲不開,否則就是不知禮、不孝!
她很想問花嬤嬤,她可不可以六親不認?
然就算她率性,也不能真這麼問。
所以她很誠懇地向花嬤嬤請教:“嬤嬤說得沒錯,可我爹孃都不在了,皇上就賜了這飛鳥難越、猿猴愁攀的幾座山頭給我,我窮得只剩下回雁谷了。在這山裡我吃喝不愁;要說走京城富貴親戚,怎麼走得起?回雁湖裡魚倒多,若不是山路難行,我也能常常撈些送去給親戚們嚐嚐,也算個心意。可我有這個心,也送不出去呢。”
花嬤嬤聽了張口結舌。
她只知傾力教導該教的,這養家餬口的事兒……
看着靖安郡主明亮的眼睛,她覺得有些難以張口了。
沒爹孃的娃兒實在太可憐了!
杜鵑見她蠕動嘴脣,搶先又道:“嬤嬤想說皇上的賞賜麼?那我也不能就靠皇上賞賜過日子。再說照嬤嬤剛纔算的,那些賞賜也支撐不了多少時候。我總不能去當鋪當皇上的賞賜吧?”
花嬤嬤沉默了,也覺得此事嚴峻。
她想了想,道:“一般權貴人家都有田產莊子做收入進項。郡主這回雁谷也不是沒進項的。就說那些田地和茶樹,還有湖,都是郡主的。郡主讓百姓在此居住。應當收租子。若是一點租子不收,天長日久,他們只當這地本來就是他們的,不但不感激,到兒孫輩要收回的時候。只怕還要心生怨憤。”
這個杜鵑也想到了,忙點頭,說收租的事她記下了。
但她又掰着指頭算了一回,覺得開銷還是太大了。
她每算一筆,都要演示給花嬤嬤和風花雪月四女聽。
五人聽了憂心不已,點燈熬夜幫靖安郡主計算家務和收支往來賬。爲了縮減開支和增加收入。一個個越算越精細。
最後杜鵑規定:給京城皇親送禮,一律以回雁谷土特產代替,比如茶葉、藥材和各種山珍野味等。這不僅難得,還體面不失禮,今年正元帝的萬壽她就送了一隻大靈芝。
流風心疼道:“郡主。那些東西在外面都好值錢的!”
她覺得郡主真是太不懂外面世道行情了。
落花點頭,斟酌言辭道:“郡主該在外面開間鋪子賣這些。一能增加進項,二來也不至於白白糟踐了。況郡主皇親多,回頭都打着由頭來要,郡主送一家不送一家都不好;若要全送,那不是給人家做牛……”
說着覺得不妥,忙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花嬤嬤瞅了她一眼,卻沒出聲。目光也十分擔憂。
杜鵑已經聽明白了,她可不想給人做牛做馬。
腦中一一濾過這些,再看着眼前巍峨的京都。杜鵑滿心想的都是如何賺錢和發家致富,彷彿她不是被擄來的,而是專程來京城打理生意的。
其實她比表面想得更遠,就是她和林春的未來。
她將來嫁給林春,這些也終究要落到林春頭上。
也許正元帝就是看林家家世太單薄,纔不同意她嫁他。怕將來靠不住。所以,她要幫林春奮起。
想罷。她精神抖擻、鬥志昂揚地奔向那個大城堡。
她並沒有失去警惕,先奔北面。在京郊一個小鎮的小客棧裡住了一晚。第二天,去鎮上買了一堆需要的東西,並一面靶鏡,一股腦包了,又鑽進山裡。
在一處隱秘的山壁後,她對自己進行改裝。
也沒裝扮得怪模怪樣,把眉毛描粗,眼角略作修飾,頭髮束起;再穿一身圓領寶藍儒士長衫,足蹬黑布粉底皁靴,腰繫絲絛,懸佩劍和洞簫;肩上斜挎一個青色錦袱,看去身形修長,面目俊朗,風采翩然。
雖未做遮掩,要想認出她是靖安郡主,還是有些難。
做完這些,她便直奔京城北華門。
來到城門口,近距離看高聳的城牆城樓,心中感受又不同,更加震撼。說真的,就算她前世見慣了高樓大廈,也不能不對這宏偉的建築心生崇敬,心情也期待雀躍起來。
沒法子,她在鄉下待太久了,都成鄉巴佬了。
這時候,她總算體會黃鸝唸叨的“二姐,你要去京城一定要帶我去。”那渴望,是她那個年紀小女孩正常的心態。
“唉,可惜了,怎沒把黃鸝也擄來呢!”她喃喃道。
此時正是半上午的時候,城門口人潮如涌,十來個虎禁衛在城門口值守。
杜鵑含笑走過去,第一個虎禁衛被她風神如玉的儀表吸引,看得眼珠不轉了;第二個虎禁衛卻擋住她,朝她伸手。
杜鵑微微擡眼,盯了他一眼。
那虎禁衛有些疑惑,依然伸着手。
杜鵑轉頭朝後面官道看了一眼,似乎沒看見要找的人,神情便有些不耐煩,懶懶地從懷裡掏出一塊血玉令牌,上面雕着五爪飛龍,對着那虎禁衛一晃,冷哼一聲。
虎禁衛大震,急忙躬身延手道:“公子爺請!”
再不敢說一個字、問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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