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屋內,馮氏無聲流淚。.
她一點不想試。
試了杜鵑不來,她難過;杜鵑若來了,她更難過。
公婆這麼想,那是因爲杜鵑不是他們養大的,他們根本不曉得那滋味,跟親生的沒兩樣,他們就是心狠。
黃元聽着爺爺奶奶和族人的諸般言語,還有外面百姓亂七八糟的議論,看昝虛妄的目光越發奇異,似在驚歎他的天才和奇思妙想。
可以想見,這情形持續不太久。
今天還同情杜鵑的人,明天不一定會。
村人雖然善良,也只是普通人,不是聖人。
不能指望他們爲大是大非獻身!
可是,他卻平靜下來,沒有再憤怒。
這時方火鳳走進來,一言不發地對昝虛妄跪下。
昝虛妄坐得筆直,冷冷地看着她,目無表情。
好一會,他終於下決心般,站起來掃了一圈屋裡人,又看向院外,目光悠遠,語氣深沉道:“既如此……就算了吧。”
一言既出,林大猛長長吐了口氣。
他急忙上前抱拳道:“多謝大人體諒。”
黃元卻一聲不坑,依然看着昝虛妄。
果然,昝虛妄對林大猛揮手,冷聲道:“本官不敢當你的謝!本官還是要抓黃杜鵑。你們不會明白在朝爲官的難處:就算上面下令要本官抓昝家的人,本官一樣不敢違抗!”
林大猛聽了神色訕訕的,有些尷尬。
黃老爹等人都嘆氣,只有黃元垂眸不語。
昝虛妄也不理他。走至院子當中,對屬下連下軍令:
一。立即將黃家圍困,不許人進出;
二。解除對泉水村的戒嚴,許百姓上山下地幹活,並對外放出話去,若黃杜鵑不自己出首,就拿黃家和林家先開刀;
三、將官兵撒上四面山林,望空對黃杜鵑喊話。
官兵們接令後迅速行動起來,黃家被圍困,連林大猛也不準放出,黃老爹等人也不許回去了;然後一隊隊軍士在村中四處宣告。說杜鵑要不回來馮氏性命不保,還是一屍兩命;更多的官兵則涌入山中,去往各個山頭,叫喊黃杜鵑趕緊下山,否則她養母家和林家都將不保。
黃元彷彿料到一般,看着外面輕蔑地冷笑。
林大猛則震驚萬分。
等昝虛妄轉身進屋,肅然面對衆人時,他才問道:“大人,這還不跟先一樣?”
“怎麼。林里正覺得本官不該抓黃杜鵑?”
“不是,可是大人……”
“本官不用馮氏做誘餌,難道還不能虛張聲勢?本官什麼也不能做,乾脆把這身鎧甲脫給林里正穿算了!還有這些官兵。他們又何其無辜?三天了,已經有幾十個官兵在山中失蹤,十幾個官兵受傷。兩個官兵跌下山崖摔死,黃杜鵑的性命是命。他們都不是爹孃養的?”
林大猛聽呆了,再不能言。
黃元聽着昝虛妄義正言辭的話。面上露出嘲諷的笑容。
忽然想起什麼,看向一旁的方火鳳。
雖然他目中沒有刻骨的恨意,可她就是受不了。
她止不住淚水漣漣,囁嚅不能言。
想要再去求哥哥,也是萬難開口。
哥哥也是左右爲難。
昝虛妄走到黃元面前,堅定地告訴他道:“不管你多恨本官,本官都要帶走黃杜鵑。瞧這個——”他揚了揚手中一封信箋——“這是胡將軍才讓人送來催本官的。你當明白:便是本官現在離開,跟着還會有人再來。”
黃元緊閉嘴脣不吭聲。
昝虛妄繼續道:“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帶人走,不如就由本官帶她去,耗久了只會連累更多人。況且,上面只說押解進京,也未見得就是壞事;若是想害她,直接派人來把她一劍殺了不更省事?何須出動這麼多禁軍!”
林大猛聽出希望,忙問:“大人一點內情不知道?”
昝虛妄搖頭道:“不清楚。本官此時斷難徇私。但本官可以答應你們:等進了京,弄明前因後果,昝家定會酌情相救的!信不信由你們。”
黃元這才擡起目光正視他。
昝虛妄迎着他目光重重點頭,又不經意地對方火鳳瞟了一眼,似乎在說“你不信我還不信她?我便爲了妹妹,也會給你一個交代。”
黃老爹忙過來道:“元兒,昝大人都這樣說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快別想了。”
他覺得孫子真是讓杜鵑迷住了心竅,又氣又恨。
可是黃元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就出去了。
昝虛妄看着他背影,雙眼眯縫了起來。
妹妹出面求情,他也賣了面子,他還不足?
那個杜鵑佔據了他的心!
越是這樣,他越要以馮氏做餌,哪怕是放空話。
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以馮氏做誘餌,若是杜鵑出山,他自然毫不費力就抓住她;若她不來,那更好,讓黃家和泉水村所有的人都看看她是多麼自私和忘恩負義的女子!
他冷笑地想:“先等不來,還會安心;再等不來,定會失望;最終都等不來,哼,那滋味想必不好過!”
他一定要爲妹妹收服這個少年!
黃元走到院子裡,只見門口和圍牆四周都站了官兵把守。他便將目光越過圍牆,投向外面。隔着圍牆,只能看見別家的屋頂和高大的古樹樹冠。
往西有個空擋,能看見遠處的山巒影線。
她在哪裡呢?
匆匆逃走,什麼也沒帶,怎麼吃住?
黃鸝跟她在一塊嗎?
要是這樣姐妹倆還能說說話,他也就不急了。
他呆呆地站着,忽然就想起她唱的那支《春天裡》。忽然他就領會了詞曲的意境。他此刻正像一顆掙扎的靈魂。彷徨着回顧曾經的春天,只願永遠和她停駐在九歲那年。或者停駐在去年回到泉水村時,一家人和睦地生活中。永遠不要有昝水煙!也不要方火鳳!都不要!
一隻手搭上他肩膀。
轉頭一看。是林大猛。
“林伯伯。”
林大猛看着黃元,嘆口氣,沒說話。
黃元卻驚醒過來。
又到了傍晚時候,他無心別事,卻不想進屋去。
他要在外面等着。
對於杜鵑會回來,他從未懷疑過。
等她回來了呢?
看着她被昝虛妄帶走?
他心一動,低聲問林大猛一句話。
林大猛聽了一愣,就告訴了他。
然後,兩人就站在院子當中。旁若無人地私語起來。
昝虛妄在廳堂看見,不置可否。
等待是漫長的,也特別讓人難受。
隔壁,林大頭無心做事,站在上房廊下,看着在各屋進出的官兵們,暗自咒罵他們過黃蜂嶺的時候全部掉下懸崖摔死。
他這輩子都沒這樣生氣過,也沒這樣憋悶過。
這兩晚他都夢見春兒當了大官,這些人跪在他面前磕頭賠罪。說自己豬油蒙了心,不該跟昝家那狗官來泉水村欺負人,他看了就十分暢快,然後嘿嘿笑。然後就笑醒了。
白天還是照樣,還是看着這些人生氣。
聽見官兵喊杜鵑要是不回來,就拿馮氏開刀。他痛罵“狗孃養的東西,想出來的主意都比人毒。”然後就落淚了。
杜鵑肯定會回來的!
杜鵑要是被抓走了。春兒可怎麼活?
他望着悶頭鑿石雕的夏生,心裡焦灼難耐。
大猛哥也不讓出來了。春兒又不在,剩下這些人都不是能出頭理事的,他乾着急也沒用。
他站了一會,悶悶地回到房中。
他媳婦坐在榻上折衣裳,一面落淚。
她雖然不像馮氏扛不住,但也難過不已。
林大頭坐到她身邊,憋了會,才低聲道:“別難受了。老人家都說,杜鵑是個有福的,肯定不會有事的。這娃命大,淹也淹不死,跑也跑不丟,魚娘娘照應她呢。”
他媳婦便停手,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嘴一癟就哭出聲來。她不敢哭大聲,壓住嗓子細聲道:“我好容易奶大她……”
只哭了一句,林大頭忙將她摟住,還緊張地對外看了看,一面裝模作樣道:“別哭,別哭!春兒沒事,沒事……”
大頭媳婦就哭得更厲害了。
任三禾家,馮明英正在東廂教遠清遠明寫字。
屋裡十分安靜,跟以前寧靜的歲月沒兩樣。
雖然沒出門,外面的事她也知道了。
得知任三禾娶她是因爲杜鵑,她並不後悔,也沒有怨怪。
癡癡地看着屋裡小巧精緻的佈置,和任三禾經歷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就算他是爲了杜鵑才娶她,他陪她在這山裡過的十幾年,那也是任何一個女人都羨慕眼紅、也比不上的,更別說他們還養了一對出色的兒女。
看着埋頭寫字的遠清遠明,她心裡十分滿足。
雖然被官兵關起來了,但她一點也不擔心。她想着,除非任三禾死了,否則絕不會丟下他們孃兒幾個的。這麼些年了,他在她心中就跟神明一樣,就沒有他弄不了的事,所以她不擔心害怕。
至於杜鵑,她同樣不擔心。
才兩歲時候,她就反對她嫁給任三禾,好像預見了今日結果一樣。這樣的杜鵑,還用她擔心嗎?
寫了一會,見天色暗了,她便道:“不寫了。遠明去屋裡練功,遠清跟娘去園子扯菜煮飯。”
兩小同時答應,一面乖巧地收拾筆墨。
稍後,馮明英便一手挽着籃子,一手牽着任遠清往後園子走去,立即有兩個官兵跟了上去。
馮明英並不在意,依然不疾不徐地走着……
與此同時,泉水村其他人家也都議論紛紛、翹首盼望,猜測杜鵑會不會爲了馮氏自投羅網。
桂香急得直哭,可是這回她娘很堅定,將她鎖在屋裡不讓出去,“你去了管什麼用?還不是添亂。”
月底最後兩天了,求粉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