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卻忽然驚叫道:“哎喲,動了動了!”
她感覺手下胎動,滿臉驚奇地叫了起來。
馮氏見她趴在自己肚子上,一手伸進襖襟內輕輕撫摸,仔細專注地感受胎動,板臉道:“這麼大了,當然會動了。你就少見多怪!”
她先被杜鵑一激一氣;再聽她當人面說出心裡委屈;又提起舊事,想起她小時候可愛的小模樣;最後被她變相勸慰,一顆心被揉得像麪糰,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來之前的火氣卻消了,只是還有些彆扭。
她彆扭,杜鵑卻跟沒事人一樣。
衆人更覺怪異,彷彿母女倆剛纔根本不是吵架。
杜鵑撅嘴道:“還不是娘你生少了,倒說我少見!”
馮明英再次咳嗽起來。
馮氏無可奈何地看着杜鵑,心裡卻好過多了。
這纔是她所熟悉的杜鵑!
杜鵑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馮明英見她們母女停止了“戰爭”,這才笑道:“杜鵑,我帶了些糖炒栗子和瓜子給你,還有糯米粉和粉絲,過年你都不用弄了。”
杜鵑忙道:“帶這些做什麼,我自己炒就是了。昨天二妮還給了我沙了呢,我準備下午就炒栗子。”
馮氏教訓道:“用沙炒那些東西最傷鍋了。你一個人能吃多少,還炒什麼,從家裡拿來不是一樣!”
杜鵑笑道:“那我就不炒了。”
黃鸝急忙就道:“二姐姐,我也帶了。還有南瓜,給你做南瓜餅。米糖你也不用做,咱家今年芝麻糖和花生糖都做,等做好了我送來給你;豆腐你也不用打,做好了送來;臘月二十五殺豬,你喜歡吃豬肝……”
她逐一點數,說得十分起勁。
不料馮氏道:“都送什麼!她過年也不回?”
說着把目光對準杜鵑,威脅道:“你敢不回去過年!”
杜鵑不說話,看着她無辜眨巴眼睛,還癟了癟嘴。
馮氏就像鬥敗的公雞一樣泄氣了。
她頹然道:“不回就不回!我不管你死活!”
黃雀兒瞄了杜鵑一眼,忙湊近馮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馮氏面色複雜地嘟囔道:“我不管她!我也管不了她!”
一面憤憤地對杜氏道:“我跟婆婆吵了這麼些年,也沒服軟;我就對她服軟。她就是專門來磨我的!魚娘娘專門送她來磨我!”
杜氏瞅着她笑道:“姑奶奶你就顯擺吧!”
馮明英也笑了,說她姐說話要反着聽。
杜鵑急忙打岔,拉着馮氏問她最近睡眠飲食等起居情況,還有生產準備等事項。黃鸝幫着回答,拉拉雜雜扯得十分熱鬧,剛纔的事不是導火索,倒成了潤滑劑。
這是杜鵑昨晚想好的:
黃元被昝水煙搶去也就罷了,如果她再跟相處十幾年的黃家人弄成仇人,她可真是敗到家了。之前因爲感情受傷,她整個人都昏亂了,喪失了常態,既敏感又彆扭,就好像渾身是刺的刺蝟。如今既然決定放手,就不該還那樣,就該還回原來的杜鵑。
馮氏的脾氣她再清楚不過,所以今天安心收伏她。
看起來母女吵得雖然兇,但她始終拿捏着這個養母的心態,時軟時硬,又諷刺又裝可憐,總算化解了她的心結。
大舅母杜氏見氣氛和諧了,便對杜鵑道:“舅母還沒看過你屋子呢。聽說好的很,帶我上樓去瞧瞧。”
杜鵑忙起身,又攙起馮氏,道:“娘也出來走走。”
馮氏就叫黃鸝,說“去幫你二姐做飯。都只顧玩,回頭這麼多人都喝涼水呀!”
杜鵑忙道:“不用,一大鍋牛雜呢,都燜好的。燜了一天一夜了,都入味了,香得很。還有煨的高湯。回頭就用這幾樣燒鍋子,所有的青菜都放湯裡煮;菜也都洗好了,翠兒姐姐幫的忙。你們全不用操心。”
杜氏笑道:“還是杜鵑會安排。”
黃鸝歡喜道:“那我玩去了二姐姐。我看看水來了沒有。”
說完就和兩個表妹往院外飛奔,看林春等人引自來水。
杜鵑便帶着衆人前院後院各處觀看。
大家見她把菜地伺候得井井有條,都誇。
馮明英驚道:“這白菜這麼大!杜鵑,你不是說這新開的地不肥麼?怎麼你園子裡菜都長這麼好?瞧這黃心菜,還有這青蒜,這芫荽,這菠菜……哎呀看了就想吃,又肥又嫩。杜鵑,都扯些,晌午就用這個燙火鍋!”
杜鵑笑道:“都扯了的。都有。”
聲音不免有些小得意。
馮氏見她這樣,悻悻道:“翅膀硬了!”
黃雀兒笑道:“都是那溝裡的泥好,肥!”
一時看完了後園子,又轉去到閣樓上。
大舅母被閣樓的精緻給震住了,讚不絕口。
衆人在西邊平臺坐了,四處看遠景。
大舅母、馮氏和馮明英三人看了一會,走到前廊,朝河對岸的泉水村指指點點,說那是誰家屋頂,又說這邊是誰家的後院等等。
感嘆一番後,杜氏就低聲對馮氏勸道:“他大姑,你別跟杜鵑置氣了,瞧她這多好!都是林春弄的,好本事。你多這麼一個能幹女婿,說句不好聽的話,真是賺了呢。”
馮明英也道:“就是。大姐,總不能好閨女都嫁給你兒子。元兒有了火鳳,杜鵑不樂意就算了。”
馮氏聽了生氣道:“我逼她了?她不是喜歡元兒麼。那天哭的那樣,你們也都瞧見了,不是我逼的吧?我就嫌她太犟,還沒出息,喜歡元兒怎麼還走了呢?”
杜氏和馮明英聽了都啞然。
杜鵑的想法和做法,不是她們能理解的。
她們並非被杜鵑剛纔的話說服了,不過是心疼她而已。
納妾,也要看什麼人納,黃老實跟黃元是不能比的。自來有身份地位和才能的人擁有女人多,彷彿天經地義。小門小戶的閨女若能許給大家公子做妾,少有不樂意的;若是豪門貴族就更不用說了——想進那樣的門,人家還不要呢;至於皇宮,就更加仰望了,只要能進去,誰會在意不是正宮皇后?
黃元十三歲即中秀才,是荊州年輕士子中的翹楚,連方火鳳也傾心下嫁,杜鵑不肯嫁他爲妻,實在讓這些長輩無法想通。
杜氏就道:“那你也別慪氣了。你就看見元兒難過心疼,杜鵑不也難過!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雖不是你親生的,也養了十幾年,她又貼心,跟親生也不差了。”
馮氏傷心道:“我待她見外了?說得我多狠心一樣。我有她狠心?說走就走,這麼多天都不回家,連她大姐回門也不回去。瞧這模樣,過年肯定也是不回的……”
馮明英小聲道:“你要她回去幹什麼?”
杜氏道:“她剛纔都說了,看見元兒心裡堵。”
馮氏就不出聲了。
杜氏又指着正在院外忙碌的林春道:“這娃真不錯!夏生也好。你呀,知足吧!”
馮氏看看那邊正說笑的雀兒姐妹,微微嘆了口氣。
這時林春和夏生等人將毛竹一截一截牽到院子裡來了,直通右手邊的蓄水池,衆人急忙都下去觀看。
蓄水池昨晚就砌好的,沒安在廚房裡。
原來,杜鵑家地勢太高了。不光院子地勢高,正房比院子又高兩尺。廚房是在西屋裡,所以要引水進去很困難。
杜鵑就說,在院子裡砌個蓄水池就好了。
林春還不肯甘休,還要想法子。
杜鵑便對他道:“你不懂,我前世用的都是自來水,早膩了,纔不稀奇呢。我就喜歡看河水、瀑布山泉;像那溝裡的水,只要清澈,我都喜歡,因爲它們是活水。你別費心了。在院裡弄個水池子,我下雨不用跑遠,就夠了。平常時候,我還願意去河溝裡洗東西呢,那才暢快。”
林春聽了這才罷了。
於是,他就用石塊砌了個大水池子。
池子很大,長寬各五尺,三尺深;池子裡面用青石板鋪就,水一灌進來,清可見底;又弄了大小几尾魚在裡面,遊得十分愜意。
“做什麼養魚?”
“太小了,逮大魚來。”
林春對着七嘴八舌的衆人,解釋道:“養魚是爲了試水。要是水不好了,魚也不能活,人一眼就看見了。當然,回頭捉些好看的魚放裡面,瞧了也好玩。”
衆人聽了恍然大悟。
杜鵑見林春朝她看來,回之一笑。
她的眼神是很感激的,還有嘉許和鼓勵。
這自來水來的可不簡單,不僅需要心思巧,手更要巧,他竟然弄成了。他最近心思大開,每每出人意料,都是爲了她,這讓她十分感動。
她告訴他說,不用處處仿照她前世,這水放院子裡就很好,若論環境生態方面,她更喜歡今生的東西。
爲了強調這點,她也舉出了許多前世不好的方面。
林春聽了喜悅不已,心下也更有數了。
原來杜鵑前世裡也不是樣樣都好的,他便可取長補短,使自然和人文結合,爲她創造最好的生活。
大舅母用長輩的眼光打量林春,然後小聲對馮氏道:“這娃兒好。悶聲不吭的,只幹活。”
馮明英道:“他也會說的。就是不大多話。”
大舅母看去,果然林春不大言語,倒是夏生呱啦呱啦說個不停,向衆人解釋水怎麼來、怎麼去,毛竹怎麼弄等等,好像是他弄的一樣,她便又對馮氏嘀咕。
馮氏還能說什麼?
翠兒不住打量林春,兩眼閃亮亮的。
待他和夏生又出去忙收尾活計,杜鵑也去廚房準備晌午飯,她便跟了去了。黃鸝也跟進去幫忙。翠兒就趕她走,說她年紀小,就讓她沾光,不用幹活,等着吃就成了。於是廚房就剩她和杜鵑兩個。
杜鵑瞅着她笑道:“弄什麼鬼?有話就說!”
翠兒瞪大眼睛道:“你怎曉得我有話?”
杜鵑差點學村人說“你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你拉什麼屎”,好險忍住了,笑道:“我還不曉得你!”
翠兒嘻嘻笑起來,湊近她小聲問“你喜歡林春嗎?”
杜鵑聽了不知如何回答。
“你問這個做什麼?”
翠兒撇撇嘴道:“我就覺得他這麼好,你們又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你怎麼就喜歡黃元不喜歡他呢?我要是你,我就選林春。杜鵑,你甭傷心了!”
杜鵑這才明白,她這是變相勸自己呢。
她就笑了,點頭道:“聽你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