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見此情形,忙對黃元使眼色。
黃元就恭敬地應了,又寬慰家人,說將來未必沒有出頭之日,“就是爺爺奶奶要耐心些,等幾年再想享孫子的福。”
這話黃老爹愛聽,笑道:“我跟你奶等得起!”
黃老二和鳳姑等人也湊趣鼓勵,氣氛才又好了起來。
杜鵑就笑道:“大福等以後享,眼下先看弟弟幫你們買的東西吧,算是享小福。”
說着喊黃小寶、黃元去搬竹簍出來。
那些行李昨晚都沒來得及收拾,如今搬出來,小順和黃鸝對着單子念,黃小寶姐弟幾個一一點數分派,有吃的有用的有穿的,大家頓時歡欣鼓舞。
黃大娘見孫子買給自己老兩口和老二家的東西很豐盛,真把他們當親人待的,十分滿意。她一面兩眼放光地翻看那些布料和適用的小東西,一面口不由心地埋怨黃元亂花銀子,又怪馮氏不攔着。
這麼多東西,得花多少銀子啊!
杜鵑忙道:“奶奶,府城的東西比黑山鎮還要便宜呢。咱們反正已經去到那了,拼着借錢也要多買些。不然下回就沒那個機會了。”
黃鸝說得更直接:“這些都是以後要穿要用的。這次花了錢,以後幾年就省得花了。奶奶,小嬸,你們可別以爲我們錢多才買的,看着多,就隨便拿來送人。這得留着慢慢用,把花出去的銀子省回來才划算。”
她這是預先防範:防範奶奶以後再向她家開口要。因爲,她們自己買了更多的,至少以後幾年的衣物家裡都不用再買了。
鳳姑聽了笑容一僵。
黃大娘卻連連點頭,說她絕不會隨便送人。
一高興,話就多了起來,她一面挑揀東西,一面繪聲繪色對衆人說:一上午不停有人來問,什麼時候學堂開始收人。要多少束脩,有什麼條件等等,那些人都心急的不得了呢!
黃老爹等人聽了笑得合不攏嘴。
黃老爹對黃元道:“既開了這學堂,就要盡心。都是一個村的。學費的事不能太苛刻了,不能讓人戳咱脊樑骨。那些實在窮的,就別收了……”
嘮叨了許多,黃元都應下了。
黃大娘正激動地看那塊孫子特意給她買的錦緞,聞言趕緊回頭道:“梨樹溝那邊,你幾個舅爺爺都說了,要把小孫子送來念書呢;還有你小嬸孃家的,大妞婆家的……自家親戚,要多照應些,我就做主讓娃兒住咱們家——老大家和老二家都分幾個。元兒。這都是你表叔兒子,你要格外多費些心。咱黃家可就剩下這門老親了。再說,親戚將來出息了,也感激你不是!將來也能幫你。本來你大姑的兒子倒出息了,可又鬧出這事。親家成仇家了不算,可憐你大姑也……”
她說着說着就抹起眼淚來。
然兩房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無心理會她,都面面相覷;除了黃老實尚未轉過彎來,正不痛不癢地安慰她:“娘,金貴外甥的事怪他自己,都是他自個作出來的,我們可沒害大姐……”
他生恐老孃把大姐母子倒黴的事怪到自己父子頭上。因此一推了事。
黃大娘道:“我哪說怪你了……”
她心裡是怪杜鵑的,覺得都是杜鵑倔強惹的官司。
然而新孫子護着這姐姐,她不敢當他面罵杜鵑;且姚金貴自己也不爭氣,才當了幾月官兒,就弄出人命來,使她沒理由支持他——倘或杜鵑當初答應了親事。如今可要跟着他一起倒黴了。
兒孫們卻顧不得她複雜心思,只顧愁眼前事。
這一回,鳳姑和馮氏這對妯娌的立場空前一致。
真是橫生枝節!
杜鵑、黃雀兒、黃小寶等小輩幾番交流目光,雖未開口,心意卻相通:那就是斷不能讓這事成真!不然日子肯定得亂。
可是。既辦了這學堂,親戚間不說額外照應了,總不好將人拒之門外吧!
只是這食宿問題……
黃小寶一個勁給杜鵑打眼色,要她出頭。
杜鵑思忖再三,剛要開口,就聽黃鸝叫道:“奶奶,哥哥不是一輩子都窩在這山裡教書的。”
黃大娘正傷心呢,也沒人安慰她,心裡很不滿,聞言一愣,道:“誰說他一輩子教書了?”
黃鸝道:“哥哥將來還要考秀才,還要考進士。開私塾是爲了掙些費用養家,不然咱家供不起。要是爲了教書,就不讀書了,那可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麼!他白天教書,早晚自個讀書。要說格外費心照應小順還差不多,弄許多人在家裡,哥哥還能安心讀書麼?”
一面說,一面對小順猛打眼色。
小順就道:“奶奶,弄許多人來,咱家也住不下呀。大哥就要娶媳婦了,大伯家現在都不夠住了呢。”
黃大娘急了,道:“小娃娃,哪那麼講究。再說蓋一間屋子也容易。——老大昨晚不是說要蓋屋子麼!”
黃老實忙點頭道:“蓋了屋子就勻出空了。”
黃大娘道:“就是這話!都是小娃兒,擠一塊也能睡,吃飯也就是添雙筷子的事。老屋那邊有我煮飯,老大這裡杜鵑姊妹幾個,煮飯更容易。老大媳婦,你別算那麼精細賬,你舅舅他們也不會讓娃兒白吃咱們的,該出的錢糧少不了你的。親戚得了你的照應,都念你的好,你兒子也受人尊敬。將來要是有一兩個表弟出息了,對元兒幫襯就更大了!”
黃鸝的話很讓她顧忌,因此費力解釋和圓轉,力圖將這事對黃元的影響降到最低,把負擔轉嫁到其他人頭上。
一屋子人,她單揀一言未發的馮氏說事,純是習慣使然;再有就是,黃鸝和小順雖是小娃兒,那嘴皮子卻不是她能應對得了的,只好“吃柿子撿軟的捏”,老規矩,拿大兒媳開刀!
沒法子。誰讓她已經在兄弟嫂子們面前答應了呢。
馮氏氣得臉色紫漲。
她沒想到兒子找回來了,婆婆對她依然如故,還一樣拿她出氣,不禁悲憤欲絕!
杜鵑一見孃的臉色。便急忙道:“奶奶,你這樣爲親戚着想是應該的,誰這輩子還沒個求人的時候——”黃大娘喜形於色,拍手道“可不就是!”黃鸝猛瞪二姐——“但是,這事還是要謹慎些。親戚的娃兒住家裡,可不單是解決了吃住就完事的,他們的好歹和安危,我們都要擔負責任。這可不比自家的娃兒,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黃大娘嘴硬道:“都是我侄孫。我怎不能打罵?”
鳳姑見大嫂變臉,杜鵑插嘴,黃元也欲要開口,不敢再像以前一樣縮頭不理——怕侄兒對叔嬸生嫌隙——忙笑道:“娘,就怕日子常了生是非。”
見小兒媳也反對。黃大娘很生氣,梗着脖子道:“生什麼是非?他們把娃兒送來這,我們費心幫他們照應,當然要聽元兒和我的話!讀書聽元兒的,我管他們吃住。”
當日孃家人對她反覆拜求、感激奉承,讓她特別風光有臉面,她怎好反悔!再說。她覺得這也沒什麼難的,侄孫來了,就當自己孫子一樣,不過多煮些飯罷了。
她不能忘本!
杜鵑頭疼道:“奶奶,小娃兒淘氣起來沒個輕重,又不能把他們跟雞一樣關籠子裡。萬一有什麼事。親戚怪我們,我們都說不清。”
黃元急對杜鵑使眼色,命她住嘴。
可她根本沒看見,自顧勸說。
黃大娘卻固執道:“能有什麼事?真有事也不能不管。就是怕有事,才託我們照應的。這才顯得親戚情分重。杜鵑,咱不能六親不認!”
杜鵑皺眉道:“真有了事,只怕奶奶也擔不起。”
黃大娘聽了這話,賭氣轉臉。
見此情形,黃元便起身道:“奶奶,這事是該慎重。本來,一隻羊是放,一羣羊也是放,橫豎我開私塾,想來讀書的就來好了。親戚家的孩子想來,若只是一兩個也還罷了;人多了,照應難免力不從心。咱們是貧窮人家,日常勞作尚且忙不過來,替旁人照看孩子,總有疏漏的時候。若有一點閃失,誰不心疼兒子?到時候,只怕我們白費了精神還落得被親戚埋怨的下場。”
黃小寶也跟着開口,他舉出了小時候他把杜鵑推下水的例子,說娃兒們不懂事,要是玩鬧的時候磕了碰了或摔壞了,家裡人能幹休?到時候他們肯定要遭埋怨。
黃大娘這才微微動容——
這還是一家子呢,當年都差點鬧出人命來!
可是,她提出這事,被兩個孫女一通攔阻不說,連幾個孫子也跟着反對,她自覺臉上無光,心中很不痛快,板臉不語。
黃老爹昨晚到家就睡了,還不知這事。
這時聽了衆人的話,別的都不留心,卻勾起他害得孫子丟了功名的隱痛,因此朝老婆子瞪眼道:“你呀你……怎那麼好臉面呢!元兒教書是暫時的,考秀才最要緊!唉!這可怎麼好?”
黃大娘動了動嘴,神情更爲窘迫。
不經意間,小輩們便和奶奶對上了。
當下,黃老實和黃老二沒主意,馮氏低頭生氣,鳳姑委婉表示支持小輩,黃老爹一時間也難以裁決,事情陷入僵局。
靜了會,杜鵑先道:“這事還是跟村裡商量纔好。”
黃小寶奇道:“這跟村裡有什麼關係?”
杜鵑道:“這種情形,肯定不止咱一家有,別家就沒有親戚想來讀書了?這方圓幾百裡的山裡可就兩個村,咱村開了學堂,梨樹溝的人必定都要想法子送娃兒來念書。”
黃雀兒立即道:“我前兒聽二丫說,她姑想送兒子來呢。”
鳳姑也道:“我也聽好些人都說了。”
杜鵑道:“這就對了。跟村裡商量,看能不能再建一個宿舍,單給梨樹溝的學生住。當然,這個要交住宿費用的,不然蓋房子的錢沒着落。”
黃元笑道:“這主意可以試試!”
鳳姑道:“我也覺得杜鵑這主意好。有了住的地方,他們願來就來,不放心的就不送來;咱們親戚能照應就照應,又不用擔負大責任。”
黃老二便也點頭說好。
黃老爹躊躇道:“要是村裡不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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