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芫攥住手中細如樹枝毫無肉感的手指, 吞了吞口水朝陽湉湉的媽說：“阿姨，請你相信我，一個男人能給湉湉的我也可以, 一個男人不能給她的我也能給, 只要是她想要的, 只要我能做到, 我沈芫眼皮都不眨, 請您相信我一次，給我一個機會，給我們一個機會。”
陽媽放下茶杯, 看得出有些動容，沈媽面色卻不大好看。
陽湉湉看了一眼沈芫, 說：“媽, 請您給我們一次機會, 我爲您活了這些年，今天, 請你讓我爲自己做一回主，不然我會後悔一輩子，也會恨自己一輩子。”
沈芫換了左手牽湉湉，右手繞到身後摟住她的腰，真的瘦了很多。她們兩人跪地的姿勢從陳雨的角度望去, 真是好一對落難鴛鴦, 十分令人憐憫。
兩個孩子矮身跪在自己親媽的面前, 臉上掛的是惶恐, 眼神透出的是悲傷, 天下慈母誰看得慣掌上千金露出這副模樣？
沈芫的媽媽實在是繃不住了，茶杯一放發出“噔”地一聲輕響, 起身去把沈芫和陽湉湉扶起來。嘴上還不忘埋怨道：“湉湉媽，你看看湉湉瘦的，你這個當媽的不心疼我這個當婆婆的都看不下去了，還讓兩個孩子在地上跪那麼久，這地板冰涼的，你還真忍心。”
湉湉媽把茶杯一放，同樣不悅道：“她們是我們生的，給我們跪跪怎麼了？這姑娘做出這種事來，不是想氣死我是什麼，我這個當媽的還不能發發脾氣了？她們這事要是傳出去得多難聽！”
沈媽說：“傳出去？誰傳？自己家的事誰敢亂傳？孩子們好就行了，還能顧得過來別人說什麼，別人愛說什麼說什麼，我們多爲孩子想想就可以了，你這還是教書育人的教師，思想覺悟不是應該很好的嗎？”
三個孩子在一旁看傻了，除了震驚、意外，還有難以言喻的心情，激動又開心。看到兩位當媽的鬥嘴鬥得不亦樂乎，笑得五臟都開始顫抖，但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壓抑住所有過勁的情緒，暫時鬆開緊握的手。
沈芫上前拉住自己媽媽，勸道：“媽，媽，有話好好說，別吵吵。”
陽湉湉過去說：“媽，謝謝你接受我們，你同意了就好，別的就先別說了。”
陽媽拍着湉湉的手，面無表情道：“湉湉，你帶小芫和小雨先回房，我跟小芫媽還有些話要說。”
“好。”陽湉湉應聲。
陳雨和沈芫跟着回了臥室，臥室裡除了上次她送的毛絨玩具還有一張牀一個衣櫃和兩個牀頭櫃，其餘的什麼都沒有了。玻璃桌，落地燈，書架，電視，電腦，窗臺的花盆，全都消失了。
陳雨第一次來，沒覺得哪裡不對勁，還開玩笑道：“湉湉，你的臥室好空啊，怎麼不多擺置些？只有一張牀，這樣太沒安全感了。”
陽湉湉尷尬地笑了笑，說：“空顯得敞亮。”
沈芫越看越覺得難受，不受控制地伸手抱住陽湉湉，陽湉湉瘦弱的身體在她懷中轉了半圈，把頭縮在她懷裡。
沈芫：“這些天都發生了些什麼？”
陽湉湉擡起頭，接上沈芫的目光，說：“都過去了，不重要。”
沈芫搖頭：“你房間怎麼變成這樣了？”
陽湉湉沒有回答，鬆開抱住沈芫的手，轉身把睡在地板上的大白熊扶正，陳雨識相的背過身看向窗外，時不時低頭看手機。
陽湉湉在手上套了一個黑色的頭繩，她擡手理了理頭髮，在腦後鬆鬆的紮了一個低馬尾。
沈芫死死地盯着她，眼裡透出滿滿的心疼，陳雨隨意一瞥，也不禁皺起了眉。陽湉湉的鎖骨異常明顯，臉頰都凹陷了些。
“湉湉。”陳雨蹙眉道：“你……虐待自己了？”
“什麼？”陽湉湉轉身，一臉茫然。
沈芫給陳雨使眼色，接聲道：“沒什麼，她是說很久沒見你了，她也很想你，那個你們先聊着，我出去看一下啊。”
沈芫從陽湉湉臥室裡出來，路過廚房和餐廳，裡面的佈置更加對比出湉湉臥室的簡陋，湉湉媽正坐在沙發上和自己媽媽有說有笑的。她曾不止一次夢到未來丈母孃把湉湉從她身邊拉走塞進邱毅的懷抱，也預見到感情路的坎坷不平，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以這樣的方式接受。
她畢恭畢敬走到客廳，知禮懂節地徵求到長輩的同意後才坐下。
沈媽說：“你怎麼不在裡面陪湉湉自己出來了？”
沈芫道：“我想出來跟阿姨打聽一下湉湉在家裡的狀況，總感覺湉湉好像不太對勁，她房間……”
“什麼意思？湉湉怎麼了？”沈媽問道。
沈芫低下頭，聲音有些低：“湉湉瘦了很多，感覺她經歷很多我無法想象的痛苦，我很心疼也很難過，我想知道她發生了什麼。”
沈媽和沈芫一齊擡頭望向湉湉媽，只見後者沉默片刻後嘆氣道：“都是我的錯，那天我把湉湉拉回房間以後就沒收了她的包，手機和電腦，她跟我鬥氣，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怎麼也不願出來，我們一去敲門她就在房裡砸東西，整整兩天不吃不喝。第三天的早晨我和她爸起了個大早把她的門給拆了，才發現她餓暈在房裡……”
再之後夫妻兩人把寶貝女兒帶去醫院，又輸了好幾天的葡萄糖，從醫院回來之後陽湉湉就變得厭食，不吃東西也不愛說話，與其這麼說倒不如直接說是不願意搭理他們，整天待在自己房裡。臥室裡的傢俱都被她砸壞了，湉湉爸媽怕壞傢俱會傷到她才趁她在醫院時全給清空了，所以湉湉的房間就變成了沈芫見到的那副模樣。
沈芫儘管再心疼湉湉，也不能當着自己媽媽的面去指責丈母孃，只好垂着眼，低聲回了句：“知道了。”
沈媽眼看着氣氛突然冷了下來，便提議道：“湉湉媽，你看，要不這樣，讓芫芫把湉湉接過去住幾天？或許孩子們一起生活兩天，湉湉就沒事了呢？”
“是啊，阿姨，讓我帶湉湉走吧，我會好好照顧她，讓她好起來的。”沈芫低着頭，抹了一把眼睛。
湉湉媽想了想，說：“好，只要湉湉願意，怎麼樣都好，事到如今只要湉湉好好的，我也不要求別的了。”
沈芫起身道：“謝謝阿姨，我回去看看湉湉，問問她的意見，沒問題的話今天我就帶她去我們家，阿姨，您覺得呢？”
“阿姨沒有意見。”湉湉媽又是一聲嘆息。沈芫媽也跟着嘆氣。
沈芫回到湉湉臥室，看到陳雨正坐在牀上拿着一雙鞋給她講自己鞋帶的穿法，湉湉認真道：“你確定這樣穿出來的會好看嗎？”
陳雨說：“那當然了，你不信？我幫你把這隻穿上，待會你看看。”
“好。”陽湉湉笑着點頭。
沈芫放輕腳步慢慢走到牀前，從湉湉身後一把抱住她的肩膀，趴在她耳邊說：“湉湉，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們一起生活。”
陽湉湉僵硬地轉了下頭，遲疑道：“好……可是我媽……”
“阿姨答應了。”沈芫笑着說：“阿姨說只要你願意，她沒有意見，你忘了？她剛剛就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太好咯，你們終於告別嚴冬的寒冷，迎來繁花似錦的春天了。”陳雨從對面撲過來，三個人抱在一起。
下午四點半，夕陽西下，陽湉湉什麼都沒有拿，隻身一人跟着沈芫從家裡出來。陳雨剛要出門又被拽了回去，再出來時抱着一大堆的東西，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挪進電梯。沈媽和湉湉媽在門裡換好各自的高跟鞋，笑着攜手出門。
陳雨回家把湉湉媽塞給她的東西擺好，再擡頭時方浩已經站在她面前，要帶她出去吃飯。
沈媽非要代表沈家請湉湉一家吃飯，當晚五人在狀元樓吃了一頓沈芫這二十四年來吃過最貴的飯。
沈媽把一個方形盒子從包裡拿出來，遞給陽湉湉說：“湉湉，來，這是我爲你和芫芫準備的，你們一人一個。”
沈芫刻意露出左手腕，還對湉湉搖了搖，示意她抓緊收下。
“謝謝阿姨。”陽湉湉笑得甜美。
“以後就叫媽吧，湉湉爸媽，你們覺得呢？”沈芫媽笑着給沈芫使眼色。
沈芫會意道：“爸！媽！”
湉湉爸爸笑着點頭：“好，以後我們兩家就都多了一個女兒，好事好事。”
陽湉湉伸手讓婆婆給戴上手鐲，笑着道：“媽。”
酒席散去，沈芫開車把岳父岳母送回家，又開車帶着媳婦和親媽回家。
沈芫一邊打方向盤一邊道：“媽，你真厲害，早知道這樣早讓你出馬了。”
車後座的婦人一臉疲憊地倚在椅背上，無力道：“上天自有安排，這樣就好了，不說什麼早知道不早知道的。”
陽湉湉笑着看向車窗外，沈芫不死心道：“那媽也還是很有手段的，今天中午還打電話給陳雨說是把岳母約出去了呢，去了才發現都等着了。”
“你不懂。”沈芫的媽媽無奈地笑了，說：“其實還是你們自己的功勞，我只是做了身爲你媽該爲你做的。”
陽湉湉對着後視鏡笑道：“阿芫有你這樣的媽媽真好。”
沈芫冷笑一聲，她媽說：“你會這麼說是因爲沈芫沒跟你說過以前我和她爸對她做的那些事，我們對芫芫很歉疚，現在做的只是爲了彌補過去對她所做的。”
陽湉湉對這樣的回答感覺到無比意外，用極其複雜的眼神望着沈芫，沈芫搖了搖頭，不知是無奈還是否定。
紅燈亮，沈芫踩下剎車，她的媽媽又道：“壞了，今天的事都是我自作主張做的，忘了打電話了告訴你爸了，芫芫湉湉，你們先別吭聲啊，媽給他打個電話。”
陽湉湉和沈芫相視一笑，綠燈亮，車子朝她們的家開去。
晚上十點，沈芫把湉湉用公主抱從客廳抱回臥室，湉湉躺在牀上說：“阿芫，我還不想睡，要不我們打會遊戲？”
沈芫附身在她的脣上吻了吻，說：“你餓不餓？要不我去給你做點夜宵？要是嫌我做的不好吃，我讓我媽給你做？”
陽湉湉撒嬌道：“現在不想吃，先玩一會遊戲嘛。”
半小時後，敲門聲響，湉湉的婆婆在門外道：“還沒睡吧？媽給你們做了夜宵，要不要吃點？”
沈芫笑吟吟地開門，接過盛着兩碗粥的盤子，說：“謝謝媽。”
送宵夜來的人笑着退出房間，還順手帶上了房門。陽湉湉嗅了嗅味道，說：“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沈芫撇嘴道：“岳母說你厭食不吃東西，把我嚇壞了，現在看來，胃口很不錯嘛。”
陽湉湉朝她吐了吐舌頭，說：“哎呀，計謀嘛，不裝出點事來哪能讓我媽同意啊，再說了，那個時候確實沒什麼胃口嘛，也不全是裝的，只是在原有的程度上稍微把症狀放大了一些而已。”
沈芫放下勺子，陰沉着臉盯着她，說：“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你嚇死了！”
“知道啊，我猜你應該被嚇哭了，今天下午看到你眼睛紅紅的。”陽湉湉嚐了一口粥。
陌生的來電顯示在沈芫的手機上一閃一閃，邱毅的來電在旁邊的手機上一閃一閃。
兩人把粥喝完，沈芫端碗盤進廚房沖洗，再回來時，陽湉湉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陽湉湉的手機再亮，沈芫拿起手機接通來電，走出臥室去了陽臺。
“喂，湉湉，今天看到你出門了，我有話要跟你說，你一定要來見我！明天下午，我在天橋下的咖啡廳等你，不見不散！”電話那頭說。
沈芫對着夜空翻了個白眼，不耐煩道：“看到她出門，沒看到她和誰出的門嗎？湉湉的爸媽已經接受我了，你最好識相點，自覺點，不要再打電話來，你不自覺我也會和湉湉把卡換掉，以後別再來打擾我們。”
沈芫說完掛上電話，拆掉手機殼，把電話拿出來塞進腳旁邊的花盆裡，回到臥室找到之前就買好的新卡，重新裝上。
被她抱上牀的陽湉湉在睡夢中翻身，叫了聲阿芫。沈芫滿足地翹着嘴角關上電腦和手機音量，爬上牀，抱着瘦弱的美人進入夢鄉。
睡夢中，她終於看到一身白紗長裙的陽湉湉身旁站的人是她自己。
陽湉湉翻身壓到沈芫身上，做着美夢的人嘴角帶笑的翹頭吻了吻懷中的人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