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樑大治一十一年。
洪都,大梁的南都,轄四郡二十三縣,爲樑國富庶之地,因與周、晉、齊、吳四個小國接壤,故城內熱鬧非凡,來往的商賈絡繹不絕,雖多年前都是華夏人,但爲方便管理,如今卻要驗明牒牌,區分國別,劃區居住,以防刺客,間諜。
男人最喜愛的地方無非是煙柳之地,糙漢與下九流混跡於街頭巷尾的窯子,一聲“來玩兒啊,大爺,”足以讓這些人手腳發軟,當然也知道了自己的雙腿往哪邁,而達官顯貴,文人墨客更鐘情於洪都最有名的青樓,楓雅軒。
更多的無非是想一睹楓雅軒的頭牌海棠的風采,是否如坊間流傳那樣攝人心魂。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列營。
吹打。
點將。
排陣。
走隊。
埋伏。
雞鳴山小戰。
九里山大戰。
敗陣。
從曲首的“列陣”到曲末的“得勝回營”,從曲中的短兵相接,刀槍劍影到末尾的兵敗,悽切悲壯,從先前的鼓聲震天到其後的低沉悲切,處處都能扣人心絃。
風格雄偉奇特,氣勢雄偉激昂的琵琶曲裡,於那刀槍林立的節奏中,英雄末路發出“悲歌慷慨之聲”、,“陷大澤有追騎聲”,“烏江自刎聲”,“餘騎蹂踐聲”,而更多的卻只能被淹沒在垓下那場殘酷的戰爭裡,讓人久久不能釋懷。
曲畢,響起陣陣喝彩。
一面帶輕紗,頭上倭墮髻斜插碧玉金簪,身材曼妙的女子起身頷首示意,衆人只見那女子肌膚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水,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讓人爲之所攝、自慚形穢、不敢褻瀆。但那冷傲靈動中頗有勾魂攝魄之態,又讓人不能不魂牽夢縈。
四目相對,女子含情脈脈微笑示意,在侍女的陪同下邁步返回後院閣樓而去,身後跟着四名持劍的青衣男子,卻不像是楓雅軒的護院,更像是侍衛,因爲眼神中那一抹冷冽之意不是混跡於鬧市的潑皮護院之流可有的。
“呦,易捕頭,又來了啊,也不把你這官服換換,怎麼,害怕別人認不出你是個捕快啊!”正在點頭哈腰笑容滿面的龜公對一身着捕快服的年輕人奚落道。
這易捕頭還沉浸在琵琶曲《十面埋伏》的刀光劍影英雄末路的悲哀中,哪裡聽得見龜公的奚落,龜公見奚落之言如石沉大海,便瞥了一眼,忙別的去了。
一小廝忙上前,道:“易捕頭,這曲您還滿意嗎?”
“易捕頭?”小廝輕拍道。
“嗯?哦原來是你啊,很久沒有聽見如此讓人身臨其境的《十面埋伏》曲了,海棠姑娘真是驚才豔豔!”捕快還在癡醉中,讚美道。
“易捕頭還喜歡聽什麼曲,不妨告訴我!”小廝手中抹布擦着桌子,嘴裡小聲問道。
捕頭擡頭看了一眼小斯,小斯忙微笑示意手裡的抹布使勁擦着桌子,怕被龜公看到自己與這位捕頭套近乎。
捕頭心道:上次這小廝問我喜歡什麼曲,今日海棠姑娘便彈奏了《十面埋伏》,看這小廝小心翼翼,難道是有些門道,可我二人素不相識,這情分來自何處。
在世人眼中,捕快雖是吃皇糧的,捕頭更是有官職品級在身,但總歸是得罪人的營生,故實屬無奈之舉的情況下,沒有人願意從事捕快行業。當然,青樓的小廝、龜公、護院社會地位更加低下,同是下九流的行業。不過,在這亂世中活着更重要,所有的講究不過是達官顯貴們在滿足物慾後所追求的精神世界。
捕頭拱手,道:“《破陣子》吧,小哥如果真有門道,在下想見見海棠姑娘。”
“小秋,死哪去了,幹嘛呢,快去樓上給王大人送茶去,喊話的是一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婦人,正是楓雅軒的老鴇。
“是,園主,這就去。”小廝回道:“捕頭放心,小的一定會轉達的。”
說完便端着茶壺,向二樓小跑而去。
這捕頭也是相貌堂堂,眉宇間更有一股英武之氣。叫做易海,十八歲時,州里主持召開的鄉試,考中舉人併爲第一解元,是當地有名的俊後生,同年,趕往京城建州安都參加會試時,卻被人冒名頂替。易海心裡不順,欲告御狀,未果,卻在回鄉途中遇到殺手,幸得一江湖女俠客出手,救其一命。其父性烈得知此事後,氣急不過,撒手人寰,其母早年已患病而亡,今全家只餘易海一人。
經過這一變故,易海想起當年女俠客的一句話,:亂世中想做一憂國憂民之人,還不如習得一身武藝,爲蒼生盡一綿薄之力。想通後便投身點蒼派,想學一身武功闖蕩江湖,做一行俠仗義的俠士,卻不想,在山上待了三年,便被趕了出去。州里的刺史莫言知道易海有才能,可頂替易海赴考的那人背景深厚,刺史莫言深知自己得罪不起,如今三年已過,刺史想讓易海改名重新赴考,可易海看透大梁官場,不願再出仕,又無錢銀度日,便隨刺史,調任洪都安寧府做了捕頭。
一年來,得空,易海便會來到楓雅軒。第一次來時,便對楓雅軒的頭牌海棠姑娘癡心,此後易海每次來到楓雅軒不喝花酒,不點姑娘,只待在一角處,拿出自帶的酒水,一人飲酒獨醉。這種行徑早已被青樓老鴇所不容,無奈有安寧府府尹莫言撐腰,也是無可奈何,這纔有了龜公的奚落之言。
龜公敢奚落洪都府的捕頭,無非楓雅軒背後有大人物撐場,多年來,很少聽聞有在楓雅軒鬧事的,那頭牌海棠,芳齡十九,很少露面,更是千金難求,多少富商一擲千金,都難得見上一面,只有在其樂意之時,彈奏一曲,必是高朋滿座。
易海自小博覽羣書,父親希望其能高中,做一方父母官,而易海想做的是文武兼備的治世之才,《吳子》、《六韜》、《尉子》、《司馬法》、《太白陰經》、《虎鈐經》、《紀效新書》、更是熟讀於心。
易海最中意的便是《尉子》,《尉子》全書反對迷信鬼神,主張依靠人的智慧,對政治、經濟和軍事關係的認識是相當深刻的。在戰略、戰術上,主張不打無把握之仗,反對消極防禦,主張使用權謀,爭取主動,明察敵情,集中兵力,出敵不意,出奇制勝。
“捕頭,捕頭,”門外跑進一捕快,高聲喊道。
“噓,怎麼了?慌里慌張的?”易海意猶未盡,見進門的捕快小五大喊,心中甚是不快。
“後巷,楓雅軒後巷死了兩個人,”捕快小五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走。”
易海忙拿起佩刀,跨步而去,易海平日裡雖吊兒郎當,但每遇見大案要案時,頗爲稱職。
用檀香木製成的牀架上雕刻着怒放嬌豔的海棠花,牀上還掛着紅色紗幔,妖嬈瑰麗。牀頭擺放着用蘇繡繡着蓮花的枕頭,一牀被子粉紅清新,上繡着梔子花,整體看去倒是說不出的和諧。
屏風後,一襲紅衣問道:“少秋,他說了什麼?”
聽音,聲音甜美,令人癡醉,正是楓雅軒頭牌,海棠。
“阿姐,他想聽《破陣子》,還說想見見你。”
“少秋,這事兒跟你沒有關係吧!”
“什麼事?阿姐。”
“少秋,有事兒千萬別瞞着阿姐,”海棠囑咐道。
“知道了,阿姐,我去忙了。”
原來海棠口中的少秋便是那小廝,小廝說完便出房門而去,誰也不知這二人竟是姐弟關係,每次說話也只能如此匆匆幾句。
海棠十指修長,手中握着一玉佩,從色澤看出,是一廉價之物,但海棠卻愛不釋手,盯着玉佩,不禁想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