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晏如修張了張嘴，他想起最後一幕木晚晚驚慌失措的模樣，心急如焚，但是太過虛弱的身體卻無法負荷他激動的情緒，“她還好嗎？”
半晌，他才努力組織出這句話。
“她？”小護士愣了一愣，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個人問的是木晚晚，趕忙道，“木小姐昨天就已經做好手術了。她並無大礙，只要好好休養就可以了。她只是情緒激動，引起心臟病突發而已。”
“心臟病？”晏如修愣了一愣，反問道，“什麼心臟病？”
木晚晚有心臟病，他怎麼不知道？
“木小姐是遺傳性心臟病，已經在五年前動過手術了，並且手術良好。”小護士細心解釋道，“你大可放心，以後就算復發，也不會危及生命的。”
五年前？
晏如修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古怪，木晚晚怎麼會有遺傳性心臟病？
她是木安安的姐姐，而據他所知，木晚晚的父母那邊，並沒有什麼遺傳性心臟病這種東西。
“易先生，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小護士看他臉色陰晴不定，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晏如修搖了搖頭，因爲身體虛弱，連續的思考讓他有些疲憊起來。
小護士去通知了醫生，連續的檢查之後，晏如修終於可以正式休息。
他一放鬆下來，就感覺到一道視線從旁邊投射過來，他轉過頭，就看到他旁邊病牀上的人。
看到那個人，他明顯也是十分驚訝，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做出什麼表情。
倒是對方非常鎮定，笑了笑：“我一直看着你，你終於發現我了。”
木喬之躺在病牀。上，穿着病號服，氣色倒是比前幾次看到的模樣好了許多，一雙眼睛越發溫潤如玉起來。
“沒想到我們竟然有機會在同一個病房裡，還真是緣分。”他笑着搖了搖頭，“你被推進來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
晏如修看着這張跟自己輪廓相似的臉龐，心裡的感覺很奇妙。
他並無木喬之的記憶。
雖然知道了對方或許是他的親人，但是，看着這張臉，他心裡只有濃濃的違和感。
就算知道對方救了他的命，但是，木喬之差點殺了木晚晚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的。
就是因爲這個人，才讓木晚晚徹底放棄了他。
就是因爲這個人，才讓木晚晚徹底放棄了他。
這讓晏如修對這位親人的感情極爲複雜。
不知道應該親近，還是對他感覺厭惡。
兩人不同的成長環境，讓兩個兄弟已經成爲了陌生人。
他僵硬着臉不說話，目光莫測的看着木喬之。
木喬之看着他的表情，苦笑了一聲，攤了攤手：“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嘛，我最起碼還救了你的命。”
雖然他用這個條件交換，比木晚晚答應了他的要求……
現在想起來，他當初那個做法，確實是非常卑鄙了。
晏如修冷冷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就因爲你當初那個做法，讓我永遠失去了她？”
木喬之一愣，“什麼？”
他問出了問題，下一秒就懂了，臉上微微浮現出一絲尷尬。
他當初就沒打算讓木晚晚活着回來，因而也沒想到，蘭斯竟然有辦法讓兩人全身而退。
他選擇那個做法的時候，也並沒有想到晏如修和他竟然會相認。
此時此地見面，對彼此來說都不是什麼美好的事情。
“你差點殺了她。”晏如修目光更冷，“如果我殺了多琳，再救了你的命，你就能感謝我了嗎？”
“……”木喬之迎着晏如修冰冷的目光，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說的並沒有錯。
如果木晚晚死了，那麼他們彼此兩人，就是血海深仇了。
他很想苦笑，二十多年之後再次見面，兄弟兩人竟然是這種情形。
當初那個能爲自己的弟弟放棄生命的木喬之早已經不在了，在軍隊的洗腦之下，他做的事情，實在是沒臉出現在晏如修面前。
當初服從命令，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那時候的做法，根本就是毫無人性了。把完全無辜的人扯進來，並不是一個正直的人會做的事情。人一旦脫離那種環境，腦子反而會更加清楚起來了。
他這次追過來，並沒想到晏如修會在，而這次住院，也沒想到晏如修也進來了……
一想到這裡，他只能苦笑了。
這算是老天爺也希望他們兩個談談嗎？
可是還有什麼好談的，不一樣子的生活經歷，造就了兩人不一樣子的價值觀，而中間還夾雜着木晚晚的事情，他估計是美可能認回這個弟弟了。
只是父母九泉之下，看到自己捨命相救的兩個孩子如今這副模樣，不知道是不是會氣得從墳頭跳起來了。
氣氛低迷，病房裡兩人都沉默着，過了好久，木喬之才問道：“你不好奇木晚晚的心臟病是怎麼回事嗎？”
“……”這句話，讓晏如修渾身一震，他轉頭看向木喬之，只見對方笑容溫柔，但是嘴角的那抹弧度，在昏暗的房間裡，莫名有了一絲高深莫測的味道。
他確實是想知道。
木晚晚的父母從來沒有什麼遺傳病這種說法。
晏家收養的孩子，自然是要乾乾淨淨的，要不然三天兩頭出事，傳到外面也不好聽。
當初辦理手續的時候，不可能不會調查木晚晚父母那邊的事情。
既然收養了木晚晚，那麼，木晚晚父母就是覺得乾淨的，不存在什麼遺傳病。
要不然，晏老也不會讓他娶了她。
要不然，晏老也不會讓他娶了她。
只是，他竟然完全不知道木晚晚竟然有心臟病……
而她也從來沒有跟他說過。
晏如修心裡不知道什麼感受，疑惑，驚訝，後悔，重重情緒在他胸腔裡翻騰，他用力握住手指，被洞穿的胸腔隱隱作痛起來。
他情緒雖然激動，但是臉上卻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一雙琉璃色的淡色眸子，冷冷看着木喬之，並不問話，也不說話。
好似對他拋出來的問題完全不感興趣。
木喬之也不繼續說了，躺會了牀上，窗外旭日東昇，陽光慢慢鋪滿了整個房間。
他並不擔心晏如修不會問他。
既然他敢扔出整個問題，他就有把握晏如修會想知道。
就憑他對木晚晚的那顆心，他就不信他坐得住。
他告訴他這些，也並不是想使壞，只是看着他的親弟弟被一個老女人瞞在鼓裡，他實在是看不下去。
如果這間接能撮合他和木晚晚，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也算是彌補了他曾經對他的虧欠。
他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晏如修問他，漸漸的，他倒是有點坐不住了。
他轉頭看了晏如修一眼，見對方安詳的靠在牀邊，正閉目養神，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晏如修睜開眼，淡淡道：“你要說了嗎？”
木喬之愣了片刻，才悶悶的笑了起來。
這傢伙，還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當初抱在懷裡那個抓着他手指咬着吃的嬰兒，轉眼就變的這麼大了，此刻想來，還是有種時空轉換，十分不真實的感覺。
血濃於水，不管彼此生疏到了什麼地步，那種血脈裡的羈絆，還是斬不斷，忘不了的。
木喬之嘆了口氣，道：“你不是晏家的孩子，這件事，你知道了吧？”
晏如修目光沉了下來，點了點頭。
他跟木喬之是兄弟，那麼，他自然不是晏夫人的孩子。
而且晏夫人也說了，他是她*回來的。
“那晏夫人親生孩子哪裡去了，你不知道嗎？”
木喬之問道。
“她說生下來是死嬰。”晏如修皺了皺眉頭，“你想說什麼？”
“好吧，”木喬之微微搖了搖頭，“我們不說這個。那你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
“車禍。”
“在具體一點。”
“心臟病突發，車禍。”
“聯繫晏老，你難道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晏如修臉色微變，“荒謬！我跟她相差了三歲，難道是假的不成？”
按照木喬之的意思，就是木晚晚是晏夫人的孩子了……
遺傳性的心臟病，就是最好的證據。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他跟木晚晚相差了3歲，就算兩人被換了，年齡差還是在的。
絕對不可能！
木喬之目光微含，搖了搖頭：“你再換一個思路。”
“你什麼意思？”晏如修臉色越發冰冷起來，“她難道在*我之後，又懷了她嗎？那爲什麼她要把她送給別人？如果她是晏家的骨肉，她怎麼會把木晚晚送給別人？”
聯繫晏夫人對待木晚晚的態度，說木安安是她的親生女兒，他更可能相信一點。
“其實你也感覺到了吧。”木喬之親生道，“晏夫人對木晚晚的態度變化。你難道沒有懷疑過嗎？爲什麼當初那樣對待木晚晚的她，現在會那樣小心翼翼的對她好？”
這些轉變幾乎是一夕之間就完成的。
曾經恨不得把木晚晚趕出晏家的晏夫人，爲何一下子轉變的這麼快？
晏如修把這些都看在眼裡，卻並沒有打算去深究。
他原先以爲自己是沒必要深究，此刻經過木喬之的提醒，才發現自己只是潛意識的不去深究罷了。
他不願意去懷疑自己的母親。
她或許有諸多不是，但是她給他的愛，是真的。
只是卻也因爲他對她的愛，被她用來傷害了他最愛的女人。
“那個女人，隱瞞的東西，比你想象中的要多。”當木喬之看到那些資料的時候，他自己也是驚訝萬分。
一個孤兒，嫁入了豪門，竟然有這麼多的詭計，真不知道讓他該說什麼好。
一個女人把一整個家族耍的團團轉，也算是千古奇聞了。
“她生下木晚晚的時候，你還小。”木喬之不準備在引導下去，他道，“你才三四歲，記憶還不完善，很多東西你那時候都記不住。而且，她懷孕的時候，也幾乎沒有人知道……”他頓了頓，問道，“你父親跟你的母親，關係並不好，這件事你從小就知道吧？”
“……嗯。”晏如修微微抿了抿脣，應了一聲。
父親和母親不合，這算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爲他的父親，愛着的女人，是易寧夏的母親。
兩人的交往，在易寧夏的母親死亡之後纔算告終，也就是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有一個弟弟。
而那個時候，他已經很大了。
易寧夏只比他小了幾個月。
這種陳年舊事，當初知道的時候很是震驚，而現在想起來，卻覺得也不過如此了。
時光把太多驚心動魄的事情泯滅了。
“你的母親嫁入晏家之後，”木喬之淡淡問道，“也一直在跟別的男人偷。情，這件事，你知道嗎？”
他扔出了一顆重磅炸彈，炸的晏如修半晌回不過神來。
晏如修愣住了，看着木喬之臉上略笑容，潛意識的反駁：“不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木喬之反問道，“你那時候那麼小，又交給傭人帶着，你父親天天不回家，你覺得一個在外面野慣了的女人，會安分守己在家裡呆着嗎？”
“……我不許你這樣胡說八道！”
“寧修。”木喬之看着他，嘆了口氣，“如果你真的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說了。”
那些陳年舊事，當他看到那些資料的時候都感到了震驚，更何況當事人的晏如修。
他也想過，是不是不要告訴晏如修比較好，但是隱瞞他，他終究有一天也是會知道的。
長痛不如短痛，也好過以後知道了，讓他不知道怎麼面對晏夫人要好
不過……
他苦笑了一聲。
就算現在告訴他，他也可能不知道如何面對晏夫人了吧……
晏如修面色不定，眼神莫測的看着木喬之，他知道對方是故意這樣說的，就是爲了引起他的興趣，木喬之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而他……
確實也想知道，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木喬之將要說出來的真相，會毀了他現在所有的一切似的。
深切的不安感，縈繞在他心頭。
“你說。”他啞聲道。
木喬之看了他一眼，繼續道：“你母親在你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夜夜跟別的男人廝混，終於有一天，她懷孕了。或許是因爲曾經流產過，或許是因爲不敢去醫院，反正，她把這個孩子偷偷生下來了。你或許想問，爲什麼她懷孕了，卻沒人知道？”木喬之看了他一眼，“並不是沒有人知道，要不然，我也不會查到了，對吧？只是晏家的人不知道而已。”
“你的父親常年不歸，就算回來也不會見她，而你的爺爺也很少住在老宅，所以除了傭人們，沒幾個人知道她懷孕了。更可笑的是，就連她生下孩子這件事，也沒人知道。”
“……”晏如修無聲的看着他。
那時候他才四歲，所有的記憶都太模糊了，他的母親那時候是什麼狀態，他早已經記不清楚。
等到他有記憶的時候，晏夫人早已經是貴婦人的模樣，一舉一動都是得體，因而他怎麼也無法相信木喬之說的話。
“她生下孩子之後，就把孩子送到了她的朋友家裡。而她的閨蜜也正懷孕，她給了她閨蜜一筆錢，然後找了醫院讓她閨蜜破腹產了……於是，她閨蜜對外宣稱，她生下來雙胞胎。其實說起來，木安安如果按照正常年歲生下來，是比木晚晚少一個多月的。”木喬之看着晏如修，道，“你或許還想問，木晚晚爲什麼會得遺傳性心臟病？說來可笑，晏夫人以爲那個孩子不是晏家的，唯恐被發現匆匆送走，卻沒想到，那個孩子，正是她丈夫的親生骨肉。”這世間陰差陽錯，是多麼的奇妙，冥冥之中，好像就有安排。
“她在那段時間跟別的男人廝混，天天醉酒，就連她丈夫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那段時間，跟誰上。牀估計她也不清楚吧。你家爺爺一開始也並不知道木晚晚是他的孫女，只是因緣巧合之下才知曉這麼一件事情，只是那時候他已經太老了，而他也是真心疼愛你，不捨得讓你失了繼承人的位子，才一直不說，纔想讓你娶了木晚晚，這樣一來，就真正稱心如意了。”
只可惜當初晏如修不喜歡木晚晚，要不然，接下來的事情，也不會發生了。
“晏夫人收養木晚晚和木安安之後，從小疼愛木安安，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她知道其中一個是她的女兒，卻並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如果你是她的閨蜜，你會怎麼告訴她？人心，有時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東西。”
當從小跟你一塊長大的姐妹飛黃騰達，你的姐妹錦衣玉食，而你卻只能跟一個破教書的教室結婚，人家天南地北隨處走，而你卻連個旅遊都要斤斤計較的時候，你會是什麼感受？
“她給了晏夫人一個錯誤的信息，讓她以爲，木安安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從小就給木安安最好的東西，你母親給了她的那筆錢，她除了做生意之外，就給木安安添置衣物，鋼琴，她用最好的資源打造了她，也讓你對她一見鍾情吧？”木喬之笑了笑，“同樣一個地方出來的人，當初的木晚晚和木安安，根本就不像一個母親生下來的吧？”
“……”晏如修微微合上眼，沒有說話。
他在回憶。
十一歲的孩子，被母親帶着來到樓下，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那個穿着娃娃裙，跟小公主一般的小姑娘……
她皮膚白皙，梳着公主頭，穿着公主裙，就好像真的小公主一般。
而他現在，竟然無法記起木晚晚當初的模樣了……
她那個時候，被帶進晏府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他記不清了。
“人都是偏心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得到最好的未來呢？她騙了晏夫人，讓木安安得到了原本應該屬於木晚晚的全部母愛，也讓木晚晚被自己親生母親折磨了這麼久。”他頓了頓，微微皺了皺眉頭。
這些話說出來，就連他一個外人都對木晚晚心生同情了。
也不知道木晚晚那麼多年，到底是如何過來的。
她肯定是比他知道的要早的，當她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她又是什麼心情呢？
被自己最愛的人，還有自己的母親，親手放棄的瞬間，她又是什麼滋味？
這實在讓人無法再想下去。
“……”晏如修一言不發，只是一張臉越來越白。
從木喬之的隻言片語中，他也幾乎能拼湊出一個真相來。
可是他不願意去相信……
他原先以爲，當初那場綁架，是讓木晚晚對他絕望了……現在想來，很可能不僅僅如此了吧……
他張了張嘴，腦內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反駁道：“證據呢？那些事情……你怎麼可能會知道？”
“或許你不願意相信……”木喬之抿了抿脣，“晏家的老管家福伯，其實是我們那邊的人。晏夫人遣散了所有的老傭人，卻獨獨留下來最衷心的他……”這是一個秘密，他原本不打算說的，但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可說的呢？
“你們……”晏如修愣了片刻，終於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原來到頭來，就他一個人是傻瓜。
他原來這麼傻，丟了最愛的人，又搶了原本應該屬於她的位子。
他如果安定的遵從晏老的道路走下去，那麼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了，晏如修還是那個晏如修，木晚晚也還是那個木晚晚……
他想起以前那個笑容明媚如同陽光的女子，和此刻眉目淡薄笑容平淡的木晚晚，任何人如果見過她，都不會相信，短短五年，能讓一個人改變這麼大。
是他一手毀了她。
他緊緊閉着眼睛，嘴脣劇烈顫抖，曾經犯下的過錯，此刻以更加猛烈的姿態報復回來。
他無力抵抗。
如果可以贖罪，如果可以後悔，可是上天，還願意再給他機會嗎？
木喬之看着晏如修越發慘白的臉龐，心裡突然一陣懊悔。
他或許不應該現在就說出。
起碼也要等他身體好些了再說。
他苦笑。
上天或許真的冥冥之中已經註定，他們兩兄弟，沒有一個人得到幸福。
多琳沒有殺他，並不是不恨他，或許也還愛着他，但是熟知她性格的他知道，他們之間，已經再也沒有可能。
就是知道這個事實，他才越發的清晰明白，他到底做了一個怎麼樣子的選擇，又丟失了一個多麼愛他的女人。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太陽已經上升的很高了。
天地之間一片明媚。
與屋內的慘淡氣氛，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