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話特別多,徑自替三人做着介紹。
據他所說,鈴音和宋清河同在國際難民救助團體工作,常年駐紮非洲國家,哪裡艱苦,他們就去哪裡。
小劉言辭間,流露出對兩人的敬佩之情,令林御風嗤之以鼻。
原本計劃先將林御風送去賓館,再將鈴音他們送回救助團體的大本營。可林御風卻一秒鐘都不願意在海國多待了,提出送完那兩人,就直接去停屍間看遺體。
鈴音知道要看的是林夏天的遺體,便要求通往。
她要去也就算了,怎麼宋清河也跟着來了?林御風更覺反感,將宋清河看作跟屁蟲。
囡囡和小劉一同留在車內,鈴音與另兩人一同走向停屍房。
鈴音和林御風神情都很凝重。林御風聽到宋清河在和鈴音耳語,似乎在問她來看誰的遺體。鈴音回答:“是個很懷念的故人。”
故人?懷念?看來在她心中,誰都重於泰山,就他林御風輕如鴻毛。林御風默默的握緊了雙拳。
因爲建在醫院的地下室,停屍房附近的氣溫明顯比外界低上許多,令人起雞皮疙瘩。
有人哭哭啼啼的逆着他們來的方向擦肩而過,大概是先一步來認領過屍體的家屬。
停屍房裡亮着青白色的燈光,一張張帶有滾輪的鐵牀整齊的排列其中,蒙着白布,肅穆而莊重。
三人都不禁放輕了腳步,彷彿怕打擾了這些正在“沉睡”的人。
工作人員帶領他們停在其中一張牀前,用當地語言夾雜着英文單詞同鈴音和宋清河溝通。
林御風聽不懂海國的語言,更加覺得自己是多餘的,而鈴音和宋清河纔是真正的一家人。
鈴音衝工作人員點頭致謝,之後用英文同林御風說:“夏天……就睡在這裡。”
她用了“睡”這個字眼,看來,在她心裡,也不願意承認林夏天已死的事實。
工作人員帶上了手套,正準備將白布掀開,卻被林御風制住了。
他用英文對對方說:“我來。”
那人聽懂了,慢慢退到遠處,將空間留給死者家屬。
林御風之所以不讓別人來掀,是爲了不嚇到鈴音。這裡天氣炎熱,屍體又曾經歷空難,還不知會怎樣的面目全非。他要留給鈴音足夠的心理準備的時間。
“你最好別看。”他不回頭的,對鈴音說道。
鈴音卻站在牀邊不動。她也很害怕,手指在顫抖,可是,她必須面對。“我要看。”她說。因爲她相信,白布之下的,一定不會是夏天,一定只是名字發音相似的另一個人。因爲國外都只認護照上的英文讀音。
林御風小小的驚訝了一下,因爲她竟然撥開了他的手,親自捏住了白布。
“別……”他還來不及制止,就聽到“唰”的一聲響,白布被掀開了一個角。
屍體腰部以上的部分都露了出來。
看到那張臉的時候,鈴音還是控制不住的後退了兩步,捂住了嘴。
躺在白布之下的臉孔,有一半已經缺失,無法辨認。但剩下的一半,白得發藍,安詳的閉着眼睛的,分明就是林夏天的臉孔!
眼淚決堤而出。
如果說之前她能夠一直保持鎮定,全是因爲認定夏天沒死。那麼現在,她是徹底被現實擊垮了。
她癱坐在了地上,雖然沒有哭出聲音,但渾身都在不斷的顫抖。
眼淚在水泥地面砸出一個一個的潮點。
林御風突然感到異常的心疼,他看不得她落淚。
他剛準備抱緊她,卻被宋清河搶先一步。
心疼瞬間轉變成了醋意和怒火。由於在停屍房裡,他強忍着沒有發作。
但一出了醫院大門,他就一拳打翻了宋清河。
一拳又一拳,即使鈴音來勸,他也不肯停手。
小劉本來帶着囡囡在玩泥巴,遠遠看到那邊的混亂,趕緊衝了過去。
宋清河吐出一口鮮血,裡面裹着一顆牙齒,鈴音趕緊撲到他身上擋住。林御風剎手不及,拳頭落在了鈴音的背上,她悶悶的受了他一擊,卻咬牙忍下。
林御風意識到自己打了鈴音,這才停手。他震驚的盯着自己的拳頭,彷彿在看一個怪物。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打了她。
喉嚨涌上一絲腥甜,卻被鈴音硬是嚥了回去。她努力將上身從地上撐起來,來不及顧自己,而是先去問宋清河:“清河,你還站得起來嗎?”
清河眨了眨眼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在小劉和醫護人員的攙扶下,宋清河被送進了急診室。
林御風一路緊跟其後,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呆滯。等鈴音從急診室裡走出來,林御風趕緊貼上去,小心又關切的問:“音音……你疼不疼?”
鈴音冷冷的剜了他一眼,用力把他推開。
林御風露出受傷的神情,落寞的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背影。
鈴音快步走出幾步,突然想起囡囡不見了。她急得跑了起來。
林御風見她跟只無頭蒼蠅一般的在醫院裡裡外外亂轉,也焦急的跟了上去,一個勁的道歉:“音音,你怎麼了?別嚇我啊,對不起……我不該打你……我沒控制住……”他的低聲下氣,已經完全拋棄了尊嚴。
鈴音已經顧不上他了,“囡囡……囡囡不見了!都怪你!”她一激動,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聲響徹整個醫院大廳裡,人們都停下了腳步,回頭驚奇的望着他們。
林御風呆呆的瞪着地板,卻不用手去捂臉。“你打得對……都怪我……”他有些失魂落魄。
鈴音心裡記掛女兒,根本沒心思去理睬他。她攔住旁邊一名護士,用當地語言急切的說着什麼。
那人搖了搖頭,走了。
鈴音滿臉通紅,汗流浹背,臉上一道道的水痕,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
她看到林御風還站在原地,就氣急敗壞的衝了回來,扯住他的衣領瘋狂搖晃着,“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打架!囡囡怎麼可能會丟!萬一她出了什麼意外,你會後悔一輩子的!你會的!”
林御風的腦子嗡嗡亂響,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終於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囡囡不見了。
他猛的清醒過來,飛奔到服務檯前,用英文和法語輪流描述囡囡的特徵,手上不停的比劃着。
醫院裡的廣播終於響起,說的是法語和當地語言,在播報尋人啓事。
很快,有人領着一個髒兮兮的女孩子來到了服務檯。
“囡囡!”鈴音激動的蹲下身,一把將孩子抱住,一邊抹着孩子臉上的污泥,一邊流着淚花,“嚇死媽媽了!你跑哪去了啊?”
見媽媽哭了,囡囡也很傷心。
不過是兩歲的孩子,話都說不清楚,只能嚎啕大哭。母女兩便哭作一團。
林御風心裡的怒火都被這淚水澆滅了。他嘆息一聲,跪下來將兩人都抱進懷中,柔聲安慰着:“都怪我不好,沒保護好你們……哭吧,今後,我再也不會惹你們傷心了,放心的哭吧……”
在林御風的堅持下,母女兩人都被接到了他下榻的賓館裡。
大使館給遇難者家屬統一安排的房間住不下三個人。林御風直接升了總統套房,並非爲了炫耀,只是希望讓鈴音和孩子住得舒服些。
母女倆進了套房的門,卻定定站在客廳中央不動了。
林御風看到兩人侷促不安的樣子,就說:“坐啊。”
還是不動。
林御風又對囡囡說:“臉好髒,像只小花貓。走,跟叔叔去洗個臉。”
囡囡卻躲到了媽媽身後去,只露出半張臉,黑亮的大眼睛警惕的盯着林御風。
林御風只好苦笑。看來他不太受歡迎啊。
將小冰箱裡的果汁牛奶都拿了出來,囡囡才終於試探着從媽媽身後走出來了。
“想喝什麼?”林御風問。
囡囡吞了吞口水,擡頭用目光詢問着媽媽。
鈴音挑了一盒牛奶,替囡囡倒進杯子。
林御風看到她們終於放鬆了警惕,自己也鬆了口氣。沒想到鈴音卻說:“牛奶的錢,回頭我會還給你的。”
他簡直要氣炸了,嘴上故意使壞道:“好,那不如連房費也付了吧。”
鈴音瞪了他一眼,拉起囡囡就要走。林御風趕緊把她攔住。
晚上,簡單吃了晚飯,看着鈴音哄囡囡睡下之後,鈴音走向了露臺。
林御風正在那裡等她,說要和她聊聊。
“囡囡很像你,很可愛。”他望了母女倆的臥房一眼,深情的說。
他交給她一個厚厚的信封,說:“明天火化,後天我就回去了,帶着林夏天的骨灰一起走。你丈夫的醫藥費,還有精神補償費,都在這個信封裡。”
鈴音愣住了,如同扔燙手山芋一樣,把信封扔回桌上。“這錢我不要!”
林御風煩躁的搓亂了頭髮,“隨便你。反正我也沒必要對背叛自己的女人負責。”轉身就要回自己臥室。
鈴音喊住了他,急切的說:“等等!你沒資格這樣說我!”
林御風冷哼一聲,“沒資格?那你說說,我怎麼個沒資格法?”
鈴音雙拳握緊又鬆開,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她閉着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你自己……明明已經和別人結婚了,卻大言不慚的指責我。你根本就沒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