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千裡站在窗邊，注視着太空城下方的城市。
正值下午初冬陽光最暖和最明亮的一刻。遠處的一座座太空城，刺破雲霄，熠熠生輝。虛空中，飛行公路蜿蜒盤旋。數不清的飛行車正往來穿行。
而再往下看，光線就變得越來越暗。感覺如同站在懸崖上俯視幽暗的山谷一般。
有一種割裂感。
彷彿下面世界，都跟上面的陽光普照沒有關係。那裡陰暗潮溼。只有極少數類似大學，機場和公園一類的地方纔因爲附近不許興建太空城而擁有一點陽光。
而其他的大部分區域，都籠罩在上層世界的陰影中。它們就像是時鐘上的刻度，每天就只能等待陽光穿過太空城之間的縫隙，如同指針一般指向它們的哪一個瞬間。
張千裡有些眩暈。他回過頭來。
宴會廳一片嘈雜。觥籌交錯酒足飯飽之後的人們，正隨意地聊着天，高談闊論。這其中，王胖子的聲音在其中顯得特別刺耳。
“我說，各位不會是怕了吧？”
“就一個小小的一級公會而已。之前連聽都沒聽說過。三斤肉的蛤蟆，那也是蛤蟆。還怕它蹦到天上去？”
“況且咱們對付的是妖行，跟龍虎兄弟會有什麼關係？要是妖行哪天跟薔薇樓拉一下關係，那咱們是不是就要趕着上去給他們磕頭了？”
“就是說嘛！咱們對付妖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好不容易纔把他們的囂張氣焰打下去，正應該乘勝追擊”
“不然的話嘿嘿，我王炳薩讓位沒關係。大家願意常務理事會裡多一個徐亮，儘管跟他打交道去。不過今天是妖行和瀾石，下一回又是誰？”
“另外，我還真仔細調查了一下那個龍虎兄弟會。別看外面傳得神乎其神，其實仔細看看就是一個長大的學生和一幫街頭混混。我懷疑，這事兒是不是丁振跟他們演得一出雙簧。反正當時什麼情況咱們也不知道。眼看被咱們逼到走投無路了，先來這麼一手，緩緩也好”
房間裡鬧哄哄的。
張千裡轉身出了門，走到花園裡撥出了一個電話。
“他是這麼說的？”天安市三十五街區，一條小巷深處的茶室裡，丁振和徐亮隔着一個小方桌席地而坐。丁振一臉詫異地看着雷鷹問道，而徐亮端起的茶杯則停在了脣邊。
“是的，”雷鷹回答道，“一字沒錯。他原話說的就是對九重天的資源基地很感興趣。”
雷鷹說着，撓了撓頭道：“我也不太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會不會是他背後的勢力拿九重天的資源基地？”
丁振和徐亮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
二級公會對應的野區是d級野區，屬於星球級天行空間。也就是說，這個層面的爭奪也只有本星球的二級公會纔有資格參與。而其他星球的公會是無法來搶奪的。
因此，若夏北背後的勢力真看上了九重天的資源基地，要麼是龍虎兄弟會來搶，要麼就是一家同樣在天南星的二級公會來搶。
可他們在天南星還有一家二級公會？
這一點，丁振和徐亮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理由有兩個。
首先，如果自己是夏北背後的那個勢力的話，既然有一個二級公會，拿自己爲什麼還要費周折扶持龍虎兄弟會。直接把那個二級公會拉出來用不就行了嗎？
在這種等級的龐大勢力眼中，一級公會和二級公會又有什麼區別？難道是龍虎兄弟會的名字好聽一些嗎？
其次，丁振和徐亮對天南星的二級公會是再熟悉不過了。
數遍這些二級公會，他們也找不出一個背景能跟龍虎兄弟會的背後勢力沾得上邊的。如果是他們中的某一家，不可能一點風聲都不透露。
“你說，”徐亮沉吟着，乾脆放下了茶杯，對丁振道，“不會是龍虎兄弟會晉升二級吧？”
“這怎麼可能！”丁振啞然失笑，連連搖頭。
這個世界，有錢有勢的確能解決很多問題。但有些事情卻不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就像一個小孩從出生到長大，該需要的時間，該需要的過程，一點都沒的少。
沒人比丁振更明白經營一家公會的難度。就算夏北背後的勢力再強大，也沒辦法靠生拉硬拽把公會推進二級。
三百多年來，銀河天行晉升二級公會最快的紀錄是八個月。而大部分二級公會的晉升時間都在一年以上。
龍虎兄弟會這纔多少時間？
徐亮想想，自己也覺得不可能。搖搖頭道：“這就讓人有些想不明白了。”
他的手指在小桌上輕輕敲了敲，對丁振道：“不過他既然讓雷鷹帶話，不管是怎麼個打算，總歸”
正說着，忽然，他的電話響了起來。
“是千里。”徐亮一看到電話，對丁振道。
“哦？”丁振看了看時間，有些奇怪地道，“平常他跟我們聯繫，通常都是半夜時間。這個時間點他不應該正跟在姜翰飛的旁邊嗎？”
徐亮接通了電話。虛空中亮一個光幕。
“千里，什麼事？”徐亮問道。
張千裡點了一支菸，回頭看了看走廊另一頭的的宴會廳大門。
“知道我在哪裡嗎？”
“韜會所？”徐亮一眼就看了出來，半眯着眼睛問道，“姜翰飛在和王胖子見面？”
姜翰飛是如今聯合會排名第一的星辰會館的老闆，同時也是聯合會的現任主席。而張千裡這是聯合會的職業經理人，擔任會長助理。可以說，姜翰飛走到哪裡，張千裡就跟到哪裡。
不過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張千裡其實是徐亮多年的老朋友。他被招募進聯合會，還是徐亮暗中做的手腳。
至於徐亮口中的王胖子，則是九重天公會的會長王炳薩。韜會所就是這些人經常聚集的地方。
徐亮去過幾次韜會所，對於會所的佈置非常熟悉，因此一眼就看出來了。
“不止我和姜翰飛，”張千裡扭頭看了看四周，低聲道，“王胖子把長老會的幾位都約來了。最近幾天他看大家都不動手，有些急了。”
“哦？”徐亮皺眉道，“他們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商量着對付你們唄，”張千裡嘴角輕撇，“之前摸不着的龍虎兄弟會的底細，都還有些謹慎。不過這兩天就有些蠢蠢欲動了”
張千裡將王胖子的話撿了些複述，徐亮和丁振聽完都點了點頭，毫不意外。
長老會發起的這場針對瀾石會館和妖行公會的圍剿，已經持續了大半年時間了。現實裡的會館還好，最主要的戰場就在天行世界裡。
和其他明刀明槍的公會戰不一樣，這一場戰爭，長老會並沒有直接向妖行公會宣戰。
一是因爲在這件事上，長老會這些人都各有盤算，利益並不一致。有些人着急，有些人並不着急。
二是因爲妖行公會再怎麼說也是堂堂二級公會。在面對山海市，新港市等其他城市的二級公會時，天安市的公會都是同一個陣營。他們也不能完全肆無忌憚。
若是吃相太難看，其他天安市的公會和玩家會怎麼想？
況且二級公會的勢力格局是整個天南星的競爭。妖行丟掉的利益，未必就能落到天安市長老會的手裡。萬一到時候被別的城市的公會乘虛而入，他們就是千夫所指。
長老會這種組織暗中存在可以，人盡皆知也沒問題。但不能放在臺面上做的事情就一定不能公開做。
尤其不能以長老會的名義來做。
正因爲如此，在持續大半年的交鋒中，長老會這幫人一直都採取的是一種軟刀子割肉的手法。
例如在野區搶怪殺人；例如挖妖行的牆角，挑撥離間；例如和妖行爭搶同一個副本的鑰匙，惡意擡高價格；例如在交易大廳，盯着妖行資源出貨種類，低價衝擊。
如此種種，讓人不勝其擾。
對妖行來說，這甚至比對方直接宣戰更難應付。畢竟對方人多勢衆，每個公會出那麼一點人，花那麼一點時間精力，就可以輪番對付妖行。
可妖行卻是獨木難支，每天疲於應付。
一天少則數十次，多則上百次的類似騷擾，耗費了妖行公會的大量時間和精力。他們今年之所以連續丟掉了三個瀾石分館的首席，其中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因爲如此。
而丁振和徐亮知道，長老會的這招溫水煮青蛙，到現在其實已經快接近沸點了。一旦徹底擊潰妖行，他們不光可以在天行世界裡把妖行分而食之，還能在現實世界裡鳩佔鵲巢。
到時候，哪些公會跑到瀾石會館爭奪首席，可就不是徐亮能夠控制得住了。而沒有公會的配合，別說進常務理事會，就連保住現在第七的位置都是白日做夢。
如此一來，長老會就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威脅。
在這種情況下，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幫人怎麼可能因爲忽然殺出的一個龍虎兄弟會就選擇放棄？
尤其是排名第六的九重天公會和白象山會館，是斷然不會眼睜睜看着這盤棋到收官階段被人一把給掀翻重來的。
說實話，在丁振和徐亮看來，以王胖子的性格能忍這一週時間，已經算是足夠有耐心了。
張千裡把目光投向丁振，有些擔憂地問道：“丁哥，你那邊情況怎麼樣，龍虎兄弟會究竟是個什麼打算？”
張千裡知道兩家三級公會給丁振打電話的事情，不過，對於丁振和夏北的合作，他並不怎麼看好。
那個龍虎兄弟會來歷不明不說，而且之前和妖行還是處於對立狀態。這種情況下，對方卻忽然間甩出這麼個合作提議，主動表示可以聯手，幫忙對付長老會
這讓張千裡多少有些難以相信。
“龍虎兄弟會盯上了九重天在雄鹿山的資源基地”丁振將雷鷹剛剛彙報的情況簡要地對張千裡講了一遍。
“哦？”張千裡聽完有些驚訝。
一方面他是沒想到龍虎兄弟會那邊竟然真的有了動靜。另一方面他也對夏北看上九重天額資源基地感到不解。
而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雷鷹和丁振同時收到了一條消息。
看到消息，雷鷹的眼睛猛地瞪得溜圓。而丁振則刷地一下站起身來，膝蓋一個不小心撞上了深淺的小方几，弄得碗盞翻倒，茶水四溢。
“出什麼事了？”徐亮訝然問道。
他認識丁振這麼多年，比誰都瞭解丁振的性格。從來沒見過自己這個老朋友如此失態。
“龍虎兄弟會晉升二級公會了！”丁振兩眼發直地看着他道。
“什麼？”徐亮和張千裡都嚇了一跳。
徐亮也霍然起身。
而張千裡的餘光卻看見一個王胖子的心腹剛剛從走廊跑過去，衝進了宴會廳。他心念一動，匆匆掛掉電話，快步走進了房間。
就在張千裡推開宴會廳大門的一瞬間，他聽見，王炳薩洪亮刺耳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走進房間，正看見王炳薩側着頭，看着那個來報告消息的心腹，臉上神情彷彿被誰抽了一巴掌。
旁邊，正談笑風生的姜翰飛和幾位長老會的成員，笑容也都一個接一個地凝固在了臉上。
一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