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弘重新在大司馬面前坐了下來:“我覺得,這正是風家聰明的地方。他們知道公開要挾,無異於自尋死路。因此,他們擺出了這個陣勢,讓我們自己來看,自己來想。
“若是我們自己嚇唬自己,主動離開樊陽,自然正中他們下懷。可若是我們不走,那明日賭鬥,也就照常進行罷了。
“所以,風家沒有底氣公開要挾我們。他們必須留一條退路。哪怕這條所謂的退路,對他們來說,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們也不敢輕易將這點希望斷送了。”
大司馬笑了起來。
燕弘的看法,和他不謀而合。
以他對那些中游世家的瞭解,別說燕家這樣的皇室,就算是一個普通上游世家,對他們來說也是無可抵抗的巨無霸。
再加上晴家,加上背後南靜館的影子,風家這一次,可謂禍從天降,毫無生機。
雖然不知道樊陽城星神殿爲何會幫助風家,但在大司馬看來,這就是風家能打出的最後一張牌。
他們藉此機會,給所有人造成了一個魚死網破的錯覺。
爲此,他們殺了申振康,用一副擺明了要開戰的兇惡架勢,來強化這種錯覺。
這就是要逼着燕家和晴家自己撤出樊陽。
然而,正如燕弘所說,實則一直以來,風家連半句要挾的話也沒說過。這不是他們不想說,而是不敢說!
同樣,他們也不敢在燕然等人剛剛抵達樊陽的時候就鬧這麼一出。
因爲對他們來說,距離賭鬥的時間越長,他們越沒有底氣。一旦燕家和晴家不吃他們這一套,那雙方之間的局面,就會演變得愈加惡劣,愈加無法緩和妥協。
而在賭鬥之前的一夜,忽然來這麼一下,既打了對手一個措手不及,又給了自己留下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時間。
在他們的威脅之下,明日的賭鬥之期,反過來倒成爲了摘星樓裡的世家子弟們脖子上的絞索。以至於所有人都認爲,風家會在賭鬥來臨之前選擇跟所有人同歸於盡。
如此一來,只要稍微扛不住,燕然和晴文彥就會選擇撤退。
這當然是最好的結果。
可若是燕家和晴家扛住了怎麼辦?
很簡單,那自然是明日時間一到,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罷了。風家是絕不會承認自己拿燕晴兩家皇子做人質的。
他們會按照之前的道路,拿風辰給晴家一個交代。而後則走一步看一步。最好是能讓晴家離場,讓那位老王爺搭手相救。雖然這一切都不確定,但有一線希望總比沒有好。
這才符合一箇中遊世家的地位和眼界,這纔是他們又狡猾又怯懦的本來面貌。
不過,大司馬沒想到的是,自己能看出來,燕弘竟然也能看出來。
如此清晰的分析,說明他的眼力頗爲不凡!
“可是,你還是傳訊給燕然,讓他撤出樊陽了。”大司馬悠悠地道。
燕弘端起茶來,微笑道:“我傳訊給的是晴文彥,不是燕然。這一切,我都跟他說了。”
大司馬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將決定權交到晴家人手裡,實在再合適不過了。他端起茶杯來,和燕弘一碰,一飲而盡。
“不錯!”
放下茶杯,大司馬站起身來:“我去回陛下,樊陽這一局,殿下便自己處理吧。陛下說,他會看着。”
燕弘微笑着目送大司馬離開。
直到大司馬的背影消失在花園外,良久過後,燕弘手中的茶杯陡然爆開,化作一蓬飛灰。
“風商雪,風辰!”
燕弘細長的雙眼中,殺機凜然。
……
樊陽城,摘星樓。
“怎麼樣,那邊消息來了麼?”燕然站在樓梯口,面帶焦急地低聲問着手下的侍衛統領。
“還沒有。”侍衛統領搖頭道。
“該死……”燕然臉色有些難看,低聲罵了一句,叮囑道,“仔細盯着,有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
“是。”侍衛統領領命,轉身下了樓。
燕然回過頭來,鐵青着臉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
風家已經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要說不怕,那自然是假的。
別看自己之前砸了杯子,叫嚷着讓風家連自己也殺了,可燕然很清楚,那隻不過是在一雙雙複雜眼睛注視下不得已的表演罷了。
而當自己得到木凌江之死和木家覆滅的消息的那一刻,是真的感到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燕然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是一隻被風家掐着脖子的雞!
別看摘星樓這麼多護衛,風商雪若是真的想殺自己,護衛再多兩倍也沒有用。
那種層次的天境強者,一根手指頭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而只要自己還呆在這樊陽城中,人家想什麼時候殺自己,就什麼時候殺自己!自己的皇子身份,根本連個屁的用處都沒有。非要說有的話,那只是讓風家同歸於盡的時候,第一個找上自己。
燕然越想,心頭就越是惶恐。
尤其是之前看到景綸從自己身邊站起來,被風元泰帶走的一幕,更加劇了這種恐慌。那時候他才忽然發現,原來就連城外這些來圍攻風家的世家,也都是靠不住的。
自己身邊的這些世家子弟中,不知道還有幾個是跟風家暗中勾結呢!
因此,燕然現在滿腦子剩下的念頭,就是離開這裡!
只不過,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父親的嚴厲和燕家的規矩。因此,他只能等着燕都的消息。
到底是走是留,就看幕後住持的燕弘了。
而直到現在,消息都還沒來。
“燕弘……”想着那個計劃了這一切,強迫自己來樊陽的二哥,燕然心裡暗暗發狠,“這一切都是你害的。什麼運籌帷幄,狗屁!如果你要害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燕然心裡想着,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神色陰晴不定。而就在這心煩意亂的時候,猶自聽到一陣爭吵聲。
正在爭吵的不是別人,正是這次圍攻樊陽的世家子弟。
秦風,李子涵,薛柏青,任之於,洪海嬌……十三個世家子弟分成兩撥,正脣槍舌劍,吵得不可開交。
燕然一陣頭大,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夠了!你們還要吵到什麼時候?!”
四周一下就變得鴉雀無聲。
燕然冷冷地掃了衆人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徑直上了七樓頂層。
……
人羣中,詹歌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他悄無聲息地坐了下來,端起已經有些冷了的茶水,咕嚕嚕灌了下去,總算覺得有些乾涸的嘴脣和幾近冒煙的喉嚨變得舒服了一些,身體也從一種緊繃的狀態中放鬆下來。
只是,劇烈的心跳非但沒有減速,反倒愈發地快了一些。
詹歌扭頭看去。之前還面紅脖子粗的世家子弟們,都已經在燕然的呵斥中泄了氣,各自散開,默默坐了下來。一些人還狠狠地瞪着對方,一些人在低聲交頭接耳。
詹歌不禁陷入了回憶之中。
幾個小時之前。當得到木凌江之死的消息,並看到景綸被風元泰帶走之後,整棟摘星樓,都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地壓抑氛圍之中。
晴家兄妹,那位溫先生,還有數十位來自北神國的青年才俊,都用一種異樣地目光看着這邊。
而燕然當時一張臉,真是漲得通紅。
惱羞成怒之下,看向一干南神國世家子弟的眼神,自然就帶上了一絲懷疑和審視。
有一個景綸,就難保沒有第二個景綸!
在燕然的審視下,世家子弟們也是左顧右盼,人人自危。
摘星樓得到木凌江之死,以及木家覆滅的消息,是分前後兩波。
如果說得到第一個消息時,懷疑和猜忌就在彼此之間蔓延,但大家都還保持着沉默,沒有誰願意跳出來點火的話,那麼當第二個消息傳來,火藥立刻就炸了!
白癡都知道,景家能發動全族之力,以如此快的速度和如此周密的行動攻陷木家,那就肯定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
而既然是早有預謀,那就說明這是景家想清楚了的,是必然符合他們某個最看重的核心利益的。
那這個核心利益是什麼呢?
答案並不複雜。在場的每一個洛原州世家子弟都知道——景家和木家,是鄰居!
這兩個家族的勢力範圍不但毗鄰,而且有所重疊。歷史上,曾經因爲利益地盤之爭而爆發過不少衝突,甚至有族中子弟死在對方手上。
只不過,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太過久遠,而大家也都知道自己拿對方沒辦法,因此相對都比較剋制。至少這兩年,大家沒聽說景家和木家有什麼大沖突。
況且,這次又是燕家站出來組局,有這樣的大佬坐鎮,自然,也就沒人把這些放在心上。
可如今,景家卻跟風家暗中勾結,並趁機向木家下了死手!
那麼,當時所有世家子弟當時腦海裡剩下的,就只是一個念頭——誰跟自己家族有仇,誰可能是下一個內奸。
“不管是不是,都必須是!”
“現在誰也信不過誰,燕然更是在旁邊一臉懷疑,有屎盆子先扣在別人腦袋上再說!”
當時,詹歌第一個就跳起來了:“任之於!我記得你們任家在紅石谷的紅玉礦,是跟風家合作的。你自己坦白,你是不是內奸?!”
說着,他環顧衆人道:“諸位,當年這紅玉礦,就是任家從我們詹家手裡奪走的,並且一直和風家有合作。我懷疑他們也和景家一樣,早就被風家給收買了……”
越說,詹歌就越激動,“不行,我得通知家裡。”說着,他扭頭大聲將樓下的貼身侍衛叫了上來,急道:“快,給家裡傳消息,嚴密監控和任家交界的方向,千萬要小心!”
詹歌這一下,實在打了任之於一個措手不及。
這位任家子弟當時都懵了。
不過,還沒等任之於的臉色從懵逼地蒼白變成暴怒地漲紅,倒是一旁的秦風先站了出來,把矛頭對準了詹歌。
“詹歌,你這是賊喊捉賊!”秦風道,“要說和風家的關係,你們家主詹飛熊,聽說跟風商雪交情不錯!”
詹歌反擊道:“秦風,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秦家至少有三個子弟入了長河門!誰不知道,風商雪出自長河門,他的長子還是長河門的首席弟子。你們暗中必然有勾結!”
他們的爭吵,瞬間開啓了一場混戰的序幕。沒過多久,所有世家子弟都捲了進來。並且自動形成了兩派。
一派以秦風爲首,另一派則是詹歌以爲首。雙方吵了個雞飛狗跳。如果不是旁邊燕然鎮着,眼看就要打起來。
想到這裡,詹歌忍不住嘆了口氣。
吵了這幾個小時,自己也算是拼了老命了。現在這裡除了死了的申振康和一臉呆滯的木天揚之外,剩下的十三個世家子弟,個個都擺脫不了內奸的嫌疑,這潭水算是被攪渾了。
可這些人當中,究竟還有誰是潛伏者呢?
詹歌想着,下意識地又擡頭掃去,卻不料正和對面的秦風,任之於,薛柏青等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看什麼看?”詹歌怒道,“想繼續吵麼?”
“你囂張什麼,心裡沒鬼,你怕別人看?”秦風拍案而起。
頃刻間,雙方又吵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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