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陽城風家。
風商雪坐在椅子上,有些出神。
眼前,自己的妻子正一臉冷漠地把臉朝向廳外小院,一點搭理自己的心思都沒有。
她似乎對院子裡水缸裡養的那幾條錦鯉分外感興趣。
可風商雪可以肯定,在妻子那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正隱藏着一絲得意。這種神情自己太熟悉了,只要看看她的眼角就知道。
還有雨蘿。
年輕的侍女低頭站在自己妻子身邊,也是一副淡然的模樣。
可比起她家夫人來,她的功力就差得多了。需要咬着嘴脣,纔不至於讓臉上表情露出原本的模樣來。
至於葛伯……
風商雪皺了皺眉頭,眯着眼睛,偏着頭,似乎還難以消化自己剛纔聽到的消息。
這時候,他一點也不想跟妻子和小侍女鬥什麼心眼。
實在是那個消息,太讓他意外了。
“葛伯……”對於這位跟自家岳父鞍前馬後數十年的老人,風商雪一向禮敬有加。
以前稱葛兄。後來有了風辰,就跟着妻子一起叫葛伯。
從來沒有直呼其名,也沒叫過葛管家。
“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風商雪問出這話的時候,並不是質疑葛伯,只是……
這一切匪夷所思,讓他難以置信。
葛伯還沒開口,雨夫人已經一聲冷笑:“奇怪了,自己的兒子什麼樣,自己都不知道。難道你還懷疑葛伯說謊?”
風商雪只能苦笑。
雖然已經年過五旬,不過風商雪看起來,也不過三四十歲的中年書生模樣。儒雅俊秀,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貴氣。
在外人眼中,他是風家家主,天境強者。更是這些年來南神國屈指可數的豪雄。
殺伐果決,深謀遠慮,號令羣雄,一呼百應。
可在這個小院裡,他苦笑的時候,卻和尋常人家一個面對妻子無可奈何的丈夫沒什麼兩樣。
“霓兒,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風商雪低聲解釋着,想着自己那個不成器卻又讓自己如此狼狽的兒子,一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可你說辰兒那小混賬,忽然間就……”
“就怎麼?”雨夫人鳳眼倒豎,“你信不過自己兒子,信不過我和葛伯,還信不過你那師兄?!”
一提到季大師,風商雪頓時沒聲了。
坐了片刻,他忽然笑了起來。
笑得極爲歡暢。
雨夫人和雨蘿對視一眼,想要冷着臉譏諷幾句,卻終究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果然是我風商雪的種!”風商雪一拍桌子,意氣風發地道,“雨蘿,給我拿酒來。”
“德行!”雨夫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扭頭向雨蘿示意趕緊去。自己則起身拿了一套酒具來。
等雨蘿拿了酒來,雨夫人已經洗淨了杯子,給風商雪倒上酒。
風商雪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長出一口氣,悠悠道:“我風商雪這輩子幹過不少痛快事,可就連當年帶着風家雨家來中游那天,也沒這麼痛快過。”
聽到這話,雨夫人頓時就紅了眼眶。
她款款爲風商雪斟滿酒,柔聲道:“其實妾身知道,這些年辰兒荒唐放浪,讓你失望。妾身對這孩子也是嬌慣寵溺,養成了他肆無忌憚的性子。你有心想教,卻是……”
風商雪看着自己的妻子,目光從驚訝變得柔和。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妻子在談起兒子的時候,居然也有如此講理的一面。
“……如今,兒子總算是給我們掙了口氣,”雨夫人說起風辰,簡直渾身都在放光,笑盈盈地道:“無論是天賦還是吃苦,你說你兒子比誰差了?就連心性,也是沉穩了不少。”
說着,她神情微嗔地推了風商雪一把,將那份清單拍子啊桌子上:“可看看你們風家做的好事……我不管,我兒子要有個什麼好歹,我可跟你們拼命!你自己看着辦!”
風商雪點了點頭,思索間,眼神漸漸冷了下來,忽然開口叫道:“暮劍。”
一道人影,如同滴入淨水中的墨點一般,在庭前臺階上渲染出來,浮現在衆人眼前。
這是個中等身材的男子,身着黑衣,一張臉有一半隱藏在面巾下,另一半則刺滿了形狀古怪的花紋。他僅僅是悄然無聲的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陰冷而鋒利的感覺。
看到這個人,雨蘿忍不住把身子往雨夫人身邊靠了靠,微微轉開眼睛。
葛伯原本佝僂的後背,也微微直了一直。
雖然他們都知道,這個暮劍乃是風商雪的親信暗衛,統領着風家的暗中力量,對風商雪忠心耿耿。
但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實在太危險了,每次見他,都有一種毒蟲爬上後背的驚悚。
“家主。”暮劍屈身半跪行禮道。
“把消息給夫人講講。”風商雪道。
“是。”暮劍應了,起身對雨夫人道:“六日前,南皇燕熙宴客,席間笑稱,南皇之位,誰屁股大誰坐去。但這是大人的遊戲,玩泥巴的小孩子就別插手了。”
“五日前,二皇子燕弘拜會南靜館老法尊。後由彌大尊禮送出門。其走後,南靜館宣佈閉門謝客。”
“同日,劉老王爺抱病。”
“如今,共計有十七個家族派人前往百臨城,其中有薛、李、尚、鄭、木、居、休、秦……”
“三日前,北神國五皇子晴文彥抵達南神國,同行有晴時雨,及晴家數十名衛部高手。另有北神國青年俊彥總計五十三名,這些人都是分批前來,聲稱要爲晴時雨討公道。”
“前日,三皇子燕嘉於燕來樓設宴,邀請晴文彥,晴時雨及北神國幾名青年俊彥。席間宣稱,南神國不容無恥之徒。”
“昨日,北神國衛部中的三人,已到了百臨城。另外,四長老與南靜館彌大尊弟子赤旺過從甚密,曾於賢豐樓密會。”
暮劍稟告完,束手退到一邊。場面一時鴉雀無聲。
暮劍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沙啞,但每一個字的音調都異常平緩,幾無起伏,給人感覺冷得像一塊冰。
可他所說的每一個字,聽到雨夫人等人耳中,卻是一場滔天巨浪。
雨夫人從不干預風家的事情,雨蘿和葛伯,都是雨家孃家過來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很多事情,恐怕雨過山知道,他們都未必知道。
而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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