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國之重寶

一到文侯府門口,我跳下馬,守門的便過來道:“什麼人?”

我走上前道:“小人楚休紅,有要事面見文侯大人。”

那守門的大概也忘了我這個曾經的下將軍了,道:“你在門口聽候傳令。”

他有些趾高氣揚的,大概見過的人多了,連那些在職軍官來求見文侯時也都得畢恭畢敬,我一個布衣自然不放在他眼裡。我沒辦法,只得坐立不安地等在那兒。過了一會,那人過來道:“大人請你進去。”他的話也有點吃驚,大概對文侯說了“請”字,有些不解。

我也不管他,急急忙忙地衝了進去。到了那間掛着“文以載道”的會客廳,我在門口跪了下來,大聲道:“小人楚休紅,求見文侯大人。”

文侯正在看着一張羊皮紙,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聽得我的聲音,他將羊皮紙收好,道:“楚先生,進來吧。”

我走到裡面,又行了個大禮道:“大人,小人多謝大人相救之恩。”

文侯笑了笑道:“你有話快說,總不會是專程來向我謝恩吧。”

他的話平和了許多,我定了定神,道:“小人方纔想到,東平城有個軟肋,當嚴防蛇人水攻。”

我的話一出口,文侯一下變色,道:“你也這麼想?”

我不禁失聲道:“還有人也這麼想?”本來以爲只有自己想到,還頗有幾分得意,但聽文侯說別人也想到了,我不由有些失望。文侯道:“沒什麼,你說吧,爲何要防備?”

“小人當初去東平城時,曾見蛇人在江面築堤,但大堤並不合攏。今年春季,東平城雨水也不多,但江面卻在上漲,因此小人以爲,蛇人築堤之舉實是爲了蓄水。”

文侯左手一擊右掌,道:“果然。”他笑了笑,將手中的羊皮紙遞給我道:“你看看吧。”

我詫異地接過羊皮紙來,上面寫着:“末將以爲,東平城堅不可摧,又有東陽城守望相助,堅守不難,大可慮者爲水攻,當囑邵子著意提防。”後面的署名則是鄧滄瀾。

文侯道:“滄瀾現在正在句羅島,他深諳水戰,來信如此說,而邵風觀也說當防蛇人水攻,須將城中平民逐漸轉移,我正在舉棋不定,你也這麼說,那正好讓我下了決心。”

要轉移平民?那豈不是棄城之議?我不由失聲道:“怎麼能棄城?”

文侯苦笑了笑道:“敵人引水灌城,破解之道有幾?”

水攻城池,破解之法只有另掘泄水溝渠,不然就是加固城池死守,堅持到援軍到來將敵人打散。但蛇人如此強悍,東平城雖能防守,要在蛇人眼皮底下到城外開掘河流支道,那是絕無可能,至於說派援軍將蛇人打散,那是更無可能。可以說,蛇人如果順利水攻東平城,就是個無法破解的死局了,除了棄城也別無良法。可是邵風觀提議將平民轉移,一旦蛇人並沒有水攻,必然會遭到所有人的唾罵,那不是件輕易能下決定的事。我有些惴惴不安地道:“那麼,大人的意思……”

文侯道:“民可撤,軍不可撤。”

他說得很堅毅,我不禁身上一抖。文侯的意思,也就是寧可全軍覆沒,也不能棄守東平城。我不知道文侯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想問又不敢多問,文侯也知道自己有些失言吧,笑了笑道:“此事有關機密,楚先生可對什麼人說過麼?”

我道:“什麼人也沒說過。”

文侯想了想,道:“那就好。東平城能守三個月,那麼只要由北寧城再守三個月,時間就足夠用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頭,笑了笑道:“楚將軍,刀在鞘中,無損其利。而要擊人,必先將退拳於後,這個道理,你該懂的。”

他竟然又叫我“將軍”了,那意思是仍要用我了?我一陣激動,道:“楚休紅願聽大人調譴,萬死不辭。”

文侯道:“我手下有水、火二將,楚將軍你姓氏裡有兩個木,水生木,木生火,正是天造地設的第三員將領,哈哈,你要努力啊。”

他說得很輕鬆,但卻不啻一個悶雷。文侯手下,明明是水、火、風三將,他爲什麼要說只有兩個?難道……我不敢再往下想。其實不用想也知道,東平城城破是必然的事,只是既要保存實力,又不能讓人覺得是畏戰逃跑,最好的辦法就是犧牲一個人了。邵風觀當初被派到東平城去,那就已經有犧牲的意思在。如果那次二太子在戰役中,一定就拿邵風觀來頂罪了。

這一次文侯可以犧牲邵風觀,以後如果有用,他難道不會犧牲我麼?

離開文侯府時,我已是心神不定。文侯同意讓平民轉移,那已經是從善如流了。如果我處於他的地位,恐怕也不會同意讓東平的重兵不戰而退。可是,甄以寧現在也在東平城裡,文侯不讓撤軍,難道是要讓甄以寧也死在城裡麼?

我嘆了口氣。聽文侯的意思,已是運籌帷幄,成竹在胸了,我多操這份心做什麼。回到住處,我點了蠟燭,惡補一下那部《雷霆弩詳解》。把第一章細細讀完,人也累得很,又在牀上打了一會坐才睡着。不知爲什麼,在坐籠裡打坐,身體裡有一種真氣流動的感覺,現在卻很少能感覺到。有時真的懷疑那天晚上突然用出的攝心術只是自己在做夢。但是薛文亦明明也說過,陳忠和他商議給,他也給了陳忠一個傳聲筒,說明那事並不錯,如果那個小方沒有中我的攝心術,衛宗政一定不會如此輕易就把我放出來,只怕會橫生枝節。

想來想去也想不通。接連兩天,我都在研讀那本《雷霆弩詳解》,累了便打個坐。第三天上完課,剛回到住處,軍校雜役送來了一個用粗布包着的小包。我見上面的字是薛文亦的手跡,知道那必是我請他做的手弩,馬上拆開了。裡面卻是一把手弩,還有一個木盒。圓柱形弩身是鐵木雕成的,但弩弓卻是鋼製。我拿起來看了看,這手弩做得極爲精緻,每個部件都淬過火,沉甸甸地壓手。這個粗布包裡面還寫着字,是薛文亦的信,他跟我說我要的手弩因爲威力較大,射程可達四十步,在二十步內足以射穿鐵甲,用木頭做強度不夠,因此重要部件都是他請金府用精鋼做的。

我掂了掂,這手弩雖然稍重了一點,但我單手仍然可以運用自如。薛文亦只給了我六支箭。因爲手弩比一般的弓要小好多,箭也短,做得很精緻,因此箭也需特製,全都由鋼鑄成,連尾羽也是鋼片制的,如果箭射完了,手弩就沒了用處。世上事,真象薛文亦說的,十之八九都有不如意吧。

我拿到這弩,就忍不住想要試試。弩身後有三個插孔,正好可以把箭插進去,我把箭裝好,對準了十餘步外的一棵樹,一扣扳機,“啪”一聲,一支箭電射而出,射在樹上。插入得極深,只露出箭羽在外。我只吃了一驚,連忙過去看了看,這箭沒入太深,我用盡力氣纔算拔出來。

這手弩的威力實在令人吃驚。薛文亦設計也很精巧,平常因爲弦並不上緊的,因此插在身邊也不會誤發,而射出一箭後,裝箭的弩身自動左轉三分之一圈,另一個裝着箭的箭孔便轉過來,只消再扳一下扳機便能發箭。如果左手與右手配合得好,一手裝箭一手發射,就可以接連不斷地射出去。在馬上沒有太大的用處,但是單兵作戰,或者偷襲時,卻是件極好的武器。還有就是……刺殺。

想到這兒,我不由笑了起來。難道我真的想當個刺客麼?現在我雖然還在軍校當教官,卻已無軍職。大概,我也只能當刺客了吧。

握着手弩站在門前,突然感到了一陣心酸。想起小時候曾經有過的志向,現在都已經變得那麼可笑。我悵然在望向天空。

已是初夏了,大樹枝繁葉茂,但有風吹來時,仍然有樹葉被吹落。黃落的樹葉隨風而下,盤旋着落到地上。這樹葉被烈日曬得焦黃了,一腳踩上便會成爲齏粉。

軍校的事情不多。每天帶着班上的學生舞刀弄劍,研讀兵法,晚上得空便仍是打坐練氣。長時間打坐,雖然身體越來越健壯,但是那種攝心術卻更摸不着頭緒了。如果真清子在,我還能找他問問,但是真清子和虛心子師徒現在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戰事的消息南北兩方都來。東平城的戰事越來越不利,蛇人水淹東平城的意圖已經明顯,由於準備充份,東平的平民絕大部份都已渡江北上,或者遷到沿江的各點,城中幾乎全部是守軍,仍然在與蛇人相持。文侯決定放棄東平城,也曾被二太子上表彈劾,但文侯辯解說除此以外別無良方,而且東平城的糧草細軟大多已經轉移,蛇人縱然攻下城池,也只能得到一座空城。二太子雖然被奪兵權,但是在他大義凜然慷慨激昂之下,帝君也表示東平城不能不戰而走。在朝野兩方一邊倒的鼓譟下,文侯只能下令東平城守軍出戰。但一戰之下損失極大,出戰守軍折損三千,戰後檢討,路恭行也向二太子上書,說明戰勢之下,保存實力退走最爲上策,二太子才無話可說。

東平城一旦失守,與東平城隔江守望相助的東陽城勢必也立不住腳。這一戰因爲準備充份,不會有太大的損失,但是蛇人得到東平城,馬上便要渡江北上。現在的局勢又成了當初蒼月公叛亂時的情形,恐怕誰都想不到。那一次危難之中有文侯力挽狂瀾,這一次還能不能奇蹟重現?誰也不知道。也許,是誰也不敢多想吧。

東平城破是必然的事了,雖然也知道不會象高鷲城被攻破那樣全軍覆沒,但每個人還是害怕。可是有邵風觀、畢煒、路恭行三個百計防禦,破城的消息卻沒有預料中來得那麼早。

“五月七日,蛇人在下流築了五道堤,東平城水軍一日三出,殺敵兩百,自損千人,摧毀三道堤壩。現蛇人正在加緊修整。”

“五月十三日,東平城再次夜襲,蛇人已有防備,勞而無功。由於撤退有序,傷亡不過百餘人。”

“五月二十日,下流五堤合龍,蛇人已能直接衝到東陽城下,東陽城無法出城助戰。”

“六月五日,江水已沒水門,發守兵五千日夜加固城牆。江水每日上升三寸有餘。”

……

告急文書雪片一般一封接一封地飛來,時間已到了六月末,盛夏的季節。在蟬聲中,帝都的這個夏天表面上與往年夏天沒什麼不同,王孫公子仍是找地方躲避酷暑,爲了養家餬口而勞作的平民百姓仍然在烈日下辛勤奔忙,只是人們心中都漸漸有些惶惶不可終日。年初南征軍覆滅的消息傳來時,蛇人還很遠,儘管讓人震動,他們仍然覺得那是件遙遠的事。但是現在,這些真正意義上的異族已經到了大江以南,而且馬上就要渡江北上,彷彿伸手已可觸及了。

我仍然在軍校裡教書。這些日子除了教書打坐練槍,有空也就是和吳萬齡、薛文亦出去喝酒。張龍友事務太忙,很少能見,喝酒時說起戰局,也不勝唏噓。雖然令人沮喪的消息一個接一個,但也聽說文侯早在調青月、紅月二公駐軍勤王時便已在雄關城秘密練兵。雄關城是帝都東北面的名城,以前就是帝都十二萬常駐軍的軍營所在地,自從南征軍全軍覆沒,剩下來的也大多已被帶到東平城,雄關城幾乎成了一個空城。文侯招募四方流亡入伍進行訓練,這事我也早有耳聞,只是充其量只訓練了五個月,以前新兵入伍,必須受訓半年,各地駐防半年,一年後才談得上能上戰場,我不知道現在這支隊伍能有多少戰鬥力。不過在一般人看來,有這麼一支伏兵,多少也讓人心安一些。

文侯讓東平城死守,也是爲訓練新軍爭取時間吧。

六月十六日。這是一年中最新的一天了。定好是七月一日畢業班提前畢業,現在軍校裡也空了不少。我帶着班上的學生練習了一陣擊刺之術,一個個都累得汗流浹背。一結束課程,我自己便口渴得受不了,走到茶桶邊舀了一碗茶喝起來。這些茶當然不是之江省或天水省的貢品,只是行商運來的尋常茶葉,略微有些茶味而已。不過僅僅是一碗茶,喝下去也讓人口舌生津,腋下生風了。

那些學生也你爭我搶地喝茶,我突然看見遠處有一騎飛快地跑來。我放下茶碗,喝道:“集合!”雖然軍紀嚴明,但這批學生畢竟年紀太小,也不能太過嚴厲了,可是如果別人來了看到我帶的學生這麼一團糟,我臉上也不好看。

學生們一下排列整齊。他們的軍紀主要由吳萬齡整飭,倒也似模似樣。現在天這麼熱,那人的馬騎得那麼快,只怕也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

那人來得很快,到了跟前纔看清是軍校的另一個教官。他騎馬到跟前,也不下馬,只是把馬帶轉,道:“快回去,太子殿下和文侯大人都來了,緊急召集,馬上開畢業典禮。”

我吃了一驚,道:“是因東平城的事麼?”

他已經在拍馬往回趕了,在馬上回過頭來道:“不錯,今天凌晨,蛇人決堤水淹東平,城中守軍盡數撤到東陽城。”

東陽城比東平城小一些,但城池遠不及東平城堅固。失去了東平城的犄角相應,東陽城孤掌難鳴,多半仍然要棄掉。到了此時,帝都東都的外圍就門戶大開,蛇人可以**。一旦攻破北寧城,帝都就再無險要可守。雖然知道棄城之舉在所難免,但消息真正來臨,還是讓人吃驚。

領着學生回到軍校,各班已經陸續趕來。四十個班的兩千學生圍在操場上,也將操場擠得滿滿的,最前面一排是那些畢業生,一個個都已穿戴整齊。等人一到齊,太子先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他名義上是軍校祭酒,自然有話要他先發言。他說完後,是副祭酒文侯訓話。我知道文侯的話纔是正題,豎起耳朵聽着。

文侯先只是平平常常說了兩句,當他說到“國已值危亡之秋,人當存忠義之念,必效命沙場,保家衛國。”說到這兒,終於說到要讓畢業班提前畢業的事了。

軍校的五年級生照常是九月才畢業,但今年事出緊急,事實上文侯所訓練的那支新軍已經差不多了,現在必須要有大批中下層軍官補充,現在這八個班四百人的畢業生便成了最緊缺的人材。軍官與士兵也需要一個磨合期,我記得武昭在年初就說過畢業班要提前畢業的事,可本來定好的日子還有半個月,現在東平城之退,勢必馬上將戰火引到北寧城來,事不宜遲,提前畢業的事又提前了一次。

看着一個個英姿颯爽的年輕人上臺受領佩刀,臺下那批低班學生一個個連手都拍紅了。在他們看來,這批年輕的軍官何等威風,一個個羨慕得不得了。

這些年輕的好男兒,有一半要倒在疆場上吧?也許,他們也正情竇初開,開始有喜歡的少女,可有誰知道,明年還能不能見到他們?

這時臺下忽然鬨然一聲,幾乎全場的學生都歡呼起來。那是授到最後了,這最後一個名叫鍾禺谷,聽說是今年畢業生中成績不論馬上槍、步下刀、兵法都名列第一位的天才學生。雖然畢業生剛畢業,按成績的好壞都授予百夫長或什長,但最後的十個號稱“金刀十傑”,授予的佩刀是鎏金的,與一般有些不同,當初我畢業時也沒能拿到。這十個人未必後來都能成大器,但軍中偏將軍以上的軍官中幾乎有一半當初都拿到過金刀。這個鍾禺谷是金刀十傑第一名,而且槍、刀、兵法都是第一名,更是難得,可以說是天生的名將。他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氣宇軒昂,穿着一身筆挺的軍服,顯得精悍瀟灑,接過佩刀時,單腿跪下,大聲道:“殿下與大人愛兵如子,吾等感激涕零,必當衝鋒陷陣,奮勇殺敵,以報君恩之萬一。若有怯懦,天人共誅之。”

這個鍾禺谷看來真的是文武雙全,這兩句話言簡意賅,鏗鏘有力,不過也可能是教官預先準備好的。授刀完畢,下面就是升軍旗,唱軍歌,那批畢業生就要開拔了。因爲時間太過緊迫,軍歌唱得有些亂,但仍是氣壯山河,響徹雲霄:

執節堂堂,以向四方。

挽天河之水兮洗我刀槍。

金戈鐵馬,萬里鷹揚。

如日出東海兮赫赫煌煌,

吾土吾民,吾國吾邦。

執節堂堂,以守四方。

看長風獵獵兮吹我徵裳。

開疆拓土,萬里龍驤。

如日之正中兮赫赫煌煌,

粉身碎骨,歸報君王。

軍中本來以那庭天的《葬歌》爲軍歌,後來的第二代帝君覺得這歌不吉利,命翰林院學士作此歌。這歌曲調雄壯,辭藻也夠華美,但不知怎麼,我總覺得不及那《葬歌》更能打動人心。只是那些學生都唱得熱淚盈眶,在歌聲中,那一面旗幟漸漸升起。天空中白雲朵朵,這面血紅的戰旗迎風招展,也真象是天空中沾上的一灘血跡。

在歌聲中,陽光燦爛,如同億萬道金色長槍射下,穿胸裂眥。我不禁一陣暈眩,一時也不知身處何世。粉身碎骨,歸報君王麼?也許,將士血戰疆場,只是爲了報答那毫無來由,甚至有些可笑的“君恩”而已。在帝君和宗室眼裡,世上的所有人,也實在只是爲帝國開疆拓土、守禦四方的工具罷了。縱然征戰廝殺,立下汗馬功勞,在帝君他們看來,充其量只是“鷹揚龍驤”。

我不知道別人有沒有注意到我的樣子有些異樣,只是我有些想笑,想要冷冷地笑。

歌聲響徹雲霄,那些歌唱着的年輕人心中,也許正燃燒着渴欲爲國捐軀的熱情吧。曾幾何時,那種火一樣的激情我也有過,只是象漸漸地就熄滅了。在血雨紛飛的戰場上,在生死一線的搏鬥中,再熱的血也會冷的吧。

文侯站在臺上,在他的眼裡閃動着微弱的淚光。在他心裡想着什麼?也許是看到了這些學生,在擔心東平城裡甄以寧的安危吧。甄以寧這人沒有一點紈絝子弟的驕奢氣息,文武雙全,這次多虧了他,文侯纔會如此盡力救我。文侯不準東平守軍撤退,甄以寧只怕也只城中。過去了幾個月,他的傷總該好了,第一次見到甄以寧時,他還是畢煒手下的參軍,從小舟上一躍而起跳上我的座船,身手矯健,以這樣的本領,應該不會有事吧?

會開完後,太子馬上走了。以他的性格,在這樣的場合自然呆不下去,我打發了班上的學生,正想回去,有個人過來道:“楚休紅,文侯大人有請。”

文侯叫我過去?我不禁有些摸不着頭腦,跟着他走了過去。文侯是軍校副祭酒,也是實際管轄軍校的人,有一間很大的公署。我走到門口時,只見門口立了兩個侍衛,大門緊閉,帶我來的人向我一請道:“楚先生,請進。”

我叩了叩門,文侯在裡面道:“進來。”我推開門走了進去,跪下行了個禮道:“小人楚休紅,叩見大人。”

“起來吧。”

我站起來,文侯又指了指門道:“把門關上。”

我掩上門。不知爲什麼,我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文侯叫我不知有什麼事,但我總覺得似乎有點問題。文侯正坐在大椅上,屋裡瀰漫着一股酒氣。我又躬了躬身道:“大人,不知喚來前來有何事?”

文侯擡起頭看了看我。他的目光象是一柄刀子,刺得我心中猛地一跳,正擔心是不是又有什麼壞消息,我連這教席也坐不穩,文侯已經道:“你今年幾歲了?”

“小人虛度二十有三。”

我惴惴不安地道。文侯問我年紀到底要做什麼?不要接下來說一句“活到這歲數也已經夠了”之類的話吧?我正在胡思亂想着,文侯嘆了口氣道:“比以寧大四歲啊。”

是說甄以寧麼?我微微一笑道:“甄參軍雖然年輕,但文武皆能,實是了不起的人才,小人除了癡長几歲,實在遠不及他。”

文侯看着我,似乎想看看我這話是不是言不由衷,我心中又有些發怵,只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文侯卻又長嘆一聲道:“是啊,你比以寧差遠了。”

如果說別人,就算說我比路恭行差遠了,我也不太服氣,但是說起甄以寧,我卻有點心悅誠服。他雖然年紀還輕,但是實在已有了不世出名將的影子,象他這樣心細如髮,身手矯健,又寬厚仁慈的人,我還真不曾見到第二個,以他這樣的家世和本領,日後成爲超越文武二侯的名將也完全有可能。文侯有這樣一個繼承人,實在是萬民之福,當他百年後甄以寧繼文侯之位,我在甄以寧手下那一定更能如魚得水了,這麼看來,文侯要是壽命短點倒是好事……

“楚休紅,你說,人壽修短不一,難道真是天公註定?”

我嚇了一大跳,一下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小人該死。”頭也猛地大了。文侯難道也會讀心術麼?我方纔可是在咒他早點死,文侯準要惱羞成怒了。我正自發抖,文侯卻聲音顫顫地道:“你……你也知道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的話不是因爲我說的麼?我想着,突然,心頭靈光一閃,我失聲道:“甄以寧他……”

文侯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重重放在桌上,道:“都是我害了他,他……他才十九歲啊。”

這一聲嘆息沉重得如萬鈞巨石,我也已驚得呆了。甄以寧戰死了?我象是腳下踩了個空,人不由一歪,差點摔倒,連忙扶住桌子道:“這消息確不確實?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只是誤傳。”

文侯哼了一聲:“不用寬我的心了。”他走到中堂前,看着掛着的那張帛畫,又長嘆一聲道:“唉,難道奇珍真的必招天妒麼?”

他轉向我,已是老淚縱橫。他向來笑容可掬,我有時都要以爲他的笑容是用什麼膠水粘在臉上的,但此時他和一個尋常老來喪子的老人沒什麼兩樣。即使象帝君那樣有數不清的兒女,死掉一個也會傷心吧,不要說文侯只有甄以寧一個兒子了。我也說不出話來,只是默然地站立在一邊。

文侯很快地抹了下眼角,拍拍我的肩道:“楚休紅,你回去吧。國祚日衰,還有待你們支撐。”

甄以寧死了,這消息仍讓我一陣惶惑,我都不知道怎麼回去的,腦子裡只是迴旋着甄以寧的樣子。這個前程遠大的年輕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完了一生,命運也實在太不公平了。也許,他活着的話,這世界也可能會是另一個樣子吧。

剛回到住處,遠遠地便聽到有人在叫我。那是薛文亦,我走了過去,強打精神道:“薛兄,你怎麼有空過來?”

他因爲仍然不能行走,現在還是坐在輪椅裡,由一個小廝推着。他道:“我有點事找你,你幫我對一下以前你隊中戰死者的名單。”

他遞給我一封羊皮紙,我接過來道:“做什麼?”

“帝君命工部勒忠國碑,要把戰死者的名字都刻上去。”他看了看我,有點擔心地道:“怎麼了?黑着個臉。”

“甄以寧戰死了。”我剛說完,突然想起薛文亦並不知道甄以寧是誰。薛文亦道:“甄以寧是你的朋友麼?別多想了,高鷲城一死就是十死,要是你要傷心,十輩子都傷心不完。死者已矣,我們還是得想方設法活下去。”

薛文亦只是順口一說,我卻猛地一震,喃喃道:“是啊,還得想方設法活下去。”

天近黃昏,紅日西沉,將西邊染得血一般紫。暮靄如同驚雷狂濤一般席捲而來,彷彿要吞齧一切。在這樣的亂世,也許有人會飛黃騰達,但是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只是想方設法活下去而已,我也一樣。

十四日午夜,蛇人突然向北門發動攻擊,以近千的傷亡掘破城牆,江水倒灌入城,六月十五日凌晨,東平城破。但東平城早有防備,平民絕大部份已經撤離,而城中抓緊時間添造的船隻也已足敷運載城中的五萬士卒,城中撤退不及的兩千平民隨守軍乘船殺開血路北逃。在江面上,帝國軍與蛇人軍發生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水戰。由於蛇人沒有什麼正規的船隻,東平城的守將又指揮得法,守軍損失不大,僅被擊沉一艘中等船隻,共傷亡平民一千七百,士兵九百多人,帝國軍前鋒營參軍甄以寧在此役中陣亡。現在守軍暫駐東陽城,但東陽城失去東平城的屏障後多半難以維持,因爲城中守軍趁蛇人尚未渡江大舉北上,已逐步撤往北寧城,準備殊死一戰。

這個消息到了十九日就已傳遍帝都。這一戰儘管失利,但其實帝國軍損失很小,可是在這個一年裡最熱的一天來了這樣的壞消息,還是讓人煩躁不安,到處都有人在傳播小道消息,甚至有說蛇人已經攻破了北寧城,馬上就要殺到帝都來了。這當然絕無可能,蛇人走得不快,就算再勢如破竹,從東陽城到北寧城也得四五天的時間。北寧城實力也不可小覷,根本不可能一觸即潰的。

東平城是帝國有數的堅城,在十二名城中排名當在前五位以內,但是在蒼月公反叛時是因爲守降獻城才失守的東平城終於被蛇人攻下,這也是個事實。在那些百姓看來,高鷲城、東平城,這兩座名列十二名城中的大城相繼陷落,更是讓人心惶惶。帝國南九北十十九個行省,位於東南一帶的名城有之江首府東平、閩榕首府南安、廣陽首府五羊、南寧首府高鷲四個。蒼月公叛亂後,南安城中只臨時駐了一千守軍,高鷲城破後,守軍已棄城北歸了,這樣東南方的四個名城已陷落了三個。十二名城,四分之一都已落到了蛇人手裡。

二十日,帝君下詔祭祀戰死者,武侯、沈西平、陸經漁配祀太廟,十萬餘士兵則在國殤碑前再樹忠國碑。帝國數百年,戰死者的名字已經佈滿了國殤碑,何況還有許許多多不知名的士兵,他們生前只是個無名的士兵,死了,就連名字都留不下來了。

由於正值戰時,祭祀不會很隆重,至少不會比天壽節隆重。樹忠國碑那天,薛文亦受命督工,他假公濟私地讓我和張龍友、吳萬齡也抽空去華表山看看,找個由頭喝兩杯。他說“死者已矣”,倒也是言行一致。的確,戰死的太多了,要傷心也無從傷心起。

二十一日,天氣很好,又是個休息天,我和吳萬齡兩人一早就出西門上了華表山。到得山上,張龍友和薛文亦已經在了,我們找了個地方坐下,薛文亦取出一罈酒,我們圍坐在一起,看着工匠樹碑。忠國碑沒有國殤碑大,但也三丈多高,是個龐然大物,十萬個名字佈滿了整塊碑石。一下子戰死十萬人,這在帝國數百年曆史上也是從沒有過先例的,一些死者的家屬也已早早地來了,那些孤兒寡婦穿着孝服,發出一陣陣壓抑不住的哭聲。山下,則是一片農田,田裡的禾木長得鬱鬱蔥蔥,青翠欲滴,一些農人正在田裡勞作。

我端着酒杯看着他們,心頭不禁又有一陣刺痛。

此時在心裡飲泣的,不知有多少人。那些去年還在的人們,到了今年,都已經成爲一個漸漸淡忘的回憶了。

薛文亦嘆了口氣道:“我們也差點變成碑上的名字啊。”

吳萬齡也嘆了口氣:“要是我們一塊兒死了的話,說不定連名字也留不下了。”

十萬個名字,看上去也實在觸目驚心,而死在戰火中的平民更不知有多少。張龍友喝了口杯中的酒,在一邊插了一句道:“不要太多愁善感了,留不留得下名字,那又算得什麼。”

薛文亦道:“小時家父跟我說,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唉,這一名字,難道比生命更重要麼?”

吳萬齡道:“我父親是個小商人,他倒只跟我說,人得有錢,有地位,名聲倒不是很重要。”

我打了個哈哈道:“我小時侯倒聽父親跟我說,以後一定要有權有勢,當大官,發大財。要是知道我現在連軍職都被開革了,他一定會氣死了,呵呵。”

他們都笑了起來。當大官,發大財,這話聽起來當然沒有“爲國捐軀”、“誓死報國”之類的漂亮話好聽,但實在卻是句大實話,其實他們父親說的也都是這個意思。吳萬齡忍住笑,對在一邊喝悶酒的張龍友道:“張兄,令尊大人也說過這樣的話吧?”

張龍友皺了皺眉,道:“不知道,我沒父親。”

吳萬齡道:“怎麼可能沒父親……”他突然把話嚥住了。張龍友這麼說,大概是有難言之隱吧,這些話也不好多問。薛文亦打個圓場道:“別多說活啊死啊的事,喝酒吧。我們四人出生入死,能一塊兒逃出高鷲城,那就是天註定的緣份。”

我道:“不錯,死者已矣,存者且偷生,天塌下來,壓着的也不是我一個。”

張龍友突然站了起來,大聲道:“正是。我們共過患難,今天能在一起,從今天起,我們四個就是生死與共的兄弟。”

我心頭一熱,也站了起來:“說得太好了。以後若有人能當大官發大財,不能忘了別的兄弟。薛兄,張兄,吳兄,你們可千千萬萬不要忘記我。”

薛文亦“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楚兄,以前你總是一本正經,現在倒也玩世不恭了。”他頓了頓,又道:“要說當官麼,張兄現在被提拔爲土府主事員外郎,再升一步就成了侍郎,我們先恭喜他吧。”

工部的編制是尚書下轄左右二侍郎,金木水火土五府的每府都有五個員外郎,負責的稱主事員外郎。張龍友升爲員外郎也沒有多久,居然馬上變成了主事員外郎,看來他在文侯跟前也是個紅人。

我們都已有了幾分酒意,連張龍友也終於露出一點笑容。可是我心頭仍然有些不安。兄弟麼?錢文義也算是我在前鋒營時結下的兄弟了,最終他還是背叛了我。人總是在變的,今日的兄弟,明天也不知會變成怎樣。武侯當初和蒼月公的私交甚篤,據說他們還有結爲兒女親家之意,但武侯對付蒼月公仍是毒辣之極。我看了看他們,他們仍是談笑風生,都不知道我在想這些。

這時,一個小吏過來道:“薛大人,忠國碑已樹起,馬上要挖土基,請薛大人察看。”

忠國碑雖然比國殤碑要低一些,也有三丈高。這麼高的石碑,當然不會是一整塊巨石,而是用許多石塊鑿出榫頭組裝起來的,雖是石工的活,其實倒和木工更相象,所以才讓薛文亦這個精擅木工的人督工吧。石頭都已編好了號,每塊都有上千斤的份量,這麼重的石頭要搭起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故老相傳,當年的帝君在樹國殤碑時,只想樹起一塊巨碑,一味求高求大,沒想到鑿石容易,搭起來卻難於上青天。當國殤碑樹到兩丈高時,再要擡石頭上去,腳手架都吃不住力。後來民間有人獻上計策,把碑基用土堆起來,通過土堆擡石頭上去,終於將國殤碑樹起來了。這主意雖然簡單,卻極爲有效,所以現在樹忠國碑也用了這個辦法。現在碑已樹好,土基還沒挖掉,只露出一個碑尖。薛文亦看了看,道:“好吧。你把這些酒收好。”

過一會可能文侯和太子都會來,要是他們見我們在喝酒,說不定會有不快。我道:“好吧,我們帶點酒過去,再去祭一祭那些戰死的弟兄。”

國殤碑上的名字畢竟離我們遠了,而這塊忠國碑上的名字卻有不少是我們認識的。祈烈、譚青、孔開平、申屠毅、王東、金千石、虞代,這些我曾經朝夕相處的戰友,他們的名字也該都在碑上吧?

土基已經挖了一小半了,露出了忠國碑上的上半部份,那兒已經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名字,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唐生泰”三個字,跟在後面的便是陸經漁和沈西平。這三個人是南征軍的三個最高主將,但是現在,他們的屍骨都不知在什麼地方。我想找一找祈烈他們的名字,可是名字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我根本找不到。

隨着土基被挖下,露出的名字越來越多。我聽得薛文亦他們的呼吸也變得粗重急促,那些深深刻入石頭的名字也象石塊一樣沉甸甸地壓在我們心裡,彷彿有一種勢不可擋的壓力,周圍明媚的陽光也好像一下子暗淡了下來。

我的眼前溼潤了,耳朵裡不時傳來了一些女子和孩子的哭聲。隨着土基一點點挖下來,終於,忠國碑全部露在了外面。

我們不約而同地跪倒在地,薛文亦由張龍友扶着也跪了下來。我把一壺酒倒在碑前,想要說什麼,但喉頭一哽咽,卻說不出話來。

酒倒在地上,泥土溼了一塊,似是淚水的痕跡。

祭過了死者,我們退到一邊,讓雜工把碑身擦拭乾淨。吳萬齡扶着薛文亦坐回輪椅,他剛坐好,突然皺了皺眉,道:“那是什麼?”

山下有一列車隊正從西門外駛出,邊上有重兵守着。邊上一個雜工聽得薛文亦的話,停下手裡的抹布道:“大人,那是內府的車子。”

薛文亦道:“內府?難道帝君有西狩避兵之意了?”

內府就是帝國的寶物庫。帝國有三大內府,帝都有兩個,另一處比較遠,在西北的昌都省的山中。鎮守昌都的青月公雖然也是與蒼月公並列爲三公之一,但由於他這一支源出宗室,帝君對他極爲信任,昌都也是帝君的原籍,因此一個內府便守青月公世代鎮守。大概大帝初得國時,因爲怕國祚不長,萬一子孫被人趕下帝位,在原籍留上一庫珍寶,也好有東山再起的資本。現在帝君只怕還不會起意西行,但自蛇人攻破東平城後,京師震動,先行將一部份轉移出去,省得真到了危急時來不及。可是有這樣的主意,只怕已經對蛇人的攻勢有了畏懼之心了。

這列車隊中的大車仍有二十餘輛之多,如果不派重兵押送,只怕在路上會被人搶走。但長途跋涉混亂之下,大車不時顛簸,只怕車上有不少易碎的都會損壞。吳萬齡忽然長嘆一聲,道:“這些寶物遭此一劫,實是可惜。”

張龍友在一邊笑道:“吳兄,你未必多慮了。寶物雖然貴重,終究只是細枝末節,真正的寶物,便在這裡。”

他舉起馬鞭指了指前面。吳萬齡和薛文亦都有些莫名其妙地道:“張兄指什麼?”

“你看,眼前這萬里河山,那纔是真正的珍寶。這些珍寶誰也無法毀滅,永遠都峙立在天地之間。珍寶會消滅,會破損,但是山河永在。”

他的話說得豪氣干雲,吳萬齡無法反駁,只是笑了笑道:“你這話也有道理。只是這些寶物一旦破損,便再也不能恢復,遭此兵殛,就此散落,實在太可惜了。”

張龍友有點不屑一頓地道:“只要這世界還在,那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怕什麼。”

吳萬齡見我在一邊只是不語,便道:“楚兄,你倒是說說看。”

車隊正在大路上緩緩行進。裝得太多了,車子行得也不快,從山腰上看下去,那列車隊象是航行在青翠的麥田裡的小船。我道:“世上最珍貴的,該是那些吧。”

我指着在麥田裡勞作的農人。薛文亦一怔,道:“是什麼?”

“那些人。這世界上最珍貴的,該是天下蒼生。不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每個人都是天地間最可寶貴的。珍寶易失,山河永在,但如果沒有人,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他們都有些不以爲然地笑了笑,張龍友道:“你的話都和蒼月的共和說差不多了。”

蒼月號稱共和軍是“以人爲尚,以民爲本”,廢除帝制,認爲人人平等。但是在高鷲城裡,共和軍爲了守下去,殺人取食,這樣的行爲哪裡談得上“以人爲尚”?其實我是想起了在蛇人營中時聽那個叫木昆的蛇人說什麼這世界原本是蛇人的天下,後來才被我們這種人類佔據。如果真的被蛇人掌握了世界,那麼珍寶無數,關河險要,又有什麼用處?帝君在這種時候不想着大發內府勞軍犒師,只想着轉移寶物,實在是本末倒置。

可是就算我的話,也沒人會當一回事吧。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列車隊漸行漸遠,沿着山路蜿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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