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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燭半殘。
香火的青煙,伴隨着片片灰屑,猶在寒風中盤旋。
而石碑前,只剩下兩個守陵弟子。
卻一個低頭默然,心緒莫名;另一個則是仰望着冠雄山,臉上依然還帶着奉承討好而又不失**精明的笑容。
韋玄子帶着族中的四位晚輩,離開了陵園。身爲地仙高人,他先是對一個守陵弟子的修爲,生出興趣,接着又對道號與名諱有了好奇,並逼問對方是不是叫作無咎。
無咎沒有回答。
他當過教書先生,能言善辯,且臉皮夠厚,即使胡說八道也是張口就來。而當韋玄子突然逼問他是不是無咎,即使他早有提防,而內心的震驚,依然是久久難以平復。而他沒有否認,當然也沒應承。那一刻,他選擇了沉默。他能夠揹負罵名,任由詆譭,而他也有他的堅守,那便是從不否認過去,也從不會否認自我。
他是無咎,來自神洲的無咎,他有過自己的家人與兄弟好友,還有一個夢中的紅塵谷。他可以自稱公孫,或無先生,也可以喬裝易容,化名他人,卻唯獨不能否認自己是誰。如若不然,過去的一切將不復存在。曾經的夢,也沒了……
而正是他的沉默以對,化解了又一場危機。
對於一個守陵弟子來說,突然聽到一個陌生的名諱,或許沉默,纔是最好的回答。
果不其然,韋玄子沒再計較,而是搖頭自嘲一笑,帶着幾位晚輩揚長而去。雖然剛剛祭拜過韋家的先祖,乞求了神靈的庇佑,而諸事尚無頭緒,亟待他親手過問。再者說了,那個攪得飛盧海與雪域大亂的罪魁禍首,與韋家的守陵弟子,又怎會是一個人呢。之所以追問幾句,更多的還是臨時起意罷了。
“呵呵……”
有人在笑,並低聲道:“好生看守陵園,來日必有所爲!”
是韋尚,說的竟是韋玄子那句糊弄人的話語,而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則多了一分揶揄的意味。而他並未作罷,撿起地上的竹杖湊了過來,壓低嗓門又道:“你是不是無咎?”
無咎的心神一凜,後退一步。
韋尚卻面帶微笑擦肩而過,自言自語道:“呵呵,你若是無咎,我便是月仙子……”
這人雖爲守陵弟子,卻極少露面,如今突然冒出來,果然與衆不同。而他應該沒有敵意,否則他不會暗中相助。
無咎心下稍緩,忍不住問道:“月仙子是誰?”
韋尚拎着竹杖,走下石梯,頭也不回:“你何不問無咎是誰?”
“哦……請指教!”
無咎的眼光微微閃爍,隨後而行。
“無咎,飛盧海夏花島人氏,因得罪了玄明島,遭到樑丘子的追殺。他輕易逃脫之後,連殺鬼族數十高手,招致鬼族攻打地明島,反而被他趁機偷襲,竟再次誅殺數百鬼族高手,重創了雪域鬼族。據說鬼族的鬼赤,要不惜代價找他報仇!”
“此人修爲高強……?”
“人仙而已!”
“而已?”
“相對於地仙、飛仙,或天仙而言!”“月仙子呢?”
“呵呵,一個年輕人,攪得各方天翻地覆,足以令人稱奇,你卻毫不在意,偏偏關注一位仙子。即便你是無咎,你也惹不起那位神殿使!”
“方纔多虧了你……”
“呵呵,想要報答於我?”
“……”
說話之間,來到石屋門前的草地上。
韋尚丟了竹杖,竟轉身便走。
“去往何處?”
無咎不解。
“我乃守陵弟子,又能去往何處?”
韋尚回頭一樂,擡手示意:“你且好生看守陵園,方不負我相助之情!”
他果然往北走去,漸漸消失在樹林中。少頃,已在神識中失去了蹤影。淺而易見,他在山谷北側的山林深處,有個藏身修煉的地方,雖然隱秘,卻能時刻留意山谷中的動靜。
而他之所以暗中相助,用意倒也簡單。倘若自己被趕出冠山島,沒人看守陵園,他斷無這般的逍遙自在。
韋尚?
至少自己看不出他的破綻……
無咎在草地上駐足片刻,在石凳上坐了下來,然後一個人默默觀望着冠雄山,默默觀望着空寂的山谷,默默想着心事。
自己從未在意名聲,誰料大名早已傳遍了四方。即使偏僻海島的守陵弟子,也好像對於自己的一切瞭如指掌。而自己並非重創鬼族的元兇,如此謬傳千里,卻不知是以訛傳訛,還是玉神殿的有意爲之!
曾幾何時,玉神殿僅僅存在於傳說之中。而如今的玉神殿,似乎無處不在。
玉神殿的神殿使,也來到了冠山島?
而所謂的月仙子,竟然便是神殿使?
那晚客棧遇見的女子,難道……
此外,從韋玄子祭拜先祖的話語中不難猜測,鬼族與玉神殿的生死仇怨,已殃及到的各地仙門,以及海島的修仙家族。再聯想到韋尚所言,表明鬼族已展開報復。而玉神殿卻試圖將所有罪名推到自己的身上,卻根本無從辯解。可以想象的將來,自己還將揹負更多的壞名聲。
亂象紛呈啊……
過了午時,又到黃昏。
山谷中寂靜依然。
無咎枯坐一日,又衝着冠雄山投去深深的一瞥,轉身返回屋子,“吱呀”關上了屋門。
雖說鬼族與玉神殿的恩怨,均與他無咎有關,哪怕是想一想,都讓他頭疼不已。而眼下他只管養傷,恢復修爲。
打出禁制封了屋子,在榻上盤膝而坐。隨着心念一動,左手拇指浮現出夔骨戒子。
無咎閉上雙眼,默然凝神。
神戒中,堆放着他數十年來的所有收穫。而他此時查看的只有三樣東西,五色石,鬼蛛的螯足,以及尚未煉製的陰木符。
五色石,尚有兩千多塊。而修爲愈高,所吸納的靈氣也隨之倍增。倘若將其盡數吸納,又能恢復當初的幾成修爲,他再也不敢抱有奢望。因爲療傷與恢復修爲的同時,他還要煉製鬼芒與陰木符用來防身。鬼族的分神假身之術倒是不錯,怎奈無暇琢磨。從前只知道吃喝玩樂,遊山看水,驀然發覺,光陰竟然如此的短暫而又緊迫……
無咎摸出幾塊五色石,便要行功修煉,忽而神色一動,看向神戒角落裡的人骨大弓。
眼下修爲不濟,九星神劍尚未鑄成,所能倚仗的手段只有鬼芒、陰木符,以及蔽日符與初窺端倪的奪字訣。保命而已,終究難以克敵制勝。卻忘了身上還攜帶着一把神器,便是那把人骨大弓,撼天弓。它曾射穿神洲結界,強大的威力令人震撼,可惜只有地仙的修爲,方能勉強射出一箭。且不提當年怎樣,至少修至地仙,便可藉助撼天弓,與鬼赤、鬼丘正面較量!
無咎長長緩了口氣,收斂心神,將五色石塞入右手,旋即擺出結印的架勢而全力吸納吞吐……
轉瞬之間,過了三個月。
無咎依然躲在屋裡,日夜行功不輟。
木榻之上,散落了一層厚厚的晶石碎屑。數百塊五色石所蘊含的仙元之力,被他源源不斷吸納入體。自從改爲雙手吸納,修煉的進境明顯加快了許多。當他的右手直接抓過五色石,這才發覺手臂雖然捆綁如舊,而五指卻已靈活自如,斷碎的骨頭,更是在不知不覺中癒合如初。
此外,曾經的修爲,則由七層,抵達八層的圓滿。
照此進境,再來三個月,不,傷勢已然痊癒,或許兩個月,便可修至人仙圓滿。距地仙境界,只有一步之遙……
“砰、砰——”
身爲修士,最大的喜悅,除了得到逆天機緣,便莫過於修爲的提升。
無咎雖然不以修士自居,而歷經苦難,九死一生之後,他修煉起來從來不敢含糊。而傷勢痊癒之快,令他很是意外,也很是欣慰。正當他沉浸在忘我之中,寂靜了三個月的山谷,突然熱鬧起來,並有人敲門。
無咎被迫收功,卻懶得睜眼。他微皺的眉頭,透着一絲無奈的神色。
據說,之前的陵園,極爲枯燥寂寞,少有人前來打擾。自己來了之後,卻清靜不過三個月。早已如此,便該學着韋尚躲起來。而倘若沒人看守陵園,只怕韋家也不會答應。
“砰、砰——”
敲門聲又起,隨之傳來叱呵:“留你看守陵園,而非睡懶覺,開門——”
是韋合,那個外門的管事。
無咎只得睜開雙眼,起身下榻,摸出一個銀戒,將晶石碎屑收了,這纔打出法訣解除禁制。
而不過瞬間,木門被人“咣噹”踢開,只見門外站着一個留着短鬚的精壯漢子,只是他紅潤的臉色帶着怒意,亮開嗓門叱道:“見到本管事,也敢怠慢,難怪師伯罵你無用,還不給我滾出來——”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無咎忍受着叱罵,本想行禮,卻見右臂依然捆在腰間,索性還是原來的模樣。他擡腳走向門外,點頭致意:“韋管事息怒,本人不敢怠慢,奈何行功入定,難免失察……”
而韋合依舊是瞪着雙眼,咄咄逼人:“休得強詞奪理,且給我家師伯賠罪!”
無咎循聲看去,微微一怔。
便於此時,谷口的方向,涌進來數十道人影,有男有女,修爲不等,顯然是韋家的子弟。而冠雄山上,則是落下兩位踏劍的人仙高手。其中的老婦人,正是那個性情乖戾,且又難纏的韋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