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走來三人。
其中一位身着長衫的中年漢子,正是樂島主。其粗眉圓眼,絡腮鬍子,氣度沉凝,頗有幾分高人風範。
隨後的兩個男子,皆二、三十歲的光景,留着短鬚,身着短衫,體格健碩,擡手舉足之間透着一種精明幹練的氣勢。
凝月兒剛剛還是小臉帶怒,很生氣的樣子,此時竟蹦蹦跳跳,奔着那三人跑了過去。
“樂島主,我是凝月兒呀,最爲仰慕您老人家,懇請收我爲徒……”
小丫頭竟然當面拜師,還不忘衝着另外兩人拱手致意。
“羌武前輩,葉二前輩……”
不待樂島主答應收徒,她竟然又拜起了前輩。
“哦,凝月兒?”
樂島主應該認得凝月兒,卻並未停步:“我有言在先,不收羽士弟子。”
隨後的兩個男子,則是直接出聲驅趕:“凝月兒,島主有事在身,不得相擾——”
凝月兒被迫閃到一旁,隨後追趕:“我拜在兩位前輩門下也成啊……”
“哼,島上事務繁雜,已無暇多顧,誰肯收徒呢……”
“念在你是本島人氏,且年幼無知,故而不予計較,休再囉嗦……”
三人如風而至,瞬間來到街口。
凝月兒依舊是亦步亦趨,卻已沒了之前的興奮,而是撅着小嘴,小聲懇求道:“爲何不收我呢,我年歲不大,修爲卻不低呢,又乖巧、又聽話……”
樂島主突然停下腳步,回首冷冷一瞥:“小子,你住在凝月兒的家中倒也無妨,而但有不良企圖,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叫作姜武、葉二的兩個男子,則是跟着一唱一和——
“師父,從昨日盤問得知,此人在海上漂泊已久,應該與青湖島無關……”
“呵呵,他竟然投靠凝月兒,兩人一個膽小怯懦,一個瘋瘋傻傻,有趣、有趣……”
樂島主沉吟不語,擡手一揮。
三人順着青石街道,揚長而去。
無咎至始至終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哪怕是面對樂島主的嚴厲告誡,他也是低着頭而置若罔聞。
一雙光着的腳丫到了面前,嘆息聲響起——
“唉,修爲不濟,難免遭人輕視呀……”
緊接着一隻小手攥成拳頭,話語聲透着不服輸的勁頭。
“終有一日,我要拜入樂島主的門下!”
凝月兒倍感失落,而瞬間已恢復常態,她一手扶着腰間的魚刀,一手指向前方:“無咎,我絕不會瞧不起你,放心便是,隨我來——”
小巧的人兒,秀髮隨風飄動。頭頂的野花,燦爛如初。
無咎默默跟了過去,卻又忍不住出聲:“月兒,拜入樂島主的門下,便是你此生最大的志向?”
“那是當然!樂島主乃是人仙前輩,能夠拜他爲師,乃莫大榮幸,難道你有異議?”
無咎微微搖頭,凝神遠望。
那個樂島主與他的兩個弟子,已走到海邊,似乎與海船上的人交代幾句,旋即踏劍掠過海面,奔着遠方飛去。
“咦,你莫非在暗中笑我?”
凝月兒轉過身來,恰見無咎的神色古怪。她後退幾步,不忿道:“你有好大志向,且說與我聽!”
一雙烏黑的眸子忽閃忽閃,而狐疑的神色中卻透着執着。
“好大志向……” шωш ▪тт kдn ▪CΟ
無咎收回眼光,微微一怔。他從來不是一個心懷志向的人,如今卻質疑一個小丫頭的夢想。尷尬片刻,他咧嘴微笑:“嘿,我曾想良田千頃,妻妾成羣,再來一個大院子……”
“哼!”
凝月兒蹙着鼻尖哼了聲,很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樣子,旋即又挺起胸脯,教訓道:“哎,你年紀輕輕,怎好貪圖世俗享受而荒度光陰呢,也幸虧遇上我,走吧——”
無咎聳聳肩頭,無言以對。
十餘丈外,有個單門獨戶的院子。拾階而上,進了院門。院子裡晾曬着各種皮毛肉塊,隱隱散發着腥臭。穿過無人的院子,便是一間大屋子。門扇洞開,有個老者依門而坐。
“樂伯,有無上好的法器,或丹藥、符籙呀?”
凝月兒徑自走進屋子,熟門熟路,又擡手一指,分說道:“他是無咎,算是我收留的門人吧……”
大屋子三間貫通,倒也寬敞,卻四壁空空,只有一張木凳與一位半百年紀的老者,被稱作樂伯。只見他頭頂挽着髮髻,身着粗布衣袍,鬍鬚灰白,倒也面相慈和,果然尚未出聲便已微微含笑:“上好的法器、丹藥、符籙、陣法,應有盡有,你卻買不起啊!”
“誰說我買不起?”
凝月兒竟小臉一紅,旋即昂起下巴:“樂伯,且將寶物拿來我看!”
無咎跟着走上臺階,擡腳邁入屋門。
樂伯坐着沒動,而是衝着無咎上下打量。許是不見異常,他不再理會那個陌生的年輕人,而是揮動大袖輕輕一甩,四周頓時光芒閃爍。
與之瞬間,原本空蕩的石屋內,霍然多了幾排木頭架子,上面擺放着罈罈罐罐,以及爲數衆多的玉匣。其中應該封禁着各種丹藥與符籙,以及不知名的寶物。另有一個木架,則是擺放着幾面獸皮小旗,與十餘把精巧的短劍,更是引人注目。
樂伯拍了拍手,拈鬚笑道:“呵呵,寶物盡在此處,你看如何?”
誰料凝月兒卻是揹着雙手,連連搖頭:“雖爲寶物,卻已看了無數回。有無仙家至寶呢,也拿出來開開眼界!”她雖佯作穩重幹練,卻又忍不住悄悄回頭使個眼色。
無咎則是抱着臂膀站在一旁,靜靜觀望。
樂伯好像早已猜出了凝月兒的來意,並未放在心上。大袖一揮,木架與擺放的寶物頓時消失不見。而他手掌一翻,又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火紅珠子。
凝月兒的兩眼一亮,驚奇道:“是何寶物,頗顯不俗呢……”
樂伯卻收起珠子,不慌不忙道:“此乃火雀丹,比起火雀符,威力更勝三成,價值百塊靈石。而你凝月兒若是動心,我便作價八折賣了。”
“嘖嘖,那也要八十塊靈石呢!”
凝月兒已顧不得作態,嘖嘖不已,而小臉又禁不住微微發紅,訕訕笑道:“樂伯啊,我只有深海明珠,不知能否換取幾件有用的寶物,哦,還有一塊蛟骨……”
她走到樂伯的面前,摸出一個銀戒輕輕轉動。
地上多了十幾顆明珠,頓時將陰暗的石屋照得通亮。還有一塊尺餘見方的白色骨頭,隱隱透着森寒之氣。
樂伯的眼光一瞥,搖頭道:“哎呀,如此寒酸之物,不值幾塊靈石……”
凝月兒急了,一把扯向無咎:“這是我新收的門人,羽士二層修爲,好歹給他添置幾件防身之物,還請您老人家大發善心哦!”
無咎尚在默默旁觀,神色中若有所思,突然之間沒有防備,只得順勢往前兩步。
“呵呵,凝月兒也有門人了,怕不是騙來的幫手吧?”
“瞎說哩……”
樂伯恍然大悟,呵呵帶笑,卻也不再多說,又是揮袖一甩:“看在凝月兒的情分上,我便大方一回吧。有銀戒納物,有盾符防身,有火符禦敵,足矣!”
地上的明珠與蛟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銀戒與兩張紙符。
凝月兒大失所望,懇求道:“能否賒欠一雙雲履,來日加倍作價奉還?”
樂伯神色犯難:“這如何使得……”
凝月兒晃着手中的銀戒,撅嘴道:“我已傾盡所有,卻出海在即,且寬限幾日又有何妨,樂伯……”她神色懇切,話語可憐,再加上楚楚動人的大眼睛,着實令人不忍拒絕。
“哎呀,又給我討價還價,再這般下去,我要蝕本了——”
樂伯揪着鬍鬚站起身來,伸手扔出兩塊玉片,忙不迭驅趕道:“且去、且去,我有事在身,無暇奉陪……”
“嘻嘻,多謝!”
凝月兒頓作喜色,抓起地上之物轉身跳出門外,而尚未穿過院子,又頓足回首:“無咎,你成心氣我呢,倘若樂伯反悔,豈不是白白忙活……”
今日憑藉僅有的家當,換來兩張符籙,還賒欠到一雙雲履,着實令她欣喜不已。而那個新收的門人總是磨磨蹭蹭,讓她頗爲費神。
無咎並未跟着跑開,而是在門前停了下來。
不僅如此,他還拱手詢問:“樂伯,你的火雀丹來自何方?”
凝月兒獨自站在院子裡,望天無語。
他竟然詢問火雀丹,真是難以置信。而莫說寶物價值八十塊靈石,便是半塊靈石,月兒我也拿不出來啊!
樂伯心緒不佳,正要關門閉戶,卻被人擋住,意外道:“我的丹藥自有來處,何必多問……”
無咎卻是不以爲忤,反而面露笑容:“哦,火雀丹果然不是出自夏花島,能否借我查看一二?”
“你……”
樂伯似乎被嚇了一跳,兩眼怒睜,隨即不作遲疑,猛然伸手拍出一掌:“小子,還想白佔便宜,滾開——”
近在咫尺,猝不及防。
無咎只覺得一股力道襲來,雖也尋常,卻無從躲避,只得借勢往後退去。
樂伯趁機雙手齊出,“砰”的關上屋門。
無咎退到院中,尚未止步,一隻小手拍上肩頭,讚許的話語聲響起:“你竟敢白佔便宜,青出於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