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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來了,有人要走。
次日的破曉時分,穀梁村依然籠罩在淡淡的晨靄中。
紫煙與葉子,緩緩走出帳篷。姐妹倆執手相偎,依依不捨,尚未話別,已是雙雙淚如雨下。
這兩位女子,相識相伴多年,情同手足,儼然便是一對親姐妹。奈何命運多舛,註定要有一場離別。卻只怕陰陽陌路,從此再難相見。
“姐姐,多多保重!來世有緣,你還是我的姐姐!”
葉子以手掩面,而淚水依然止不住的流。紫煙一把摟着她,含淚帶笑道:“不管今生來世,你都是我的好妹子。天涯路遠,讓姐姐送你……”
正當二人難分難捨之際,一聲叫喊傳來:“哎呦,止步——”
不遠處的石碾子上,有人跳了下來。
那是無咎,他獨自從黑夜坐在天明,默默守護着帳篷內的姐妹倆一整宿。忽見兩人一個要走,一個要送,他忙出聲打斷,隨即又點頭賠笑:“嘿,葉子,你請便!我說的是紫煙止步,她身子虛弱,經不得風寒,況且來日尚有相見之時,不必相送……”話沒說完,他擡手一點。四周頓時光芒閃爍,遮掩的禁制打開了一道縫隙。
姐妹倆受到驚擾,一時顧不得悲傷。
葉子趁機擦乾淚痕,安慰道:“姐姐,不必相送。我留在此處,只能討人嫌棄!”
她故作輕鬆,背起行囊轉身便走。
紫煙急道:“葉子……無咎……”
無咎會意,連連擺手:“紫煙,快快止步,彆着涼了,聽話啊!葉子由我來送,放心便是!”
葉子已走出了禁制,突然覺着有些恍惚。
那個身着長衫的年輕男子,滿臉帶笑,話語討好,分明就是當年祠堂的教書先生。他,他竟然一點未變?不,他在小院四周佈下禁制,手段極爲高強,況且他攪動神州風雲變幻,他早已是仙道的至尊人物!而他體貼呵護的神態舉止,與曾經的窮書生毫無二致!
葉子回過頭來。
紫煙婷婷而立,神情哀傷。而她一邊揮手示意,一邊衝着那人脈脈含情。
“姐姐,保重!”
葉子強作笑臉,忙又轉身匆匆。
姐姐啊,葉子走了!
正如你所言,天涯路遠,相逢是緣,分別也是緣。所幸有人相伴,願你此去不孤單!
而葉子的路又在何方,緣落何處……
無咎懂得離別的滋味,不再多話,衝着紫煙點了點頭,便跟隨葉子走向村外。
不消片刻,下了山坳,越過小溪,有田野小徑延伸而去。
“行啦,回去陪伴姐姐吧!”
葉子停下腳步,擺手驅趕,滿臉嫌棄,很不耐煩的樣子。
無咎卻是不爲所動,緩緩站定,轉而看向四周,輕聲道:“葉子,給我一句實話。以我的修爲,再加上最好的丹藥,能否幫着紫煙逆天改命?”
朝霞初放,天光朦朧。山野斑斕,秋色霜染。
而如此一方醉人的景緻,卻彷彿多了幾許悲意。便如那瀰漫的霧靄,尚未抒懷,冷風吹來,又添淡淡的愁緒!
葉子微微愕然,反問道:“你既然來自靈霞山,難道不曾耳聞?”
無咎沒有吭聲,而是低下頭。少頃,他在原地踱起步子。
葉子撅着嘴巴,自顧又道:“凡人大病一場,都要少活數年。姐姐她連遭重創,情形可想而知。而她藉助奪魂丹,強行閉關,雖凝魂三年,卻更加損耗壽元。如今她經脈斷絕,臟腑盡壞,任你天大的本事,也難以逆天改命。而你一旦動用法力,或是丹藥,瞬間便能毀了她堪堪難再的生機!唉……”
她嘆息一聲,接着說道:“姐姐藉口閉關,不願見你,並非絕情,而是自知時日無多。若非她鋌而走險,三年前便已身隕道消!眼下她隨時都會倒下,好好待她,也不枉你多情一場!”
她說着說着,又是眼圈通紅。
無咎尚在原地踱步,小徑上的野草被他踏出一行深深的腳印。他身形一頓,暗暗長吁,轉而拿出一個玉瓶,出聲道:“葉子……”
有關紫煙的處境,他三年多年便已聽說。而他始終不死心,猶還抱有一絲僥倖。如今葉子的話,終於讓他打消了最後的念頭。
“這是……”
“這三粒血瓊丹,有助於提升築基的成算。紫煙用不着,送你吧……”
無咎拿出的是血瓊丹,送出的是深深的謝意。幾年來,他始終在外奔波,全靠葉子照顧紫煙,他想幫幫這個女子,以免她以後落得紫煙一樣的下場。
“哎呀,如此珍貴的丹藥,相比來之不易……”
葉子驚呼一聲,兩眼好奇。而她圓圓秀氣的臉上閃過一絲遲疑的神色,卻後退一步,堅決道:“我不要!”
“爲何?”
無咎很是意外。
“即便築基,又能怎樣?”
葉子反問一句,搖了搖頭:“以我的根骨資質,絕難修至人仙的境界,最終不免耗盡壽元,一個人葬身於洞府之中。我想明白了……”她像是大徹大悟,釋然道:“與其苦修,荒度年月,倒不如返回家園,享受餘下的光陰!”
無咎依然舉着玉瓶,詫異道:“你不回靈山,而是要返回家園?”
“紫煙姐姐的親人早已不在,而我家中尚有兄弟姐妹。修仙雖好,卻修不來家人的團圓!”
“既然如此,你何妨拿去丹藥,或能修至築基,多幾分自保之力!”
無咎雖有貪財的時候,而對於親近之人頗爲大方。丹藥固然珍貴,比不得真情實意。
葉子盯着那個小小的玉瓶,顯然還在掙扎:“哎呀,莫要引誘!以我的修爲,足以自保,即使成不了豪強,至少也是惡霸哦!”
竟然有人拒絕血瓊丹?而那人就在眼前!
她要捨棄靈山,返回家園,她的心願是陪伴家人,並立志成爲惡霸?
無咎愣在原地,禁不住心生敬意!
只見葉子猛然轉過身去,擡腳便走:“我的餘生,絕不會耗在無謂的苦修之中。再耽擱下去,我以後還如何嫁人,哼……”
原來她想要嫁人了?
無咎不由得露出笑容,揚聲道:“葉子,你家居何方?”
“有緣相會,無緣又何必多問!”
葉子沒有回頭,施展身法飄然遠去。那婀娜的背影,灑脫而又輕鬆!
無咎默然片刻,轉身走向來路。
唉,難得一場交往,且人情不淺,本想來日有所關照,卻不知不覺落入俗套。如此境界,不抵一個女子!而眼下的自己,不要境界,只當俗人,一個陪伴守護紫煙的男人!
旭日東昇,霞光萬里。
炊煙籠罩下的穀梁村,多了一抹金色的明媚。
無咎順着村間小道,穿行在房舍院落之間。遇到了長者,他含笑致意;遇到孩子,他摸出幾塊糕點遞過去;遇到婦人,他則是表明自己住在村西頭。還問人家認不認得紫煙,就是那個最位貌美的白衣女子。
村裡人不認得紫煙,卻說過那個破敗院子的由來。
村西頭原本住着一家三口人,夫婦倆與一個女兒。不知爲何,年幼的女兒突然沒了。當孃的瘋了,只當野獸叼了去,便跑到大山裡尋找,竟再也不見迴轉。當爹的沒有心思過日子,常年翻山越嶺,指望着找回他的婆娘與孩子,漸漸的也是下落不明。起初的時候,還有人幫着照看院子。而如今已過去了百多年,所有的一切化成廢墟。
穀梁,則爲姓氏。小村裡的人家,均爲穀梁一脈。
無咎匆匆溜達一圈之後,便健步如飛跑向村西頭。
紫煙依然站在禁制籠罩下的草地上,一個人孤零零默默等候。
“哎呀,莫要累壞身子!”
無咎埋怨一聲,兩手撒開,地上“噼裡啪啦”落了一堆雜物,有雞有鴨,還有各種菜蔬果子。他衝入禁制,從帳篷內拿出褥子鋪在地上,伸手攙着紫煙坐下,很是體貼入微。
“我以爲你送了葉子便回,卻遲遲不歸,難免心焦,這是……”
紫煙盤膝而坐,輕聲分說。羞澀的話語中,透着莫名的惶恐。她早已不畏生死,此時的她卻懼怕孤單。而當她見到某人的身影,她心頭的寒冷空虛,頓時被一種溫暖所充實。只是那亂蹦亂跳的雞鴨,讓她很是不解。
“嘿嘿!”
無咎就勢坐在褥子上,笑道:“既然來到穀梁村,順道拜訪一二。村裡的老少,很是客氣,只當我是自家人,便送上幾分心意。嗯,盛情難卻啊!”他回過頭來,一本正經道:“這都是紫煙的情面,我只管跟着佔便宜!”
“穀梁一脈,桑梓情深。謝謝村裡的鄉親,不過,也要……謝謝你!”
紫煙很是欣慰,而話語一轉,明眸溫潤,神色中透着感慨。
從昨日的黃昏,到今日的清晨,她依然沉浸在喜悅之中,卻患得患失而彷如夢境。如今看着並肩依偎的身影,以及那清晰明朗的笑容,她終於漸漸安定下來,而回想從前,又感慨不已。
無咎猜到了紫煙的心事,抓着她冰涼的小手便要阻止,而紫煙卻是微微搖頭,自顧說道:“你我修爲不配,春秋不合,我如今已是風中殘燭,你依然朝氣蓬勃。蒙你不離不棄,情懷如初。紫煙何德何能,得此恩寵,只想說……謝謝你……”
這女子情不自禁,雙眸噙淚。
無咎笑了笑,低下頭去。他輕輕握了握掌心的小手,低聲說道:“莫道靈山遠,紫煙落凡間;雨夜風雲起,天地結奇緣!”他擡起頭來,溫和又道:“紫煙啊,你我難得重逢,只求不負此緣,不負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