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咎踏空而立,默然臨風。
而熾熱的風中,透着嗆人的腥臭。他腳下的湖面上,漂浮着無數的死屍。隨着浪花的翻涌,血水通紅。
兩道人影,來到他的身後。
韋尚,依舊是忠厚沉穩的架勢。他喚了聲“無兄弟”,便靜靜陪在一旁。
冰靈兒,一襲寶蠶雲紗潔白勝雪,尤其在這血腥的湖面上,她清麗的身姿更添幾分絕塵的韻致。不過,她精緻如玉的小臉上,卻帶着幾分凝重之色。
“城內死傷過萬,城外折損上千。而神族五郡的傷亡,僅有三、四千之數,雖然敗退而去,卻有族中高手與戰龍、猛獸斷後。玉真人帶人追殺,未必能夠佔得便宜……”
無咎沒有吭聲,兀自低頭打量。隨着血浪翻涌,他的雙眸中也似乎有血光閃爍。
冰靈兒緩了一緩,輕聲又道:“護城大陣破損八處,已由夫道子召集人手修補。若想恢復如初,且待各家陣法高手歸來相助……”
兩位老者,從遠處飛來。
冰靈兒舉手致意——
“萬祖師,赤前輩!”
兩人正是萬聖子與鬼赤。
“哼,玉真人好大喜功,執意乘勝追殺,老萬豈肯聽他擺佈,與鬼兄藉機返回……”
“此番獲勝,着實意外……”
“他擊退了玉螻,打敗了刑天,生擒了厲囚,便是老萬也不敢相信。不過,他總是出人意外……”
“無咎……”
萬聖子佝僂着腰背,滿臉皺紋,像是山野老翁,而他的白髮赤眸,與滿身的殺氣,又分明是老妖物的模樣。而鬼赤依舊是形同鬼魅,神態淡漠,卻不失禮數,與無咎拱了拱手。
無咎看向兩位老夥伴,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而萬聖子到了近前,依然話語不斷。
“老萬費解呢,此番大勝,你緣何沒有追擊,反而讓玉真人搶奪功勞……?”
“大勝?”
無咎搖頭不語。
便於此時,遠處的湖面上,出現成羣的人影,足有八九千之衆,浩浩蕩蕩而來。
冰靈兒輕聲提醒道:“那是參與追殺的各家高人,不知情形如何……”
片刻之後,夏鼎城外再次混亂起來。
只聽玉真人的話語聲在人羣中響起——
“切莫懈怠,各家着手善後。樸家主、沐家主,坐鎮神殿中樞,本使與豐家主隨後便到……”
人羣散開,或是涌向夏鼎城,或是收斂死屍,湖面上頓時冒起火光,隨之更加腥臭的氣味飄蕩四方。
無咎擺了擺手,便要隨衆返回城內。
“無咎……”
玉真人飛了過來,出聲召喚。而與他同行的豐亨子,卻與萬聖子、鬼赤打着招呼。
“萬兄,鬼兄……”
萬聖子與鬼赤有些意外,舉手回禮。
兩人與原界結怨甚深,即使參與守城之戰,也一直遭到輕視,卻不想今日受到敬重。尤其是對方還是豐亨子,原界最負名望的高人。
“無咎,你該隨我乘勝追擊,擒獲另外四位長老,原界之危就此化解……”
玉真人的話語響亮,卻帶有抱怨之意。
無咎本想反駁,欲言又止,嘴角一撇,徑自奔着夏鼎城而去。
豐亨子隨後分說道——
“我與玉兄追殺千里,奈何五郡敗而不亂,難有可趁之機,只得作罷。如今四位長老與三萬神族子弟,於三千里外設有大陣與我隔湖對峙……”
此番大戰的前前後後,無咎是一清二楚。便如豐亨子所說,自從丟掉了城外的小島之後,刑天便在三千里外的山林之間,另外找尋了落腳之地。如今玉神界一方,退可守、進可攻。而夏鼎城雖然沒有陷落,卻傷亡慘重。所謂的獲勝,無非一時僥倖。最後的輸贏,依然未見分曉。這也是無咎沒有參與追擊的緣由,而面對玉真人那個傢伙,他又不願提起。
“老弟,你擒獲厲囚,如何處置?”
“不如交給我處置,我與他相識多年……”
對於豐亨子的詢問,與玉真人的請求,無咎聳聳肩頭,不置可否。
一行數人,穿過護城大陣。
“老弟,隨我前往神殿?也罷,失陪!”
“無咎,你我回頭詳談不遲……”
豐亨子與玉真人,皆忙於事務,各自舉手告辭,隨即轉身離去。
無咎沒有前往神殿,他帶着冰靈兒、韋尚、萬聖子、鬼赤,就勢落在城牆之上。
居高俯瞰,只見城內屍骸遍地、人影亂飛,煙塵、血腥瀰漫,一片破敗悽慘的景象。唯有城中的石塔,完好無損。也就是說,護城大陣依舊在支撐着這座搖搖欲墜的危城。
而便在滿城的廢墟之間,橫臥着八個龐然大物,還聚集着鬼妖二族的弟子,以及原界的弟子,並且有人在高聲叫嚷——
“此乃龍某之物,閒人勿近。高乾,給我驅趕……”
“龍前輩,此物來自神族……”
“放屁!我說它是我的,便是我的……”
“既然如此,且收藏起來,以免惹人眼饞……”
“十餘丈之巨,如何收藏……”
無咎看着糊塗。
他身旁的冰靈兒適時分說道——
“神族高手駕馭戰車衝破陣法,由龍鵲帶人剿滅,並繳獲了八具完好的戰車,只想獨自佔有,怎奈乾坤戒子難以收納……”
“戰車?”
無咎眨巴雙眼,微微一笑。
“那個貪財的傢伙,本性不改啊!”
話音未落,他飛下城牆,隨即在城內盤旋環繞,而他所到之處,一個個龐然大物相繼消失無蹤。
“無咎,你住手……”
龍鵲尚在叫嚷,突然發覺異常。八具戰車,轉瞬只剩下他面前的最後一個,他急忙伸手阻攔,卻見某人從天而降。他忙道:“無先生,你不講道理……”
無咎與冰靈兒、韋尚、萬聖子、鬼赤落下身形,四周圍觀的家族弟子紛紛後退躲避。
與此同時,夫道子、鬼諾、鬼宿、仲權、羌夷等人圍了過來。
無咎沒有理會龍鵲,而是凝神打量。
城牆腳下的廢墟上,橫斜着所謂的戰車。其十丈有餘,兩丈粗細,前後橢圓,像是一條小船,有船頭、船尾與船艙,卻又通體烏黑,非金非鐵,並刻滿了符文法陣,散發着熾烈的氣機,顯得極爲的怪異。
這便是戰車?
曾經在部洲的古蹟秘境中,見過戰車的圖繪與殘骸,雖然與眼前之物截然不同,卻能夠攻破護城大陣,其強大的威力毋容置疑!
“無先生,你不念我守城之功倒也罷了,竟橫加搶奪,欺人太甚……”
龍鵲,依然憤憤難平。
無咎依然打量着烏黑的怪物,安慰道:“龍兄,八具戰車歸你所有,我不過是替你收藏而已!”
“所言當真?”
“本先生從無戲言!”
“哈哈……”
龍鵲露出笑臉,卻聽無咎又道——
“你懂得驅使此物?”
“我早年間有所見識,料也不難……”
“嗯,這具戰車留你參悟,來日或有用處!”
無咎點了點頭,轉而四望。
恰見一處破損不堪的院落就在數百丈外,他轉身走了過去。而沒走多遠,圍觀的人羣中有人怯怯道——
“公孫前輩……”
無咎回頭看去。
一位年輕的築基女修,雖然滿身灰塵,神色慌張,卻容貌秀麗,衝着他拱手施禮,又微微臉紅道:“晚輩鄭玉子,此前冒犯……”
“哦?”
無咎微愕,遂即恍然。
“鄭姑娘,有何吩咐?”
這個鄭玉子,曾經當面頂撞過他。
“不敢!”
鄭玉子的臉色更紅,羞澀道:“家兄鄭介,參與防禦,遭致重創,無人過問……”
“令兄我認得!”
無咎面露微笑,和顏悅色道:“他在何處,帶我前去……”
而他話音未落,臂彎多了一隻小手,緊接着便聽冰靈兒示意道:“師兄,且幫着這位鄭姑娘照看一二。”
韋尚點頭答應。
“哎……”
無咎還想說話,手臂一緊,還有一雙大眼睛瞪來,他只得老老實實跟着往前走去,又暗暗惱怒道——
“靈兒,幹什麼呢?”
“哼,月蓮姐姐的叮囑,她要我看着你,以免你見異思遷!”
“我冤枉……”
“小心無大錯哦!”
“唉……”
兩人雖然暗中鬥嘴,卻舉止親密。
人羣中的鄭玉子,神色失落……
片刻之後,一位老者與他看守的院落就在眼前。遠遠見到無咎、冰靈兒、萬聖子與鬼赤走來,他沒敢阻攔,躬身行禮——
“無先生!”
這是齊家居住的院子,房舍已損壞大半,僅有兩間尚算完好的房舍,靜靜的矗立在角落裡。而看守院子的老者便是齊香子,出聲示意——
“家主有請!”
衆人穿過庭院,房舍門前冒出一位男子,三十多歲的光景,相貌一如往日,只是神態虛弱而神情苦澀
“齊兄閉關有成,可喜可賀!”
男子正是齊桓,已變回了曾經的相貌,可見他重塑肉身有成,卻搖頭苦笑道:“本人無心修煉,只等先生歸來!”
“哦?”
“齊某雖然再塑肉身,卻境界大跌,一時難以恢復如初,唯有仰仗無先生的庇護……”
“齊兄,不必見外!”
“嗯、嗯,屋內地下,有間靜室,請無先生與諸位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