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幽重重哼了一聲,也不理睬楊元慶,調轉牛車揚長而去,楊元慶幾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被程咬金的呻吟聲驚醒,連忙圍上來,“老程,你怎麼樣?”
程咬金的腦門上腫了一個大包,眼神都散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裴青松心中歉然,畢竟裴幽是他族姐,但他也有點沮喪,他這個族姐壓根就沒理會他。
他連忙和兩名親兵扶起程咬金,楊元慶望着裴幽的牛車走遠,他心中對裴幽頓時有了七分的好感,女人一旦自立就有了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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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城內出來,他的五百親兵還佔據着幾座大棚,都吃得酒足飯飽,坐在一起聊天,唯一苦着臉的是幾座茶棚的掌櫃,他們沒有辦法做生意了。
當楊元慶等人從大棚內走出,親兵們紛紛牽馬迎了上來,爲首的親兵郎將叫韓孝國,是韓擒虎的孫子,年約二十七八歲,最早在幽州從軍,跟楊元慶去豐州,一步步積功爲校尉,最終成爲他的親兵郎將。
他上前行一禮,低聲道:“總管,卑職有件事要彙報。”
“你說,什麼事?”
韓孝國回頭遠遠一指茶棚掌櫃,“剛纔吃飯時,聽到一件奇怪之事,說平原郡那邊拜彌勒教極盛,也就是這兩個月才發展起來,而且聽說官府也捲進去了。”
楊元慶的心中一下子警惕起來,拜彌勒教往往就是造反前奏。幾年前,河東郡人宋子賢擅長幻術,能變出佛像,自稱是彌勒轉世,信衆數萬人,呼籲民衆造反。
還有扶風郡僧人向海明也自稱彌勒轉世,創立彌勒教。掀起數萬信徒造反,危害劇烈。
怎麼平原郡也出現了拜彌勒教?而且平原東部就是著名的造反重地豆子崗,可千萬別又一次爆發起義了。
楊元慶立刻招手叫來一名親衛。把一面銀牌遞給他,吩咐他道:“你立刻去河間郡,命楊太守調集一萬軍隊。火速趕赴平原郡待命”
“遵命!”
親兵接過銀牌,催馬飛馳而去。
楊元慶沉思片刻,本來他打算直接前往恆山郡回太原,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他必須去平原郡查看一下情況,如果稍有大意,再掀起造反風潮,這對剛剛開始恢復的河北經濟,將是一場致命打擊。
楊元慶剛剛放鬆的心情一下子緊張起來,他歷經戰亂。他很清楚這種用宗教發展信徒之快,短短几個月時間便能席捲全郡,他稍有大意,必會鑄成難以彌補的損失。
他不由對平原郡太守麴稜極爲不滿,拜彌勒教已經發展有兩個月了。他竟然不彙報。
“走!”
他猛抽一鞭戰馬,帶領親兵們向東北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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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郡位於清河郡和河間郡之間,東面是渤海郡,南面與齊郡隔黃河相望,它的東南便是隋朝末年最著名的造反中心豆子崗。
和清河郡一樣,平原郡也是飽受戰爭摧殘。原本富庶的人口密集之地,經過數年戰亂,人口已銳減七成。
隨着戰亂結束,平原郡也開始逐漸恢復生機,就在這時,一股拜彌勒教的熱潮席捲了平原郡。
清晨,裝扮成商人模樣的楊元慶帶着二十幾名手下進入平原郡境內,楊元慶非常謹慎,如果率領五百騎兵進入平原郡境內,必然會被彌勒教衆發現,搞不好還會引發他們的提前造反,這就叫得不償失了。
對付這種利用宗教來發動造反,一般最好的處理辦法並不是軍隊來鎮壓,那樣反而把事情擴大,就算鎮壓了也會損失慘重,最好的辦法是當地官府抓捕核心教衆。
大業九年,河東郡唐縣宋子賢發起拜彌勒教,信衆數萬人,正是被官府及時發現,殺了宋子賢和他的千餘名忠實信徒,及時制止了一場大規模造反的爆發。
但讓楊元慶惱火的是,平原郡官府非但沒有任何制止的行爲,甚至還傳聞有官員也參加入教,這就使問題就有點嚴重了。
時值暮春時節,下了一夜的雨,到天亮時,雨勢還沒有停,天空灰濛濛一片,下着細細密密的小雨,使整個平原都籠罩在一片雨霧之中。
因爲下了一夜雨的緣故,官道上顯得有點泥濘,一支由百餘匹騾馬組成的商隊正在官道上艱難行走,騾馬上馱滿貨物,用油布小心地包裹,大多是鹽糖等生活必須之物。
這支商隊便是楊元慶所裝扮,包括程咬金和裴青松在內,一共二十五手下,都是武藝高強的親衛。
此時他們已經進入平原縣境內,平原縣是平原郡最南面的一個縣,緊靠清河郡,它並是郡治,平原郡郡治是安德縣,位於平原郡中南部,離平原縣約八十里。
官道左面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延綿數十里,而官道右面則是大片農田,長滿了綠油油的麥苗,再向遠處便是一條小河,在小河邊上則是一座小村莊。
“大東主,去那個小村莊問問情況吧!”
頭戴八角帽,身着黑綢長袍,一身賬房先生打扮的裴青松指着不遠處的小村莊興致勃勃建議道。
楊元慶點點頭,他又看了一眼懶精無神的程咬金,笑着問他,“二東主以爲呢?”
自從被裴幽一鍋打翻後,程咬金就像一隻鬥敗的公雞,再也沒有了精神,話也懶得說一句,“無所謂!”他懶洋洋回了一句。
“那好吧!就去小村莊看看有沒有酒賣。”
楊元慶故意提到了酒,程咬金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來,他雖好酒,但酒又怎能撫平他心中傷痕,他現在就想回京城找娘子訴說衷腸,偏偏楊元慶又要來平原郡,使他無可奈何。
一行人離開了官道,沿着一條更加泥濘的田埂小道向約三裡外的小村莊走去。
從前河北大平原上的村莊大多是死村,沒有一個人,但隨着戰爭結束,躲藏在縣城裡的農民開始陸續返回自己家園,一座座死村又逐漸出現了生機。
這座小村莊明顯已經有人住了,開墾了荒蕪的土地,挖掘了灌溉溝渠,在最外面一間屋瓦上已經出現了一片青白色的炊煙。
他們剛靠近小村莊,便聽見一片犬吠聲,十幾條土狗飛奔出來,在四面八方圍着他們狂吠。
幾名在河邊洗衣服的女人也飛奔進村了,很快,幾十名村民都熱情地迎了出來,他們對商隊的到來是極爲歡迎。
楊元慶特地買了不少雜貨,針頭線腦、油鹽醬醋、廉價的首飾,以及一些鐮刀鋤頭等待,就是爲了便於向村民們探聽消息。
楊元慶讓幾名士兵去和村民們買賣貨物,他則走到一株茂密的大槐樹下,在一名老者身旁坐了下來。
“老丈,請問這村裡的村長是誰?”
老者滿頭白髮,面目和善,他看了楊元慶一眼,不緊不慢問道:“東主有什麼事嗎?”
楊元慶這才明白,原來這個老者就是村長,他連忙笑道:“其實沒什麼事,只是有一些好奇,去年我經過這裡,這座村莊好像沒有人煙,現在又有了生機,令人感到很欣慰。”
老者微微一笑,“去年大家都還躲在縣城裡,現在戰爭結束了,大家自然要返回家鄉,哎!當年村子八十戶人家,現在只剩下二十幾戶了。”
“河北到處都一樣,基本上都死在戰爭中了,老丈,你們村分田沒有?”楊元慶又問道。
“分田?”
老者搖搖頭,他指着衆人道:“我們這裡叫陳家村,大家基本都姓陳,和睦相處,如果官府不分田,那我們平均一家可以有兩百畝土地,可聽說一分田,一家便只有一百畝,剩下的官府要拿走,你說我們願不願意分田?”
楊元慶苦笑了一下,其實他也知道,分田對於河北來說,實際上是個僞命題,死的人太多,到處是無主之田,如果不分田,農民確實可以佔有更多的土地,分田實際上是爲了限制農民的土地,每家限定一個標準,多出來的土地,就成爲官田,爲以後人口增多做儲備,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而歷史上,這些儲備田絕大部分都被權貴吞噬了,包括農民手上的永業田也越來越少。
但楊元慶現在並不是關心分田的問題,他關心的是彌勒教,他已經看到了,很多村民胸前的衣襟上都繡了一尊彌勒佛。
只是他該怎麼開口問彌勒教的事?如果這個村長就是個小頭目的話,問得太直接了,會引起他的懷疑。
“老丈家裡還有幾口人?”楊元慶轉彎抹角地問道。
老者嘆了口氣,“我原本有四個兒子,一個去了高雞泊,一個去了豆子崗,都再也沒有回來,老三當了竇建德兵,幾個月前被放回來了,就是那個!”
老者指向一個正在買鐮刀的男子,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那就是我的三兒子,還有一個老四,現在太原從軍,還是一名隋軍火長。”
楊元慶聽說他的兒子居然是隋軍火長,頓時精神一振,笑道:“老丈,我們就是從太原過來。”
老者也有了興趣,他剛要問,一名少年卻飛奔進村,大喊:“村長,張佛孫來了!”
老者臉色一變,對村裡人高聲喝道:“先別慌買東西,隨我迎接佛孫到來!”
百餘村民紛紛在村口前跪下,只見幾名青壯擡着一乘亭輿遠遠走來,亭輿坐着一名身着白衣,頭戴銀冠,手執法杖的年輕男子,目光冷漠,他被擡進了村口,第一眼便看見了楊元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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