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河西走廊比作是維繫中原和西域的一根皮帶,那麼敦煌郡就是這根皮帶上的鐵釦,或者說它是西域通向中原的咽喉,在整個西域具有舉足輕重的戰略地位。
敦煌郡同時也是一個很奇特的地域,當其他西域各郡都被鮮卑、被柔然、被突厥等草原鐵騎席捲而逐漸胡化之時,敦煌郡卻依然保持着強大的漢文化,就彷彿茫茫沙漠中的一塊綠洲。
此時的敦煌郡依然被大涼國的殘餘勢力控制着,李軌的族弟李兆錦一直被任命爲大涼國的沙州都督,在大涼國滅亡後,李兆錦已經決定投降唐朝,但這時傳來李軌在長安被殺的消息,李兆錦便改變主意,自立爲敦煌王,他向唐朝提出了投降的條件,他願意臣服唐朝,但他依然要保持自己的軍隊和地盤。
唐廷無法接受這樣的條件,雙方的談判陷入僵局之中,此時唐朝正全力以赴剿滅西秦國,這便使敦煌郡暫時變得沉寂起來。
十一月的敦煌寒風呼嘯,沙塵漫漫,嚴酷的寒冷使地面上沒有了生機,彷彿石頭都要凍裂了,敦煌進入了嚴冬,昔日商貿繁忙的絲綢之路也變得冷清,再也看不到商隊蹤影,商人們都回家休息了,等待着春天的來臨。
可就在這凜冽的寒風中,卻隱隱傳來了駝鈴悅耳的叮噹聲,昏暗的天空下,果然有一隊駱駝冒着寒風和沙塵在艱難地向敦煌城方向跋涉,在蒼茫的大地上顯得格外地生機勃勃。
“李將軍,離敦煌城還有多遠?我快堅持不住了。”風沙中,一名夥計模樣的年輕人趴在駱駝上,扯開嗓子大聲叫喊。
李校尉便是他們的首領,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身材魁梧。長着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粗濃如刷子般的眉毛下,目光明亮而銳利。透露着堅忍不拔的男人毅力。
他叫李沙陀,是李靖兄長李端的次子,一直跟隨叔父李靖多年。從一名士卒一步步累功升爲斥候鷹擊郎將,這次跟隨蘇定方出征敦煌,他奉命前來聯繫敦煌的親隋派,也就是楊元慶當年留在敦煌郡的一些勢力。
他帶着二十名手下扮作一支從長安過來的商隊,在玉門縣買了十幾頭駱駝,身上也有唐朝的關牒,李沙陀是第一次來敦煌,但他卻在豐州呆過多年,能適應這種惡劣的大風天氣。他看了看天色,天色昏暗,看不出時辰。但估計快到傍晚了。他便大聲問旁邊的嚮導,“馬果大叔。敦煌城還有多遠?”
嚮導名叫馬果,是個六十餘歲的老者,身上有一半漢人血統,他曾經是一個商人,常年往來於河西走廊,對這一帶的地形及氣候瞭如指掌,他是被蘇定方軍隊找到當了嚮導。
馬果呵呵笑道:“快了,再走幾裡便能看見城池輪廓了。”
衆人又走了幾裡,果然隱隱約約看見了一座城池的輪廓,二十名手下頓時一片歡呼,在風沙中跋涉了近半個月,終於看見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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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城的盤查要比隋軍們想的寬鬆得多,守城士兵只簡單看了一下關牒,便放他們進城了。
和城外的寒風凜冽、渺無人煙相比,敦煌城內卻是另一番景象,大街上人來人往,頗爲熱鬧,不少商鋪門前有夥計在大聲吆喝,許多小販在街道兩邊擺起了地攤,賣食物和手工藝品,將道路兩邊堵得水泄不通,很多馬車行走艱難,車伕在大聲叫罵。
一行人牽着駱駝在大街上緩緩行走,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重新回到人間的興奮,感受着這種恍如隔世般的熱鬧,這裡和中原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無論是建築還是人的面孔,就是中原的一座大城,偶然出現的一些異域面孔,才使他們忽然意識到,這裡其實是和中原相隔萬里的西域,
李沙陀在一家客棧內安頓好了手下,便一個人匆匆趕去了城南,在城南,幾次打聽後,他找到了沈府,一座黑門大宅,在中原,像沈家這種沒有爵位的大戶是不允許有門樓,但在敦煌,卻沒有這種限制,李沙陀甚至還看到了門口有兩座石獅,這是官府和權貴府門前的標識,沈家居然也有。
李沙陀走上臺階,對一名正在掃地的老家人拱拱手道:“請轉告伱家主人,就說中原有客人來訪。”
老家人看了他一眼,轉身慢慢吞吞進府去了,片刻出來一名管家模樣的人,精明能幹,他拱手笑道:“請問這位先生是找沈家嗎?”
“我是三公子派來的,特來送一封信。”
“三公子?”管家嘴裡念兩遍,猛地恍然大悟,連忙道:“先請進府稍候。”
管家將李沙陀請進府門,拔足向內宅奔去,片刻,一名頭戴紗帽,身穿錦袍的中年男子在幾名家人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來,激動得連聲問:“送信人在哪裡?”
這個男子便是沈春的父親沈侗仁,自從大哥沈晚椿在去年過世後,由於大哥膝下無子,他便成爲敦煌沈氏一支的家主,沈春是他第三個兒子,離家多年,三年前寫來過一封家信,說在豐州任職,現在終於又來消息了。
沈侗仁也聽說了中原發生的鉅變,豐州軍已經佔據河東,建立了新的隋朝,這使他對兒子的消息更加期盼。
李沙陀上前施一禮,“先生可是沈參軍之父?我是說沈春沈參軍。”
“正是!正是!”
沈侗仁聽說自己兒子做了參軍事,高興呵呵直笑,李沙陀取出一封信遞給了沈侗仁,笑道:“在下李沙陀,是令郎同僚。”
“哦!原來是李使君。”
沈侗仁聽出對方並不是普通的送信人,連忙客氣道:“李使君請一併進內堂說話。”
沈侗仁將李沙陀請進內堂,又命人上了茶,雖然他們身在遙遠的西域,但依然保持着南朝的習俗,茶葉也是從遙遠南方運來。
沈侗仁看完兒子的信,臉色有些凝重,眼睛裡閃爍着喜悅和驚疑,他是沈玄檜之子,他們兄弟一共四人,還有一個最小的妹妹,妹妹秋娘嫁給了陳朝大將張忠肅,陳朝滅亡後不久,他們父親起兵反隋,結果被鎮壓,父親和大哥慘死,母親自殺,兄弟三人連同家人一起被流放到了敦煌,一晃就過了二十幾年。
沒想到沈家沒有起色,倒是他們妹妹秋娘成了楊元慶的乳母,女兒出塵更是嫁給了楊元慶,現爲楚王側妃,使沈氏家族再次獲得復興的機會,令他心情激動,久久難以平息。
沈侗仁看到信的最後,這才知道眼前這位送信人的身份,他看了一眼李沙陀,連忙拱手歉然道,“原來是李將軍,失敬了。”
李沙陀微微一笑,“沈家主認爲隋軍奪取敦煌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個不好說啊!”
沈侗仁微微嘆了口氣,“自從隴西李氏建立涼國後,我們這些從南方遷來士族便日趨式微,而敦煌從前的世家大族,如索氏、曹氏、張氏和李氏又重新得勢,屢屢欺壓我們,去年蕭茵茵率領蕭氏家族二百餘人遷回荊州老家,陳家也遷回了丹陽,剩下謝、陸、沈三姓勢力更加微弱,全靠敦煌郡司馬陸淳興庇護,否則我們也得被逼遷走。”
李沙陀明白他們的難處,現在中原戰亂,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會遷往戰亂之地,可見這些江南士族所受到的壓迫,但沈侗仁不肯詳細說,李沙陀也不好多問。
李沙陀卻很關心另一個人的情況,他連忙問道:“那李珠將軍呢?”
李珠就是當年的楊大郎,被楊元慶留在敦煌爲都尉,掌管敦煌之軍,沈侗仁冷笑一聲,“此人麼?若不是此人,涼國的軍隊怎麼可能輕易奪取敦煌郡,他認了李軌爲義父,被封爲右武衛大將,便搖身一變成了李兆錦的侄子,充當李兆錦的急先鋒,奪走我們的土地和糧食,陳守和的兩個兒子便是被他所殺,陳家被迫遷回丹陽郡,蕭家的商隊也是被他所搶,馬匹和駱駝變成了軍隊之物,財物獻給了李兆錦,他還娶了索家之女爲妻,現在風光八面,我背後都叫他李豬。”
李沙陀心中大爲驚訝,蘇將軍告訴他,這個李珠是他們可以信賴之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沉吟一下,李沙陀又問道:“這個李珠現在在敦煌郡擔任什麼職務?”
“他是李兆錦的兩名副將之一,出了名的冷酷無情,將軍最好不要去找他。”
沈侗仁嘆息一聲,雖然隋朝想奪回敦煌,而且封他兒子沈春爲敦煌郡太守,這固然令人欣喜,可是他們確實幫不了隋軍,他們的土地全部被奪走,家產被強徵一半作爲軍費,沈家現在收入來源斷絕,只能靠過去的一點積蓄勉強維持家族的生活,江南的幾大家族早已失去了過去了風光。
這時,沈侗仁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我可以聯繫陸家,司馬陸淳興便是陸氏家主陸淳和之弟,和我有二十幾年的交情,彼此很熟悉,我知道他極爲憎恨李兆錦,更重要是他手中有一定權力,熟悉敦煌郡的官場人脈,應該能幫助伱們。”
李沙陀想了想,這樣也好,可以從陸司馬那裡瞭解到敦煌郡的兵力分佈、裝備和其他重要情報,對他們奪取敦煌郡,並穩定敦煌局勢將有極大幫助。
“那就麻煩沈家主了。”
“不用客氣,我應該全力助伱們。”
沈侗仁想了想又道:“李將軍住哪裡?我今晚上聯繫他,或許我會來找伱們。”
“我們住在北城附近的平安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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