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長安太極宮兩儀殿內,一場關於救援弘農郡的緊急朝會正在這裡召開,兩儀殿是內朝,是舉行小朝會之地,只有一些重要大臣纔有資格出席這裡的朝會。
李淵坐在高高的玉階龍榻上,因爲昨晚一夜未眠的緣故,他雙眼裡佈滿了血絲,精神顯得有些憔悴。
“各位愛卿,先議第一件事吧!關於軍屬換重臣之事,各位愛卿覺得是否可行?”
兩天前,楊元慶命太常少卿薛收出使長安,提出用竇誕、宇文歆、劉政會三人以及李叔良和夏侯端的屍首,換取在李叔良一戰中被俘的一萬餘關中士兵的家眷。
這件事在大朝上商議時爭論很激烈,幾乎是一半贊成,一半反對,李淵本人是贊成的,竇誕是他女婿,宇文歆和劉政會是他起兵時的心腹,李叔良和夏侯端的屍體他更想接回來厚葬,只是他若獨斷決定,顯得他有點過於自私,所以他希望重臣們支持他。
裴寂對李淵的心思極爲了解,竇誕、宇文歆、劉政會三人都是李淵的心腹,竇誕還是他的女婿,而一萬多士兵的家眷大多是老弱婦孺,光耗糧食,不事生產,除了讓楊元慶有點難受外,留着也無用,不如和楊元慶交換。
裴寂站起身道:“陛下,臣聞竇誕、宇文歆和劉政會身陷敵營,卻堅貞不降,此忠烈之臣我們若不能善待,不聞不問,冷漠待之,不知會寒多少大臣的心,阻止多少人才俊傑前來投靠,而一萬多士兵都降了北隋,甘心爲楊元慶賣命,他們的家眷我們卻替北隋恩養,忠貞者冷之,背叛者厚之。這豈不是令親者痛而仇者快之事?陛下,反對者無非是不想讓楊元慶如意,可他們卻沒有想到我們的堅貞之臣還在北隋的獄中飽受折磨,古人有千金買骨之說。我們卻心懷狹隘,一葉障目,厚叛卒而輕忠臣,孰輕孰重,陛下當自決。”
劉文靜剛想起身反對,李建成卻以目光示意他不要多言,劉文靜把準備反對裴寂的話又咽回肚子裡。
李淵點了點頭。裴寂的表態深合他意,他又問內史令竇威,“竇愛卿以爲如何?”
竇威身體嬴弱,顫顫巍巍道:“陛下,竇誕是老臣侄孫,老臣不敢多言,但宇文歆和劉政會是人才,不應該輕易放棄。”
竇威是轉個彎贊成。李淵明白他的心思,又問左僕射獨孤震,“獨孤愛卿可否贊成?”
獨孤震微微一笑道:“老臣極爲贊成裴相國之言。”
李淵又看了衆人一眼。見沒有人反對,便毅然做出了決定,“既然各位愛卿都不反對,那朕就決定了,這件事就由戶部竇尚書全權負責。”
戶部尚書竇璡上前躬身行禮,“臣遵旨!”
了結一樁心事,李淵長長鬆了口氣,思緒又轉到今天的重頭之事,放棄還是堅守弘農郡。
“各位愛卿,下面再議今天的大事。關於弘農郡,李孝恭向朝廷緊急求援,局勢大家都清楚了,朕有點矛盾,究竟是放棄弘農郡,還是堅守弘農郡。想聽聽大家的意見,暢所欲言吧!”
這一次是劉文靜率先站起身道:“陛下,臣主張暫時放棄弘農郡,楊元慶剛擊敗竇建德,李密也無功而返,北隋軍士氣正旺,從楊元慶的兵力部署便看出端倪,他在風陵渡布兵,很明顯是想斷我們的後路,一旦後路被斷,而東路又受到王世充和楊元慶的夾攻,李孝恭軍隊士氣低迷,此戰必然慘敗,與其慘敗,不如暫時放棄弘農撤回。”
朝廷中有一句名言,‘有劉文靜的贊成,必然就會有裴寂的反對,反之亦然’,所有人都用眼角餘光悄悄向裴寂瞄去。
果然,裴寂站起身朗聲道:“劉相國怎麼尚未戰便先言敗?”
他走出位子,向李淵施一禮,“陛下,應對的策略無外乎兩種,一種是積極應對,一種是消極敗退,弘農郡是我們爭奪關中的第一步,如果楊元慶屯兵河北岸,我們就退回潼關,那長此以往,將士們心中就會恐‘楊’,聽到楊元慶的軍隊到,就嚇得望風而逃,我們還談什麼爭霸天下?所以臣以爲,楊元慶兵壓河東郡,我們應對之策應該是增兵,增加閿鄉縣兵力,封鎖河面,防禦楊元慶從風陵渡渡河,這也只是最壞的結果,其實臣以爲,楊元慶屯兵河東郡,只是向我們施壓,他未必真的會渡河,就算他想渡河,王世充也不會答應,請陛下明鑑!”
說完,裴寂傲慢地瞥了一眼劉文靜,退了下去,朝堂內一片竊竊私語,竇威也站起身道:“陛下,臣贊同裴相國的建議,弘農郡是我們走向中原的第一步,不能輕言放棄。”
竇威是投桃報李,剛纔裴寂力主換回竇誕等人,令他心中感激,這個時候他也要支持裴寂的意見。
這時朝堂重臣紛紛發言,贊成增兵者多,主張撤回者少,李淵終於下定決心,“朕就決定派援兵出弘農郡,不知各位愛卿推薦何人爲帥?”
工部尚書獨孤懷恩上前施禮道:“陛下,臣推薦齊王元吉爲援助主帥。”
這也是李淵治軍的一個慣例,軍隊主帥必然會是李氏宗族,很少派外姓人爲主帥,這樣可以保證軍權牢牢控制在他的手中,所以唐軍中也有很多派系,如李世民派系、李建成派系、李元吉派系、李神通派系、李孝恭派系、李孝基派系等等,偶然有外姓人,也是他的女婿或絕對心腹,如柴紹和裴寂等人。
現在李氏宗族中,李世民在隴西對付薛舉,李神通在河西安撫諸郡,李孝基在蜀州應戰南蠻叛亂,柴紹夫妻在房陵郡防禦南陽朱桀的入侵,太子李建成不會去,長安只有李元吉在負責練兵,只能是他領兵去援助李孝恭。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兵部尚書屈突通上前諫言道:“陛下,一戰不設兩帥,既然有河間郡王爲弘農主帥,援軍也應由他一併統領。便於調度,再者,臣不贊成裴相國剛纔所言,臣以爲楊元慶用兵只會審時度勢。是否渡河作戰,他掌握着主動,不存在他忌憚王世充而不敢渡河的道理,臣至少有八分的把握,楊元慶的軍隊一定會渡河,至於是渡風陵渡,還是河北縣渡口。臣沒有把握。”
屈突通的諫言惹惱了裴寂,他重重哼一聲道:“屈突尚書,現在河間郡王遭遇到兩軍三地的威脅,你卻讓他一人應對,假如北隋從風陵渡過河進攻閿鄉縣,難道閿鄉縣守將還派人去數百里外向河間郡王請示嗎?貽誤戰機不說,還會真正陷河間郡王處於腹背受敵的困境。”
裴寂又向李淵稟報道:“陛下,這本來就是兩個不同的戰場。一個是保潼關,兼防禦閿鄉縣,另一個是保陝縣。對陣王世充,臣非常贊成獨孤尚書的建議,以齊王元吉爲主帥,率軍東援。”
裴寂在朝廷內很強勢,同時他也是一個極爲狡猾的政客,他真正考慮的並不是李孝恭的戰局如何,他在考慮如何把竇氏和獨孤氏拉到秦王李世民這一派來,所以他力主換回竇誕以討好竇威,同時反對屈突通也是爲了支持獨孤懷恩的建議,雖然不是一次就能成功。但長期的潛移默化,一定會讓他如願以償。
李淵沉思了片刻,裴寂提到潼關的安全,一下子提醒了他,不僅要考慮弘農郡的戰局,也要考慮潼關的安全。屈突通的諫言也有一點道理,可以派重臣輔佐元吉。
“朕準了,封齊王爲潼關大元帥,兵部侍郎趙慈景爲行軍長史,率軍三萬東援弘農郡。”
聖旨下達,齊王李元吉當天晚上便率兩萬軍浩浩蕩蕩開向潼關,連同潼關本身的一萬軍隊,共計三萬軍支援弘農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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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李元吉率領大軍是在第三天抵達了潼關,此時潼關前往華陰縣的官道上擠滿了西撤的洛陽民衆,這些都是大業元年被強制遷去洛陽的關中人,洛陽暴漲的米價使他們思鄉若渴,紛紛舉家遷回自己的故土。
此時洛陽民衆西撤運動因即將爆發的戰爭而中斷,這一批人是從弘農郡遷來,也是最後一批西遷的關中人。
李元吉率領兩萬唐軍也在官道上向東行軍,和無數逃難的民衆擦肩而過,前方不遠處便是,李元吉目光冷漠地打量着這些逃難民衆,從太原敗退回來後,他被父皇一頓斥責,不准他再領兵,只讓他負責練兵,這使他心中一直不高興,心中充滿了一種暴虐的衝動,他想殺人,但在長安他不敢,現在出了長安,他心中暴虐的慾望越來越強烈了。
這時,一名老人步履蹣跚,行人太擠,他沒有站穩,身子一歪,正倒在李元吉戰馬旁,李元吉戰馬急向旁邊避讓,使李元吉的身子劇烈晃動了一下。
李元吉勃然大怒,他抽出戰刀,側身一把抓住老人頭髮,猛地一刀砍下......
周圍路人一片驚呼,跌跌撞撞向地裡奔逃,李元吉哈哈大笑,隨手將人頭扔進人羣中,更引起一片恐懼的驚叫。
李元吉用布擦去戰刀上的血,收刀入鞘,繼續前行,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隊伍最後到潼關前,這裡兩邊有不少店鋪,家家都開張營業,賣乾糧和一些日常用品,生意很不錯,最後離開的是一批大戶人家的家眷和子弟,他們買了不少東西,每家店鋪前都擠滿了客人。
這時,一輛描金馬車從軍隊旁邊駛過,跟着四名隨從,車窗裡露出一張長得極爲嬌媚的俏臉,女子年約二十歲,一雙狐媚眼勾人魂魄,滿頭珠翠,她卻在好奇地打量浩浩蕩蕩開來的軍隊。
李元吉一眼看見了這個女子,他的眼睛驀地一亮,直勾勾地盯着她,李元吉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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