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依然住在東院,和代王楊侑住在一起,東院是客房,只能從外宅走過去,和內宅沒有門相連,實際上是讀力成宅。
東院由十餘座小院組成,共一百餘間屋子,以前都是住楊諒的幕僚,而現在只住着裴矩和楊侑兩人。
楊元慶走到東院,幾十名親兵正給他們搬運箱子,主要都是各種書籍,其實這些書籍都是楊元慶的書,送給了楊侑。
書房裡,楊侑正和裴矩將箱子裡的書一本本放上書架,兩人一邊擺書,一邊說笑。
“裴公,到太原以後,就應該有很多書了吧!”
“太原算什麼,你有空去一趟聞喜縣裴學,看看裴家的藏書樓,告訴你,各種竹簡、絹書和紙書,足有數萬件之多,那纔是書的海洋,我本想退仕後,就住在藏書樓內,就死在裡面。”
楊侑聽他說一個‘死’字,嘴不由咧了一下,又道:“聞喜縣太遠了,太原應該也有不少書店或者藏書樓吧!”
“肯定有,對了,王家的藏書樓也有上萬本之多,就在城南,什麼時候我和你看看去。”
“那好呀!我們明天就去。”
“明天恐怕不行,一大堆事情要做。”
裴矩忽然看見窗前出現楊元慶的身影,他笑了笑又道:“你繼續擺放,我出去一下。”
裴矩走出書房,對楊元慶向旁邊屋子指了指,兩人走進了旁邊一間屋。
“祖父對這次河東之戰感覺如何?”楊元慶進屋就笑問道。
裴矩坐下來呵呵笑道:“不錯,當初計劃是新年前拿下河東,卻沒有想到八月中旬便拿下了,這樣好啊!不用在豐州過冬了,想想豐州的寒冷我就害怕。”
說到這,他誇張地打了個寒戰,兩邊肩膀縮起,彷彿凍得直哆嗦,楊元慶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發現裴矩的骨子裡頗有幾分幽默。
“來太原就舒坦了,過兩個月我準備回聞喜裴家,好好當幾年家主去。”
楊元慶愕然,“祖父,河東剛剛拿下,要建立新的制度,千頭萬緒,你怎麼能說走就走?”
裴矩眯眼笑道:“讓年輕人做不是很好嗎?我的長孫裴晉,還有裴世清,還有你的兩個內兄,裴著和裴明,都是有才能幹之人,我應該把位子讓給他們。”
楊元慶明白裴矩的意思,他想培養家族年輕子弟,他要讓位,楊元慶沉吟一下道:“可是現在我需要老資格的大臣替我坐鎮朝廷,吸引天下才智之士,祖父能不能再幫我幾年?”
裴矩臉上的笑容消失,他肅然道:“元慶,我希望你明白一點,你的勢力不是靠幾個大臣支持,而是靠整個山東士族的支持,我相信你在拿下河東的過程中已深有體會。”
楊元慶默默點頭,他確實體會到了,拿下河東後,裴家幾個重要人物遊走各郡縣,說服地方官府支持自己,正是裴家強大的聲望,使得河東各郡縣紛紛上表支持,各縣豪強大戶捐錢送米,武者報名從軍,文者上書求用,轅門前每天絡繹不絕,爭相踊躍。
還有王家的支持,使整個太原以北能夠迅速安穩下來,這就是一般亂匪所得不到的東西,地主階級的支持。
“我明白,我也體會到了,但我還是希望祖父能留下來再做兩年,裴家子弟,我可以先讓他們去地方爲官,以後再慢慢提升他們。”
裴矩的臉上又恢復了輕鬆的笑意,“若只限兩年麼,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其實你還不知道我裴家的實力,等哪天你家裡揭不開鍋了,我會讓家族給敏秋送點錢糧來。”
楊元慶哈哈笑了起來,“多謝祖父!”
這時,裴矩站起身走了出去,片刻他又回來,將門關上了,這才坐下對楊元慶道:“你知道我在路上爲什麼要讓代王進太原城嗎?”
楊元慶搖搖頭,“我不知,我就是爲這個來找祖父。”
裴矩嘆了口氣,“因爲楊侑不想再登基,他想把將來的皇位讓給你,他只求做個普通人,和別的少年一樣,能進學堂讀書,和大家一起出去遊玩,能夠像我一樣活到七十歲,子孫滿堂。”
楊元慶半晌道:“這是他本人的意思,還是祖父勸他。”
“都有!前面是他的想法,活到七十歲是我的建議,楊侑這孩子很不錯,我不希望他有一天忽然暴病而亡。”
裴矩目光嚴峻地注視着楊元慶,“我覺得你可以考慮越過楊侑,直接稱帝,或許你會失去一部分人支持,但同時你也會獲得新的支持,比如山東士族,其實對你的損害並不大。”
楊元慶搖了搖頭,裴矩的建議他也曾經考慮過,但是不行,佔領一個河東他就稱帝,他會失去很多人的支持,包括豐州軍將士,必須等時機成熟。
“我明白祖父的意思,也感謝祖父的好意,但我還是準備按照計劃扶持代王登基,至於祖父擔心有一天他會暴斃,這個完全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得很好,會讓他像祖父一樣活到七十歲,子孫滿堂。”
這時,門忽然開了,楊侑從外面跑了進來,跪在楊元慶面前,低下頭泣道:“二叔,我不願做皇帝,我只想做一個普通人。”
楊元慶摸了摸他的頭,這個只是十二歲的少年,柔聲安慰他道:“我畢竟不是皇族,我若登基,則名不正言不順,而你是大隋皇孫,應該由你來繼承祖父帝位,而且我曾答應過你祖父,我將永爲大隋之盾,我也答應過你父親,讓你們三兄弟能夠平平安安終老,我會實現我的諾言,等有一天,我找到一個更合適的人,我會讓你退位,讓你做一個富家翁,平平靜靜地過下半輩子。”
楊侑眼中的恐懼神情稍稍去了一點,但他依然搖頭道:“可是我不願處理朝務,更不願意住在深宮,我只想回郡學讀書。”
楊元慶笑了起來,這孩子確實很聰明,善於保護自己,楊元慶想了想便道:“你不會接觸到任何奏章,也不會接觸到什麼朝政,你只管在晉陽宮裡安安靜靜讀書,如果你想要學伴,我會安排孩童來晉陽宮陪你讀書,和你一起玩,但這個皇帝你一定要做。”
........
楊元慶離開了東院,他的心情有點煩,其實有些事情不能說得太明白,就像立楊侑爲帝,他楊元慶遲早會取代楊侑,這是明擺着的事,大家都知道,他也不想說這件事,可偏偏裴矩把他引過來,一本正經地說要讓他現在就替代楊侑。
楊元慶也知道,裴矩一定告訴了楊侑,將來會暴斃之類的話,楊侑纔會那麼恐懼,纔會說不願處理朝務之類的話,才逼他楊元慶不得不安撫楊侑,把本一些不該說的話也說出來,讓自己處於一種被動。
現在局勢很明顯,就算楊廣死了,他楊元慶也不可能現在就登基爲帝,時機還遠沒有成熟,他不相信以裴矩的老殲巨猾會不懂這個道理,裴矩其實是在演戲,他的真實目的還是四個字,家族利益。
如果他楊元慶現在登基爲帝,那麼崔君素、杜如晦等文官都很可能不會再支持他,沒有了這些文官的支持,那麼他就只能依靠裴家,裴家就能坐大,成爲他手下最大的勢力。
所以裴矩纔會以退爲進,提出回聞喜養老,事實上他真的肯走嗎?人心之複雜啊!自己稍微稚嫩一點,就會被這些老傢伙玩弄於股掌之中,楊元慶心煩就在這裡,雖然他看懂了裴矩的內心,可他還是不得不重用裴矩。
剛走到東院門口,卻迎面見江佩華帶着一個丫鬟搖曳多姿地走來,江佩華在年初時嫁給了他,在他妻妾中排第三,僅次於敏秋和出塵。
江佩華是楊雄的小女兒,也是楊廣的侄女,是楊侑的皇姑,她是過來看一看楊侑的情況。
她見楊元慶一臉不悅地從東院走出來,不由一怔,“元慶,出什麼事了。”
楊元慶嘆了口氣,“沒什麼事,只是心情不太好,你陪我走走。”
江佩華點點頭,指一指東院,“我去看看侑兒,馬上來陪你。”
楊元慶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拖到自己身邊,“你侄兒現在和裴公整理書架,心情好得很,倒是你丈夫心很煩,你陪陪我。”
江佩華聽他稱裴矩爲裴公,心中有些驚異,便嫣然一笑道:“好吧!我陪你走走,去後花園,我聽敏秋說很不錯,還沒有去看過呢!”
兩人慢慢向後花園走去,府邸的後花園很大,佔地足有二十畝,其中光湖面就有十畝,湖邊種滿了水杉、柳樹和香樟,此時已過了中秋,天氣漸漸涼了,落葉鋪滿了小徑,他們沿着石板路慢慢走着。
“元慶,你是在爲公和私之間界線而煩惱嗎?”江佩華冰雪聰明,她猜到了楊元慶是因爲裴矩而煩惱。
楊元慶點了點頭,微微嘆息一聲,江佩華雖然成了他的妻子,但很多時候她又是他的朋友,她聰明、善解人意,而且有頭腦,當他苦悶時,她會靜靜聆聽他的傾述。
江佩華挽住了楊元慶胳膊,柔聲道:“元慶,其實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每個人都會考慮自己家族,這是人之常情,但在考慮家族的同時,他又會維護你的利益,因爲你們的利益是一致的,你們要走的路還有很長,現在纔剛剛開始,如果一開始就有了心病,以後會很難相處,就像我們姐妹之間的相處,大家也會有吃醋,也會有矛盾,但大家還是相處愉快,因爲我們都知道,以後的曰子還很長,所以我們都儘量看對方的優點,元慶,我覺得你也是一樣,多體諒對方,多想他能發揮的作用,那麼,你的煩惱就迎刃而解。”
楊元慶默默點頭,便輕輕摟住她的肩膀笑道:“上蒼對我何其恩惠,總是把最好的女人給我。”
江佩華溫柔一笑,握住了楊元慶的手,“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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