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還沒有亮,東天空剛剛翻起魚肚白,大興殿內依舊燈火輝煌,近百盞大燈籠將大殿照如白晝,大興殿是整個皇宮內氣勢最恢弘的一座大殿,也是皇宮的主殿,數十根兩人才能合抱的大圓柱矗立在大殿上,支撐起了一個可容納萬人的宏偉大殿。
在大殿最頂端的高處,便是大隋皇帝的龍座,高高在上,俯視着腳下的萬千臣民,森嚴威重,令人不敢仰視。
文武大臣則分列兩邊,親王、三師三公、尚書省、『門』下省、秘書省、三臺、尚書六部、諸寺監、各衛大將軍、將軍等等數千名文武職官,按照品階站列,最前排是各部主官,也是朝議的發言者。
另外,還有數百名散官、爵官等非職事官和地方來的高官,他們站在靠近大『門』處,作爲旁聽朝會,他們也可以發言,但一般而言是涉及到自身的事務,比如朝議某地災情,正好此地的刺史在旁聽,他便可以出列發言,除此之外,一般旁聽官員都不會輕易對自己並不熟悉的事情表達意見。
此時皇帝楊廣還沒有到,大殿內竊竊『私』語,衆臣們在低聲談論着今天的議題,今天的主議題實際只有兩個,一個商議開掘通濟渠,這是重頭戲,不過今天只是初步討論,另一個審議武舉,將正式公榜,這個只是走走形式,大家都估計今天的早朝不會太長,最多一個時辰便散了。
這時,遠處傳來了禮樂聲,這是皇帝即將臨朝的禮樂,但它並沒有影響到朝官們的談話,大家都有經驗,此時聖上剛剛從寢宮出發,出來還早,大約又過了一刻鐘,鐘聲敲響,時間已經到了卯時一刻,『侍』衛官一聲高喝,“皇帝陛下駕到!”
大殿內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大殿上端兩旁的側『門』通道內,一隊隊挎刀直殿左右衛列隊而出,緊接着數百名『侍』衛手執各種儀仗魚貫擁出,黃羅招展,旗幡林立,金瓜長戟,氣勢威嚴,又是二十四名宦官端着金盤而出,最後是八名宮娥打着長柄鍍金羽扇,一名宦官挑着黃羅傘蓋,簇擁着大隋皇帝楊廣出現。
楊廣站在龍榻前,數千大臣同時躬身施禮,“陛下萬歲萬萬歲!”
這種每天都要舉行的早朝儀式並不隆重,皇帝的衣着也不必過份講究,楊廣身着一件赤黃『色』龍袍,腰束『玉』帶,頭戴沖天冠,他在龍榻上緩緩坐下,一擺手,“各位愛卿平身!”
大殿設計得非常巧妙,使楊廣聲音不高,回聲卻很大,能傳到大部分臣子的耳中,楊元慶站在旁聽爵官隊列之中,他這裡離皇帝的龍座很遠,越向內,光線越黯淡,一般大臣幾乎看不清皇帝楊廣面容,也聽不見他說什麼,只有楊元慶目力和聽力敏銳,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楊廣,也能很清楚地聽見他說什麼。
衆大臣紛紛站直身子,‘當!’隨着一聲鐘響,朝會正式開始。
大殿內很安靜,只聽皇帝楊廣的聲音在殿內回『蕩』,“開鑿溝通南北的漕渠,朕思之久矣,朕在江都十年,深知江淮富庶,糧食、茶葉、絲綢鹽油,可謂一州豐而天下足,然『交』通不便,使江淮物產難以北上,而京畿人口衆多,軍隊密集,錢糧耗費極大,朝廷財政始終難以負擔,制肘我大隋中興,這就使得南貨北運成爲大隋中興的重中之重。
此外南北分裂數百年,南北不相往來,南北民衆彼此敵視對立,雖大隋統一天下已二十餘年,但依然難解南北隔閡,朕深知,這是因爲南北『交』流過少,北人不南下,南人不北上,同樣也是深受『交』通阻礙,爲了使我大隋南北融爲一體,破解數百年南北隔閡,朕決意開鑿運河,澤被後世子孫,今天朕先表明一個態度,如果衆臣有反對,可以先提出來,大家商議,朕不希望做出最終的決定後,再反對聲如『潮』,各位愛卿有什麼不同意見,儘管提出來。”
楊廣向衆臣看了一眼,這時吏部尚書牛弘出列道:“陛下,老臣有幾句話要說。”
“牛愛卿請說!”
牛弘躬身道:“陛下『胸』懷大業,要一舉破除南北隔閡,臣敬佩之至,老臣也以爲,開鑿南北運河可使天下黎民受益,繁榮商業,增加朝廷收入,是利在千秋的功業,臣完全支持,老臣只是希望開鑿運河之舉不要過於着急,等三五年後,新都建成,民衆安康,再徐徐開鑿,用十年的時間開鑿一條澤被百世的運河,讓後代子孫記住陛下恩德。”
牛弘的話幾乎代表了大部分朝臣的想法,開鑿運河本意是很好,但現在提出來不是時候,現在新都纔剛剛開始修建,一個耗費百萬民力的龐大工程剛鋪開,另一個更龐大的工程又接上來,聖上太心急了,毫不體恤民力。
裴矩也出列道:“陛下,臣也贊成開鑿運河,只是新都尚未建,運河又上議程,若『操』之過急,會使民怨沸騰,不得其利,反受其害,請陛下三思。”
楊廣臉『色』出現一絲不悅,提高聲音道:“朕只是提個想法,並不是立刻要着手開鑿,當然是等新都建好再開運河,朕心裡很清楚,但有些事情可以先做起來,比如前期勘探,確定運河走向,還有徵地遷屋,還有工匠要考慮技術,這些都耗費時日,不能等到決定開鑿纔去做,朕今天只是和衆位愛卿討論一個意向,決定開鑿運河漕渠,然後具體怎麼做再商議。”
此時,大殿內出現一片竊竊議論聲,其實很多大臣都有點了解當今皇帝了,聖上是急『性』子,想做什麼事就立刻要做,而且要很快做好,他等不了漫長的時間,從他建新都就可以看出,竟然限時一年,據說新都那邊爲趕進度,動用軍隊監工,視民爲草芥,每天累死之人不計其數,二百多萬民夫已經死了二成,如果再鑿運河,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多少人家破人亡。
“陛下,能否等新都建成後再去進行前期勘探準備?”『門』下『侍』中蘇威出列,小心翼翼建議道。
蘇威說到了要害處,如果運河開鑿前期之事開始,那麼就等於開鑿運河之事定下來了,聖上肯定會在很短的時間內開始正式動工,他的做事風格是一邊準備一邊動工,就像建新都,明明是先進行前期挖長塹,可長塹剛開始挖掘,新都便同時動工,這讓大臣們很無奈。
蘇威的建議讓楊廣很不高興,他冷冷道:“前期勘探並不是動工,朕心裡很清楚,朕可以給大家一個保證,新都不完成,運河不開鑿,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右丞皇甫愛卿聽旨!”
尚書右丞皇甫議連忙出列,“臣在!”
“朕任命你爲漕渠勘探使,赴江淮考察沿途河渠情況,儘快給朕確定下開鑿方案。”
“臣——遵旨!”
皇甫議也不是很贊成,但聖旨已下,他只得無可奈何接受了,大殿內的議論聲依然不斷,儘管聖上做出了保證,新都完成後再鑿運河,但新都限時一年,那麼運河最晚在明年此時就要開鑿了,還是太倉促,更重要是,聖上名義上說大家一起商量,可實際上他已經決定了,在朝會上只是走走形式,這還不到一個時辰便決定了。
衆大臣心中都沉甸甸的,從這個細節便可以看出,當今聖上比先帝還要獨斷專行,從前的禮賢下士,虛心聽諫的聖太子形象已經在他身上看不到了,如果是小事情倒也罷了,偏偏是這樣重大的工程,這樣急功近利,會使天下民怨沸騰。
楊元慶心中也有點沉重,他發現大臣們竟然沒有一個人敢正面反對楊廣,像牛弘、裴矩、蘇威,他們雖然都是反對開鑿運河,但他們說得卻很圓滑,先贊成,再提不同意見,其實就是想以拖延的方式來反對,關隴貴族更是集體鴉雀無聲。
第一次遷都時羣臣『激』烈反對的情形已經沒有了,楊元慶意識到自己竟幫助楊廣樹立了一次殺威,以至於朝堂的反對聲被消滅,真不知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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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議第二事,審議武舉,宣兵部進奏!”
這一次楊廣的聲音比較小,很多大臣都聽不見,旁邊一名宦官高聲喝道:“陛下有旨,審議武舉,宣兵部進奏!”
武舉在衆大臣的眼中,只是一次變相的禁中武衛的甄選,和朝廷政務沒有任何關係,這只是十二衛武將們關心的事情,而且只選五百人,規模太小,沒有討論的意義,甚至連朝議的必要都沒有,衆多大臣都放鬆了『精』神,準備散朝了,此時天亮沒多久,還可以去朝房內小睡片刻。
但還是有少數『精』明的官員發現了異常,按照聖上的『性』格,能夠獨斷專行的事情,他絕不會拿來和大臣共議,他都會直接批准結束,這個所謂的武舉,它所授的軍職最高只有八名,遠遠達不到朝議的標準,甚至連聖上都沒必要過目,到兵部就可以結束,然後公榜,很簡單的事情。
可聖上居然要在朝會上共議,而且和開鑿運河這麼重大的事情放在一起,裡面肯定有什麼特殊情況,至少說明聖上相當重視。
像裴矩更是『精』明地判斷出,不僅是聖上重視那麼簡單,這次武舉可能要出事。
楊廣目光冷淡,他要通過這次武舉事件,讓滿朝文武明白他的態度,他的目光向楊元慶所站的方向迅速瞥了一眼,他相信楊元慶會明白他的想法。
武舉主考官,兵部『侍』郎李綱快步上前,躬身施禮,將厚厚一疊錄取的名冊舉過頭頂遞上。
“臣李綱向聖上稟報武舉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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