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且說周采薇到了宜芝所住的西廂房,宜芝一面命人替她整理行李,一面命人去請伯府裡其餘三位小姐。

周采薇在這府裡住過一年,知道這府裡共有四位小姐,宜芝雖在姊妹裡排行第一,卻是四房四舅舅的嫡女,她還有一個庶妹趙宜菲,行四。行二的是大房大老爺的嫡女趙宜芳,還有一個二房的嫡女,也就是剛過世的安遠伯趙明碩的獨生女兒趙宜惠,排行第三。

一時姐妹們都來了,彼此見禮,其中有那先時和采薇交好的,此時見姐妹重逢,自然極是親熱;也有那先時不過爾爾,面上也就淡淡的;更有那脣邊噙着一抹別樣笑意,只恨還有個太夫人房裡的王嬤嬤在一邊盯着,不然定要趁勢取笑幾句的。

奶孃郭氏候在一邊,手上捧着自家小姐一早預備好送閨中姐妹的表禮,每人一對兒蜀繡湘妃竹製的團扇,兩方蜀繡的帕子,一對兒銀香球,另有一套妝匣,不過巴掌大的一個小匣子,裡面小鏡子、小梳子、小抿子,各種妝具□□齊全,且打造的極其小巧精緻,惹人喜愛。送給她各位表兄弟的則是筆墨紙硯四色禮物,已另差人分送了過去。

宜蕙便先笑道:“這個妝盒子倒小巧精緻,日後出門做客帶上這個最是方便不過,我可要多謝你了,送了這麼個好玩意兒給我!”

衆姐妹們也不過聊了一會子,直到掌燈時分,纔有人來傳話說是太夫人吩咐幾位姑娘今兒就一道在西廂房用晚飯。一時飯送過來,因是孝期,皆是素食,衆人倒都沒什麼,只有四姑娘趙宜菲一見又是滿桌青菜豆腐,偷偷撇了撇嘴。

一時各人無話,默然用飯,哪知才吃到一半,忽然一個小丫鬟衝進來,一臉的驚慌,連聲喊着“三姑娘,三姑娘!”

宜蕙微一皺眉,起身走過去道:“我正與姐妹們用飯,怎的這般沒規沒矩,大呼小叫的?”

周采薇記得這丫鬟是二舅母盧氏身邊的一個喚做夏菊的小丫頭,只見她湊到宜蕙耳邊也不知說了句什麼,宜蕙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眼中滿是憂急之色,匆匆丟下一句,“衆位姐姐妹妹,我們院子裡有些事兒,我先回去了。”便快步而去。

衆女雖然心中也都好奇,卻是彼此看看,誰都沒說什麼,只有宜菲道:“三姐姐怎麼這就走了?也不知有什麼急事,飯都不吃就跑了。”

宜芝把臉一板,“‘食不言,寢不語’,教養嬤嬤沒教過你規矩嗎?”

宜菲雖心中不忿,到底只敢撅起嘴角兒,再也沒言語一聲。

一時姊妹們吃完了飯,漱過口吃過茶,便紛紛告辭而去,各回了自己的院子。宜芝放心不下祖母,叮囑了采薇幾句,便往正房而去,只留下采薇一人獨坐燈下,指點着她帶來的香橙、柑橘、枇杷、芭蕉這四個丫鬟收拾帶來的行囊,鋪陳牀鋪。如今是再比不了從前,想她上次入住伯府,哪裡要她和丫鬟們操心這些,無論是住的房舍還是裡面一應擺設鋪陳,都是早已精心齊備了的,只等她來受用。

她一邊口中言語着,心下卻不由想到方纔所見穿着齊衰喪服的那三人。再想想方纔拜見各位長輩時,幾位舅舅的心不在焉,難道外祖母所說之事便是和這三人有關?

她此時尚不知這三人身份,自然無從得知這三人的到來於安遠伯府而言直如平湖投石,濺起波瀾無數。

此時剛回到自己房裡的大太太汪氏就忍不住一臉幸災樂禍的跟大老爺說道:“都說剛過世的伯爺最是個正經不過的人,跟着他去福建的王姨娘病死之後,咱們的伯夫人要再給他送一個姨娘過去,硬是被他給辭了,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咱們伯夫人的好福氣呢!沒成想,原來人家早就金屋藏嬌,不但納了個外室,還生了好大一雙兒女,如今拖兒帶女的找上門來了!”

“依我看,那個外室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先前報信的人是怎麼說的,不是說二叔的靈柩要到明天才到嗎?怎麼今天就到了,給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不然的話,若是咱們在郊外迎靈的時候發現這對母子,倒還能悄悄的打發了,如今被她母子三人披麻帶孝跟在靈車後頭在咱們伯府門前哭鬧這麼一嗓子,這是要硬逼着咱們家認下她來。”

說着又朝東邊努努嘴,“這下那邊可有得瞧了,原先想着二房沒有兒子,這些日子那邊四房和五房爲了這個伯爵的位子,爭得那叫一個熱鬧,五老爺連他嫡親的外甥女都不顧了,自個快馬加鞭的跑回來,不就是爲了跟他親哥哥爭這個爵位嗎?

這時大老爺才說了一句,“雖然四弟爲長,可他也實在太不成器了些,又素日不得母親歡喜,倒比不得五弟聲望極佳。”

“那老爺是覺得五房更有勝算些?”

大老爺搖搖頭,“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汪氏忍不住道:“那這爵位,咱們……”

大老爺與她做了多年夫妻,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立時道:“快息了這份心罷!我再是長子,也只是個庶長子,就是二弟死了,那邊也還有他一母同胞的兩個嫡出弟弟,還有那幾個嫡孫,哪裡就輪得到我了。”

口中雖如此言道,但是一想到二十多年前父親去世時自己離那伯爵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遙,卻功敗垂成,到底是心有不甘。哼!就算這爵位和自己無緣,也要給那邊添些亂子纔好!

大老爺勉強壓下胸中那一口悶氣,想起一事來問道:“今日在上房,你如何說要接周家那丫頭過來養,他們那邊是素日和我們不大親近的,你又何苦去自討沒趣,被母親給了個當衆沒臉。”

汪氏一臉委屈道:“我這還不是爲了咱們這一房想着,我是想這丫頭的父親當了那麼些年二三品的高官大員,就剩下這麼一個女兒,縱有一半的產業依律要交歸國庫,下剩的那一半想來也是極豐厚的,若是……”

“這丫頭的嫁妝只怕也沒多少,聽說她父親臨終上表將大半家產都上交國庫了,這才被追贈了個三公之一的太傅,諡號文忠。便是還有個幾萬兩銀子,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到手的。四房和五房早盯上了,當時爲爭誰去蜀地料理三姐夫的喪事直吵了一天,到底是五弟贏了。結果他前幾天一回來是怎麼說的,他說姐夫生前早有安排,請他一位好友處理一應產業,除大半上繳國庫外,餘下一小部分由那人親自送到燕京給外甥女做嫁妝,因近日路上不大太平,所以那人便推後幾日跟着蜀地運送錢糧的官車一道進京,過些時日就到。”

汪氏聽了撇嘴道:“誰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假話,若只是個託詞呢?他若是早把銀子捲到手了,另編出這麼個人來假說送嫁妝,最後消失不見,把個贓名兒都扣到個假人兒身上。”

不獨大太太心裡存着這個疑問,就是五太太羅氏心中亦有幾分是這樣想的,她正第三次問五老爺,“我的好老爺,難不成真有那麼個人專門給周家丫頭送嫁妝,那周家的產業你就一個指頭都沒碰着?”

五老爺一臉的煩悶,“都跟你說多少回了,我到眉州的時候,姐夫都已經過了五七,他之前早把一應後事安排妥當,家業田產早已清理完畢,只說會託人送來燕京面呈給母親,留給我的只有一千兩路費銀子,謝我萬里奔波來接他女兒。”

羅氏嘆道:“唉,也不知這丫頭到底還有多少嫁妝,可是就算她有再多嫁妝,到底也是無父無母。若是周姐夫不曾辭官,又長命百歲的話,她倒是銘兒的良配,我瞧她這幾年倒是出落的越發好了。”

五老爺此時一門心思都在那一件大事上,不想自家夫人因今日見了周采薇,勾起了心中兩件心事,便只顧着嘮嘮叨叨,不由煩躁道:“別盡扯這些有的沒的,到是想想正事要緊,早知這趟蜀地之行勞而無功,當初我就不該同四哥去爭這份苦差事,反倒險些壞了我的大事。如今二哥那邊突然冒出一個野孩子來,這爵位的事兒只怕……”

五太太卻不以爲然,“怕他怎的,不過是個外頭養的奸生子,連個庶子都算不上,縱然長得再像二伯,可這戶籍上沒他的名,他就是名不正言不順。母親又是最不喜小妾庶子之流的,便是認下她母子,這爵位也不會給他一個庶子,等二嫂有了正經嗣子,哪還輪得到他。何況那野孩子這會兒突然冒出來,只怕不用我再去跟母親說,二嫂就會先想着立個嗣子了。”

“這長幼有序,咱們要想明着跟四伯爭只怕有些難辦。要想得這個爵位,就只有立嗣子這一個法子,到時候嗣子對庶子,可是有極大勝算的。倒是四伯那裡,他一個兄弟跟人家兒子爭,這會子只怕正頭大呢!”

四老爺此時果如五太太所言,正頭大如鬥。在他一個寵妾的房裡急得來回走圈。

那寵妾柳姨娘便道:“老爺這是急什麼,不過是個外室子罷了,最多不過讓二房分他些財物罷了,這爵位上哪裡爭得過老爺呢?”

四老爺道:“真真是無知婦人,你還當這是前些年,我瞧上頭的意思,自打在律法裡明定外室子亦可分得在室子一半家產後*,就很有些擡舉外室子的意思,去年有一個外室子因其父家再無近親,只幾個遠親,因廕襲之職給了遠親,他一紙狀紙告上去,居然將那廕襲之職給爭到了手。”

柳姨娘驚詫道:“居然真有這樣的事兒,這上頭怎麼會擡舉外室子呢,現如今說的好聽叫外室子,我記得先頭都是叫做奸生子的?”

四老爺把她拉到牀上,放下帳子,等兩個人窩在被窩子裡頭臉對着臉,這才壓低了聲音道:“這有什麼可奇怪的,當今坐在最上面那位就是外室子出身,能不擡舉外室子嗎?”

“老爺我告訴你,這可是皇室秘聞,我也是剛知道不久,據說當今的生母最先不是過是個在茶館賣唱的,不想先帝爺爺微服出遊,不知怎的看上了她,因她身份實在低微,不好弄進宮裡,就養在外頭專門的宅子裡。不想過了幾年,在先帝爺爺養在外頭的那些女子中獨她一個有了身孕,還說是夢日入懷。”

“於是先帝爺爺也就沒管早先永嘉皇帝留下的嫡長子五歲後才能生庶子的宮規,帶她去見了當時的皇后,然後讓她先做了皇后身邊的宮女,等孩子生下來,一見果然是個兒子,這才封了她爲選侍,後來一路晉封到了妃,如今居然母以子貴,榮升成太后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