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回

仇五他們是在四更時分回來的,回來的雖然快,但是吃的東西卻沒帶回來多少。因爲離得最近的一處村鎮極小,本身就沒有多少餘糧,他們好說歹說,也只買到了四石高梁米,因知道衆人都餓了好幾天,便先將這四石高梁米送回來,讓衆人先有些吃食好墊一墊,

他們幾人一將糧食送回來,便馬不停蹄地又下山了,說是他們去買米時已先買了些熟食吃飽了肚子,這會子有的是力氣,要再去到更遠的地方找個大些的市鎮多買些米麪回來,讓大家夥兒都能飽餐一頓。

采薇見仇五跟她使了個眼色,便知道他已在沿途留下暗號,現下就等着秦斐的那些暗衛能早些趕到了。

仇五見衆人都忙着分高粱米,忙瞅空到采薇跟前,問道:“公子怎麼樣了?”

采薇搖了搖頭,“還是老樣子,不過胃口倒是極好,可見這病雖然來勢洶洶,但卻並不兇險。”

“管家,您當真打算和這幫人在一起待上幾天嗎?”仇五小聲問道。

“嗯,公子這病雖然不兇險,但也馬虎不得。住在這山洞裡雖說簡陋了些,但與其再讓他路上奔波,不如先在這裡靜養上幾日。至於耽擱了的那幾天行程積下的事情,回頭再一起想法子料理吧!”

仇五此時已對這位王妃刮目相看,答應了一聲,便又趕着馬車和張定忠他們幾人下山買米麪去了。

他去後不久,張進忠就給采薇送來一罐高梁米熬的粥,“昨兒晚上讓恩人餓了一宿,真是過意不去,實在是我們也沒什麼吃的了,二弟他們買回來的高粱米,我們每人分了些,這一份是給恩人和你家公子的。”

采薇謝過了他,送他出了山洞,剛倒了一碗出來,就聽見秦斐在那裡小聲叫喚餓,要吃的。她捏了一把他的鼻頭道:“你屬狗的嗎?鼻子倒靈,吃的剛送來就知道喊着要吃。”

這一喂,又是一罐子粥全落他肚子裡了,采薇自己只嚐了一口。等張進忠又進來山洞時,就見采薇正把那罐底剩的幾口殘粥倒出來,端去餵給他家公子,不由問道:“周先生,您該不會把這一罐子粥全給了你家公子了吧?”

采薇笑笑,“我家公子在病中,自然需要多吃些東西才能早些痊癒。”

張進忠感嘆道:“先生您對你家公子可真好,寧願自個餓着肚子也要讓東家吃飽。這年頭,像您這樣忠心的管家可真是不多見了!”

采薇淡淡道:“張大哥,你們如今待我如此客氣有禮,是因爲我有恩於你們,你們都是懂得感恩圖報之人。我也同你們一樣,恩怨分明,有仇報仇,有恩則需要報恩。我家這位公子曾於我有恩,我又豈能不回報他一二!”

“你家公子也曾救過你的命嗎?”張進忠問道。

采薇想了一會子,答道:“倒也不是那麼重的恩情,不過是把我從一樁禍事裡給救了出來,不管怎麼說,也算是極大的恩情了。我欠他的這份情,平日裡沒什麼機會能報答他,眼下他身處困境,倒是給了我一個報恩的機會,我只盼着他的病能早些好,再安然無恙地離了這裡。”

“你家公子,他的病還沒好些嗎?周先生,您不是懂醫術嗎,怎麼不給你家公子治一治?”張進忠有些不明白。

采薇搖搖頭,“我哪裡懂什麼醫術,不過是看過幾本書,見書上提過一些中毒的症狀和急救的法子罷了,若我真的懂醫,早就開一帖方子給小五,讓他下山買米時順便爲我家公子抓幾服藥回來了。”

“這要不是碰上了俺們,只怕你們早尋到大夫能替他診治了。”張進忠想到這裡,心下不禁升起一絲愧疚來

“張大哥無需自責,其實我們公子這病不過是勞累過度,操的心太多,纔會累得生了病。便是病成這樣,他也不肯停下來歇息幾天,等養好了病再趕路,硬是要早些趕到東林書院去。其實遇到你們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讓他好生休息幾日,不用再帶病趕路。”

“你家公子可真是好學!現下的公子哥兒好多都是隻知道花天酒地不務正業,仗着家裡有錢有勢,只知道尋歡作樂。”

“唔,我家公子其實先前也是這等紈絝子弟,後來不知怎麼就痛改前非,變得憂國憂民起來,見如今天下像你們這樣的窮苦百姓太多了,便想着能早日學得滿腹詩書、治世經綸,好入朝爲官,造福百姓。所以他纔會這麼急着往書院趕。”

她最開始確是以爲秦斐不過就是個不着調的京城惡霸,除了惹是生非就是打人罵狗。但是和這位小霸王打得交道越多,她越是發現這人並不如他面兒上那麼簡單,並不是個只知吃喝玩樂,胡作非爲之人。恰恰相反,他非常清楚他要做什麼,要不是看出他心中暗藏非常之志,她纔不會答應他提出的契約,和他有所約定,答應盡己所能幫他做一些事情。

張進忠聽了她對自家公子這一番誇讚之言,一拍大腿道:“要是天下多些像你家公子這樣的好人好官就好了,那俺們也就不用再這麼背井離鄉,四處乞食了。”

他二人聊得起興,沒人注意到躺在一邊的黃公子那長長的眼睫毛,在火光跳動的光影裡微微地顫動了幾下。在聽到這小小山洞裡傳來“咕咕”幾聲時,脣角更是微微彎了彎。

采薇有些尷尬地按住肚子,張進忠也早聽見了,忙將他手裡捧着的一碗粥遞過來道:“恩人,俺原是想過來一邊跟你聊天,一邊喝粥的。這碗粥我還一口沒動過,你要是不嫌棄就先喝了吧!”

采薇知道這碗粥應是分給他的那一份兒,他雖是這羣人的領頭之人,但卻絕不仗着這身份給自己多分些粥飯,他也只有這一碗粥的口糧而已。便忙推辭道:“張大哥,你也餓了好些天了,我不過就餓這麼一兩頓,還受得住,還是你先吃吧。”

張進忠卻硬是將他碗裡的粥倒進采薇碗裡,“恩人,你們哪能和我們比啊,俺們莊稼人都是從小餓慣了的,你們平日裡怕是少有吃不上飯的時候吧,可別餓壞了。再說,俺還有一件事要求恩人呢,恩人就別跟俺客氣了。”

采薇兩頓飯沒吃,正餓得難過,聽他這樣說,也就沒再跟他客氣,大口吃起粥來。她怕吃得太斯文了,被他看出不妥來,故意吃得稀里呼嚕的,儘量學着他們這些糙漢子的粗魯吃法。

她三兩口吃完了粥,拿袖子一抹嘴,問道:“張大哥有什麼事要來拜託我?”

張進忠撓撓腦袋,不好意思道:“俺原是想請恩人教俺一些醫術,若是將來俺娘再有些病痛,俺也能有些用處,省得站在一邊乾瞪眼着急。可是聽恩人方纔說,原來恩人也是不懂醫術的。”

“我只是從書上看過幾個急救法子罷了,回頭我把它們都告訴給你知道。”

張進忠忙跟她道了謝,又問能不能教他讀書識字。“俺從小就想學認字,可是家裡窮,上不起學堂。被關牢裡那幾年,俺總在想,要是俺和俺兄弟能認得幾個大字,也就不會被裡長騙得那樣慘了。俺也知道恩人肯定不會跟俺們這些人長久的待在一起,就想着恩人在這山裡住着的幾天,若是無事,能不能教俺多少認幾個字?”

采薇見他坐立不安,一副生怕自己不答應的忐忑樣兒,便笑道:“我既然喝了你的粥,總不能白喝,這束脩都收下了,總要教你些東西纔是。”

便先將他和他弟弟的名字教了給他,說道:“我教人識字,喜歡從書裡選一段來教認讀寫。或選詩詞,或選史書,或選兵書,張大哥,你從中任選一樣吧!”

張進忠想了想,“俺們這些窮老百姓,若想出人頭地,讀書考舉人做官那是不成的,想要混出個名堂來,只能去當兵。俺還是選兵書吧,說不準將來還能派上些用場。”

采薇笑了笑,她想教給他的也正是兵書,便從《孫子兵法》的第一章開始教起徒弟來,她用樹枝將開頭一段寫在地下,一個字一個字的教給他認識,然後再跟他講解其中的意思。

這一教就教了有一個多時辰,直到外頭有人找張進忠,他才意猶未盡地去忙別的事。

采薇這才覺得有些累了,且講了一個多時辰,她也有些口乾舌燥。倒了一碗水正想喝,忽然看見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正盯着她看,嚇得她差點將水灑了一身。

她定了定神,嗔道:“你什麼時候醒的,怎麼也不吱一聲,嚇了我好大一跳!”

秦斐哼了一聲,“你們一個教得孜孜不倦,一個學得專心致志,我哪兒好出聲打擾啊!渴了這麼半天都不好意思開口要水喝!”

明明是諷意十足的一句話,被他喑啞的嗓音虛弱地說出來,竟有了那麼一絲委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