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文胤身邊伺候的,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人,而是那位黑衣人撥派過去的。宇文胤並不是他們的正經主子,這些人當起差事來,自然也就沒有多麼的盡心盡力。
若是宇文胤脾氣好一些,也還就罷了,偏偏宇文胤從小到大,都已經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如今乍然從錦衣玉食的王爺淪落到住貧民區四處漏風的舊房子、每日吃糠咽菜的落魄生活,一時之間,他還是無法適應。
可是黑衣人可不是他的皇帝老爹,纔不會寵着他、慣着他,繼續讓他奢侈度日。不管宇文胤如何發脾氣,黑衣人就像是不知道似的,原來是如何,就照舊如何。
可是宇文胤卻有些受不了了。他自認爲,已經很能忍耐了,哪怕是頓頓粗茶淡飯、日常的飲食起居都要自己來完成,他也盡力去接受、去習慣了。
可是今日的這一壺冷茶,卻成了一根導火索和一個突破口,不僅點燃了宇文胤心中那壓抑了許久的怒火,更給了他一個發泄點。
於是自然而然的,他就摔了杯子,一個接着一個,最後把茶壺都給摔了。饒是如此,宇文胤仍舊不覺得解氣,即便黑衣人已經聞聲趕來,他仍然沒有絲毫想要收斂的心思。
因爲在宇文胤看來,他所作的一切,不管是發脾氣也好,還是摔東西也好,那都是理直氣壯、順理成章的。
可是他卻忘了,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的三王爺,那個曾經最熱門的儲君人選。如今的他,孤身一人待在別人的大部隊中,可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人啊,最可悲的就是無法看清自己的現狀,宇文胤便是如此。只怕等到他終於明白的那一天,卻已經晚了。
離開皇陵後這麼長時間,宇文胤一直都比較低調。一則,他感念黑衣人的搭救之恩,如果不是對方帶他出來,他指不定還要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多久呢。二則,也是宇文胤對黑衣人他們有所保留。
從皇陵到現在,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宇文胤還沒有看到過黑衣人的真容。無論何時,無論在哪裡,黑衣人總是穿着那一身寬大的袍子,頭上戴着大大的、鬆鬆垮垮的兜帽,將整張臉都隱藏起來。
這副模樣,也難怪公孫絕會覺得,這是一個怪人。
人們總是習慣性地對未知的事物留存一分警惕之心,對於連真面目都不曾露於人前的黑衣人,宇文胤又怎麼可能不警惕?
更讓宇文胤忌憚的是,從始至終,那個黑衣人口中的“主人”都不曾露過面。
最開始的時候,宇文胤跟隨黑衣人好不容易從皇陵之中逃了出來,他終日擔心,自己或是黑衣人會在逃跑的途中遺漏下什麼蛛絲馬跡,讓皇上的人再一次捉住他,把他下到詔獄裡去。
到了後來,眼看着京城裡的風聲越來越緊,可是卻始終沒有官兵找上門來,宇文胤一直懸着的那顆心纔算是漸漸地落到了實處。
可是隨即,他又開始擔憂起來:謀反這件事兒,到底能有多大的勝算。而在黑衣人有意無意的向宇文胤透露了一些他主人的實力,向宇文胤交了底之後,宇文胤便胸有成竹起來。
之前的那些日子裡,宇文胤就是一直這樣沉浸在恐懼和忐忑的情緒當中,根本無暇去思索,這整件事情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
直到黑衣人他們捉住了公孫絕。
自那日公孫絕頭頭是道的說完了那麼一番話之後,宇文胤就開始在心裡悄悄地琢磨起來。令他感到焦慮的是,他越是仔細考慮下去,就越是覺得,公孫絕說的那些話,不無道理。
從前因爲情緒不穩而忽略掉的一些細節,也漸漸地在宇文胤的腦海中清晰起來,而這一切聯合在一起,簡直讓宇文胤感到細思極恐。
他覺得,自己從前真的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正如公孫絕所分析的,既然黑衣人的主人實力強勁,那麼他爲什麼不自己去起事,反而還要拉上宇文胤這個在其他人眼中已經是棄子的三王爺呢?
權力到底有多誘人,只有擁有過的人才知道的更清楚。那黑衣人的主人,難道當真就清心寡慾至此,甘願把這費心得來的至高權力拱手讓給宇文胤嗎?
不,一個清心寡慾的人,根本就不會做出協助宇文胤出逃皇陵的這種事。
宇文胤越是深思,就越是心驚,因爲現在,關於黑衣人主人的目的,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他拉上宇文胤,只是想借用宇文胤皇后嫡子的身份!
也就是說,那個人純粹只是在利用宇文胤。大約,等到造反成功之後,那個人就會一腳踢開宇文胤,自己坐上那個位置。
又或者,他會選擇讓宇文胤當一個傀儡皇帝,自己則做那幕後的掌控者。
如果宇文胤不是“受害者”,可能他都要忍不住爲那人縝密深沉的心思而拍手叫好了。
那人推了宇文胤出來起事,無論最後成與不成,受到天下人詬病的人,都只會是宇文胤,而不是躲在衆人背後真正操縱全局的那人。
宇文胤只要一想到,他要爲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背上“不守孝道”、“謀逆”的罪名,甚至被記載在史書上,遺臭萬年,他就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冰涼了,整個人彷彿都要被凍住了一般。
可是這周圍都是黑衣人的手下,宇文胤並不敢輕舉妄動。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深深地藏在了心裡,不敢讓身邊的人看出來。
只有在無人的深夜,他才能在牀上翻來覆去的思索自己的命運。最後,宇文胤決定,找個機會,向黑衣人提出要求,他要見見那個人。
所以宇文胤今日把動靜鬧得這麼大,也並不單單是想要發泄一番心中積壓的情緒,更重要的,他是想借故提出這個要求。
有些事情,還是要在見到那個人之後,才能做出決定。總之,宇文胤是絕對不會允許他自己,辛辛苦苦,卻爲他人做了嫁衣裳的。
他還有自己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