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從大敞的殿門外吹進來，雖然冷風吹到皇帝這裡，已經沒有什麼涼意，可是奈何皇帝身子虛，叫這冷風的尾巴掃到了，便覺得一陣頭疼。
皇帝閉上眼睛養神，實際上卻是在忍受一波比一波更高的疼痛。劉太醫已連續幾日爲皇帝施針，只可惜收效甚微。
站在一旁隨時注意着皇帝狀態的李如海見到皇帝這番形容，便知道是皇帝的頭疼頑疾又犯了。他有心想要上前詢問，到底要不要緊，可是皇帝就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心思似的，忽然睜開了眼睛，凌厲的眼神望向李如海。
李如海被皇帝的眼神嚇得腿肚子一哆嗦，當時就頓在原地，不敢有所動作了。等到緩過神來之後，他重新站好，雖然仍舊時刻留意着皇帝，卻不敢再擅自有所動作了。
頭疼突然來勢洶洶，打了皇帝一個措手不及。一時之間，他只顧着在文武百官面前掩飾自己的異常，哪裡還能分出多餘的心神來，去聽下面的王恩都說了些什麼。
李如海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皇帝身上的不對勁兒，那是因爲他每天都跟隨在皇帝身邊服侍，在大殿之上，又距離皇帝最近。
可是下面的百官們，卻是對皇帝細微的變化毫無所覺，包括王恩在內。而其他人，則都在聽王恩說話。
等到皇帝漸漸緩過勁兒來，神思也恢復了清明，王恩的稟告也接近了尾聲。最後，皇帝只聽到了兩句“昊王妃心腸狠毒，草菅人命，有損天家威嚴。此事已牽連到十七王爺，微臣懇請皇上處置。”
皇帝是老了，可是他並不糊塗。相反地，因爲閱歷的增加，他比年輕時候更加精明睿智了，只不過屬於帝王的多疑，始終沒有改掉。
他的眼睛已經有些混濁，可是眼神依舊鋒利如刀，狠狠地刮在了王恩身上。王恩似有所覺，一擡頭，卻正對上皇帝狠厲的目光。
從未見過皇帝動怒的王恩，腿開始發抖，甚至有些站立不穩。他本來正低着頭，等待皇帝的旨意，卻沒想到看見了皇帝發怒的前兆。
王恩出列上奏，剛剛好就站在了宇文謙的身側。宇文謙怕皇帝會懷疑到自己身上，一直都沒有擡頭與皇帝對視，自然也沒有看到皇帝的眼神。
他見王恩竟然隱隱有瑟瑟發抖的跡象，心中便多了些不喜。不過是站出來上奏而已，竟然被嚇成這副模樣。皇帝又不會吃人。
這般不堪大用，等到將來自己登基之後，哪裡還敢提升他的官職？
宇文謙心裡想着，自以爲不着痕跡的橫了王恩一眼，卻不想這一眼，正好被上頭的皇帝看在眼裡。
皇帝不是傻子，雖然只聽到了王恩的後面兩句話，但是稍加聯想，不難猜出他前面都說了些什麼。
小兒子早上剛剛在自己面前告了狀，這時候，就有大臣上奏彈劾他不仁愛百姓，應該責罰……呵，他的好兒子，還有這些大臣們，是真當他老糊塗了嗎？
皇帝怒極反笑，看着王恩，一字一句問道：“什麼流言？朕怎麼沒聽說？”
王恩的頭上已經沁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那些汗水幾乎要匯成一股，順着他的臉頰流下來。他想擡起手來，用衣袖擦一擦額上的汗，可是又不敢。
“回、回皇上，這、這些傳言目前只流傳在京城百姓之中……”說到這裡，卻是不敢再往下說了，又惹得宇文謙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
“哦，王愛卿，你的意思是，朕不夠體察民情咯？”皇帝挑眉，搭在膝上的手若無其事的拂了拂衣襬。
王恩大驚，慌忙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下去，“微臣不敢。”聲音裡流露出帶着恐懼的顫抖。
宇文謙皺了皺眉頭，皇帝會動怒，這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他以爲，皇帝多少會斥責宇文昊幾句的，說不定怒火上來了，還會罰宇文昊和葉媛媛夫妻兩個禁足。
而現在，宇文昊像個沒事人兒似的站在自己身邊，這是宇文謙怎麼也沒想到的。
宇文謙的眉頭越皺越緊，幾乎都能夾死一隻蒼蠅了。他的目光落在跪在一旁地上的王恩身上，寒氣逼人的冷冬，王恩後背的衣服卻都被汗水浸溼了。
冷風一陣接着一陣的從外面吹進來，人站在大殿內，說句話都會呵出白色的霧氣了，所以王恩絕對不會是熱的。既不是熱的，那就是嚇的了。
宇文謙有些想不通。按照他對皇帝的瞭解，市井之間的流言，若是涉及到皇家顏面，必定會引得皇帝動怒。
皇帝一旦動怒，那和十七王妃夫妻一體的宇文昊，就逃不掉被罰的命運。而皇帝一旦懲罰了宇文昊，就相當於坐實了他和葉媛媛“不仁狠毒”的罪名。
等到他倆的惡名在百姓之間傳揚開來，就算是皇帝曾有傳位於宇文昊的打算，也不得不打消了。因爲沒有人，會願意接受一個暴虐殘忍的人作自己的君主，作自己的統治者。
宇文謙這如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他想用這招一箭雙鵰，既讓皇帝厭棄了宇文昊，又毀了宇文昊在大周百姓間的聲譽。
常言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個失去了民心所向的皇位繼承人，根本不可能有問鼎帝位的機會。
可是宇文謙千算萬算，卻沒想到，他會算錯皇帝的反應。爲何宇文昊明明犯了錯，皇帝卻不處罰他？宇文謙想不明白。
看着地上王恩抖得如篩糠一般的身體，宇文謙眸色漸深。直到現在，他還以爲問題是出在王恩身上，至於他的計劃與安排，則完全沒有漏洞。
坐在上頭的皇帝重重地“哼”了一聲，見下面宇文謙似乎是在猶豫什麼，乾脆推了他一把，“老九，看樣子你有話要說？”
冷不丁被點到名字，宇文謙的思緒停頓了一瞬。等到他反應過來，立馬從官員隊伍中出列。“回父皇，兒臣以爲，王大人所言在理。”明明已經迫不及待，卻還要裝作很替宇文昊可惜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