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費高醒的時候，太陽已經高照。一隻蜘蛛懸掛在他的頭頂，一動不動如屍體懸停。費高小心翼翼的從牀上挪出來，地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隻死老鼠。跨過死老鼠，費高繞過昨晚曾絆到自己的桌腿，拉開門，僕人已經等候在門外。
他不會一直等在這兒吧？費高遲疑。
爲了讓大王隨叫隨到，一天二十四小時，趙王雍的寢宮外，都有人守候。有一天，我竟然的到了王爵的待遇。費高譏諷的勾起嘴角。“還真是讓衛相費心了，”費高對僕人說，“不好意思，前幾天覺沒睡好，今天睡過頭。讓你久等了！”
費高故意將語氣說得謙和。原本以他的身份，對一個僕人是不需要這樣說話的。費高只是想從僕人的臉上品嚐到怨恨或是別的什麼。僕人面部表情，將一個盒子遞給費高，說：“這是我家主人見大人沒有吃午飯，特意吩咐廚子做的。”
費高接過飯盒。
“對了，我家主人還有一件事情讓我告知大人。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明天中午就會出發前往沙丘，望大人早做準備。”
“什麼？”費高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要返回沙丘了嗎？和太子一起？”
“是的，和太子一起。”
僕人轉身離開。費高打開飯盒，裡面裝的還算豐盛。費高嚐了嚐，味道不錯，只是已經冷了。不過，這根本不是費高關注的重點。
昨晚發生了什麼？爲什麼一夜之前，還用太子重病推脫自己的衛墨非，今天就決定返回沙丘了。
費高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莫非，是田不禮在外面做了什麼？可是，田不禮能做什麼呢，看起來，宅院裡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還是和昨天一樣死氣沉沉，經過洗禮的天空放晴，湛藍湛藍，就像一塊天藍色綢緞。費高大口大口吞下食物，然後朝着昨天的大廳走去。
進了大廳，衛墨非已在；費高視線移向左邊，大吃一驚，吳大人竟然坐在那裡。
費高一時有些不解。吳大人現在本應該待在沙丘，待在大王的身邊，而不是出現在代城，在這個陰暗的小院子裡。莫非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帶不回太子？費高心裡想着，朝前走了幾步，向兩位大人行禮。
吳大人灰色的眼眸在房屋內更顯黯淡。他看了費高一眼，便撇過頭去。
“昨晚睡得怎麼樣？費大人，”衛墨非儒雅的微笑着，“如果有怠慢的地方，還請海涵。”
衛墨非的話讓費高回憶起死老鼠，蜘蛛，和不知道積了多少年的灰塵。“當然，”費高也露出微笑，“我很久沒有睡過這麼好了。尤其是無盡門樓的百味燕，味道非常美味。”
“那樣就太好了。”
“丞相。”吳大人陰下臉。
“哦，是的。”衛墨非語調溫和，“費大人，如果您現在不着急的話，請到後堂休息一下吧。我有一些私密的事情要和吳大人商量。”
“是。”
費高覺得自己沒有反駁的權利，告了一聲抱歉，走進後堂。
吳大人緊緊盯着費高，就像要用目光推他一把。費高走進後堂，他又等了幾個呼吸的時候，才說道：“怎麼樣？衛相，您可有主意了？”
費高的突然闖入打斷了兩人的討論。衛墨非打開山河扇，輕緩搖動，再一次回想起吳大人的主意。“不行，”衛墨非拒絕，“這麼做對於太子來說太危險了。”
“危險和回報是成正比的。”
衛墨非勾起嘴角，輕笑說：“抱歉，吳大人。我沒有看見回報！”
吳大人的目光如豺狼，作勢欲撲般盯着衛墨非。“難道，下一任趙王和惠妃的善意，還不算回報嗎，丞相？”吳大人聲音撕裂拉長，“做人須知自己極限，不要太貪得無厭。”
“我說的是，對於太子來說的回報。”
衛墨非笑出聲，糾正道：“就算事情真如大人所說，最後能夠除掉公子章。事情對於太子來說，也並沒有更多的變化。他本來就是太子！可他要面對的事情，太危險了，一着不慎，恐怕連性命都難保！”
“我自會保障太子安全。”
“靠什麼，承諾嗎？太子呆着這兒會更安全，沒有人能夠傷害到他。我只想保護好太子，以報答大王對我的知遇之恩。至於他們的家事，我並不想摻和進去。”
“你已經參與進來了，左相。莫非，你以爲龜縮在這裡，就能夠獨善其身？”吳大人陰測測的笑起來，“安全？你以爲費高是如何找到這兒來的？你所謂的安全，又靠什麼保障呢？”
衛墨非一頓，刷的合上摺扇。
衛墨非自然知道費高有問題。他特意找了這處宅院，隱藏起來。費高卻輕車熟路的找上門，如何不讓人奇怪。若非如此，就算只是大王身邊的一個小太監，衛墨非也不會如此怠慢他。“他從什麼地方得到的消息？”衛墨非捏緊摺扇。
“田不禮。”
吳大人只說了三個字，但答案已經清楚明白了。
衛墨非如鯁在喉。“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吳大人後仰，靠在椅子上，扶着扶手，說：“我們恰好住在一家客棧裡。我看到他和田不禮交談，然後跟着他，就找到了這兒來。”
吳大人的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衛墨非分不出真假，只好將這件事情放在腦後。不過，吳大人的話，至少說明，他隱蔽的地點不是完全不爲人知的；如果這裡不是，那麼代城內的其他地方也不會是。吳大人是對的，僅僅靠躲藏，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可是……衛墨非還是無法下定決心。真的要那麼做嗎？
“丞相。”
吳大人突然提高音調，“莫非，你認爲，我吳某人必須要徵求你的意見，才能做這件事情嗎？我現在只是出於禮節在這兒勸告您。就算你最後拒絕我，我依然會帶太子走！我會這麼做的，不要懷疑我。不過，你加入我們和我帶走太子，其中的差別，我勸你自己想好！”
不，我不懷疑。衛墨非在心裡暗道，只是，“你也別把自己想得太強大了，吳大人！”衛墨非冷聲相對，“如果沒有我的同意，你可以試試，你能不能帶走太子！”
“哼！”
吳大人站起來，作勢欲走。吳大人走到大廳口，回頭對衛墨非說：“左相，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現在選擇站在我們這邊，我保證事成之後，右相之位，非你莫屬！”
那肥義呢？
衛墨非心裡有些莫名的感覺。所謂左右相，並不是大王左手和右手的相輔相成的關係；而是左邊和右邊的相對立的關係。從成爲趙相這些年來，衛墨非和肥義進行過不少明爭暗鬥。但也從心裡佩服肥義，這無疑是一個有能力，有擔當的丞相。
而現在，吳大人輕描淡寫的就將他抹出局。衛墨非覺得有些可笑。
吳大人站在大廳門口等了許久，見衛墨非還是沒有反應，便轉身離開。“等等！”衛墨非一下站起來，“吳大人，準備好你的人，我跟你一起回沙丘！”
吳大人停頓下來，背對着衛墨非，露出滿意的微笑。收斂起笑容，吳大人偏過一半頭，說：“那就麻煩衛相趕快準備了！今晚，我們就出發！”
“今晚？”衛墨非驚訝失言，“會不會太快了？而且……”
“事不宜遲，時不待我。”
吳大人留下八個字，大步走出宅院。
衛墨非坐回椅子，想了想。他本來也沒有繼續留在院子裡的打算，衛墨非本以爲這會是一次對趙何的圍獵；但現在，似乎獵人越來越多，而隱藏着的刀鋒也越來越多。衛墨非明白自己現在已不是獨善其身的旁觀者，而是獵人眼中的獵物。如果沒有能力反抗，就只有逃命。
他高聲喊了一個名字，僕人走進屋來。
“主人！”
衛墨非不耐煩的揮了揮扇子，吩咐道：“你現在就下去準備，今天晚上出發前往沙丘。”
“是。”僕人停頓了一下，但並沒有開口問。本來計劃第二天才前往沙丘，所以僕人還有許多東西沒有準備好。這樣一來的話，就只好選擇性的捨棄一些了。
代城的大門逐漸合攏，就像一個主人送別客人。
月明星稀，大道上，一輛馬車緩緩前行。十餘騎趙騎護衛在馬車旁，其後還有步卒隨行幾十人。
馬車就像一個籠子，將衛墨非束縛其中。這樣就足以保護太子了嗎？衛墨非睜開眼睛，趙何正盯着他看。經過長時間的隱匿和與人隔絕，趙何臉色顯得有些灰暗，病態，眼神中閃爍着疑惑和痛苦。衛墨非想起自己如何說服趙何相信自己，但也許並不太成功。
他只是習慣了逆來順受，這樣的想法讓衛墨非覺得痛苦。太子作爲趙王的繼承人，卻並沒有繼承他的魄力和決斷。
費高坐在趙何身邊，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着，不知道思考着什麼事情。“他和田不禮有聯繫”，衛墨非想到吳大人的話，但是衛墨非找不到理由撇開費高。
畢竟，他們做的事情，同樣見不得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