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下,還沒來得及逃跑的村民早已嚇傻,龜縮在牛車下。幸而雙方的攻擊目標都不是他們,所以在箭雨橫飛中存活下來。
但是,隨即衝上來的魏卒連看都沒看,對村民便是一刀斬下。鋼鐵洪流過來,寸草不生,無人倖存。
慈不掌兵。趙佶再次提醒自己。
沒等他下令,趙卒已紛紛舉起落石,滾木,朝着城牆下扔去。衝在最前面的魏卒瞬間被砸倒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屍體,重重疊疊堆積在城牆下。但是,更多的雲梯被立起來,搭上黔陵城牆。魏卒爭先恐後,朝着城牆上攀爬。
看着如猿猴般爬上來的魏軍,薛平也是一個頭兩個大。高高舉起一塊落石,等着魏軍再向上爬了一段,猛地扔下,魏卒哀嚎一聲,鬆開雙手,直直墜落城下,將屍體堆壘得更高。薛平彷彿聽到了頭顱碎裂的聲音,聽來尤其舒適悅耳。不過,那人之後的魏軍片刻沒有停頓,又朝着上方爬來。
趙卒連忙擡上一根滾木,舉過城牆向下一鬆手。
滾木急匆匆向着城牆下俯衝而去。撞到魏軍身上,速度爲之一阻,但是重量瞬間將魏軍壓倒,魏軍一鬆手,整個人朝着下方倒去。滾木再度加速,又撞上下一人。如此重複,就像是用掃帚掃去蛛網一般,令人心情愉悅。
可是,黔陵城只是小城,城牆不過五六丈,只需要幾個呼吸的時間,魏軍就能爬上城牆。很快,城牆好幾處都有魏卒攀爬上來。
趙佶在城牆上來回巡邏督戰。見有魏軍衝上來,當即拔劍,一劍刺去,穿透魏卒胸膛,隨即一腳將之踹下城去。
不過立馬,下方又爬上來一個魏卒。趙佶一劍刺去,魏卒當即取下銜在嘴裡的短刀,一刀擋開攻擊。下一刻跳上城牆,一刀砍向趙佶。
趙佶向後一躲,魏卒砍空,又是一刀提起,從下向上划向趙佶。
一旁,薛平察覺主將有難,丟下落石,旋即衝了過來。趙佶一劍挑飛魏卒短刀,薛平乘勢而上,一刀刺穿魏卒。不過,這一耽擱,又是兩個魏軍爬上城牆。
其餘地方,更是源源不斷的魏軍爬上城牆。
一時間,城牆危急,形同累卵。
薛平將趙佶護在身後,急道:“將軍,您還是先下去吧。城牆上危險!”
“胡說八道。”
趙佶一把推開薛平,衝向靠近自己一個魏卒。“將士們,把魏軍趕下去!”
“吼!”
聽到主將聲音,趙軍士氣一振,反撲向魏軍。
趙佶一劍刺向魏卒,那魏卒向後一躲;旋即,便有兩把刀一左一右夾擊襲向趙佶。“將軍!”薛平怒吼一聲,長刀一揮,盪開短刀。不過,立馬又有兩刀朝着薛平砍來,薛平轉身背對魏卒,以脊背硬抗了兩刀。趙佶穿過一劍魏卒咽喉,將之踹倒。身後立馬上來兩個趙卒將趙佶擋在身後。
眼見着魏軍遠遠不斷登上城牆,越來越多的地方都被敵軍佔據,而趙軍越來越少。
“將軍!”薛平怒吼道,“把其他城牆上的兄弟調過來吧!魏軍太多了,我們快守不住了!”
“不行,”
趙佶一口回絕,“如果魏軍進攻其他城牆怎麼辦?”
“將軍——”
薛平無奈偏頭,反身撲向魏軍。
魏軍屍體不斷在城牆上堆積,可總是不見城牆上的敵軍人少。如果這樣下去,恐怕黔陵城要在一日之內破城。
城外的山坡上,魏字大旗迎風昭展。
“魏山,你有沒有覺得什麼地方奇怪?”魏東河揹負雙手,站在旗旁。
“奇怪?不,叔父……我只感覺發悶。”
魏山捏緊拳頭,目光緊盯着黔陵城,彷彿只要他盯得足夠用力,就可以殺死黔陵城上的守軍一般。
魏東河皺眉。“你父親和弟弟已經死了,”他說,“魏家需要你。魏山,魏家需要你扛起重任。你應該表現得更像一個明智的統帥,哪怕只是像,而不是僅僅是一個能衝鋒陷陣的勇將。”
“魏家需要我爲父親和弟弟報仇,”魏山收回目光,恨恨的咬牙,“還有你的侄子,弟弟,和哥哥。叔父。他們的敵人就在邯鄲城裡,我們不應該在這裡浪費時間……”
“那我們應該怎麼做?直奔邯鄲,把這些像刀刃一樣的城池留在身後?趙國人也許是蠢豬,魏山,但絕不是懦夫。”
“我們纔是懦夫。”
“我們?”魏東河饒有興趣的看向自己的侄子。
魏山咧咧嘴。“我不是在說您。”
“是嗎,如果你是的話,你就應該有勇氣承認。”魏東河看向黔陵城,“撒謊是一種懦弱。在戰場上,懦弱比愚蠢更可怕。”
這時,魏軍又緩緩壓上城牆。
“你真的沒發現什麼?”
“哦……”魏山呻丶吟,試探着開口。“趙軍的防禦似乎很薄弱。”
魏東河舒了口氣,“你覺得這是爲什麼?”
爲什麼?魏山卻犯難了。這黔陵城一次進攻就上了城牆,現在差不多都快把城牆攻下來了。趙軍防禦薄弱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爲什麼,肯定是因爲人少了唄。但這就是叔父要的答案嗎?魏山遲疑。
“怎麼,有答案了嗎?”
魏山一個激靈,拱手道:“是因爲趙軍人少吧?”
“人少?……還行吧。”魏東河點點頭,“那你覺得趙軍爲什麼人少?”
“叔父——”
魏山哭喪着臉,“您還有完沒完了。這次侄子我真不知道了。”
魏東河分析道:“我接到探子報告,說趙軍主力已經抵達黔陵。從黔陵反應來看,城內不會有超過五萬守軍。可按理說,趙國邯鄲守軍加上黔陵守軍,應該有二十萬人左右纔對。這些人都到哪兒去了呢?”
魏山靈光一閃,說:“叔父,會不會是趙辰那小子又繞到我們背後去了?”
魏東河沉默不語。
這時,魏軍又緩緩被趙軍壓下城牆。山坡上令旗招展,丟下一地屍體之後,魏軍如潮水般退了下來。
黔陵城上。
屍體像裝滿雜草的布口袋般被扔下城牆。城下的屍體早已累累疊疊,再多一點也並不明顯。魏軍已經開始收斂死去的士卒,但速度遠沒有從城上拋下屍體的速度快。
趙佶坐在臺階上已經很久了。在過去,即使是一天一夜的戰鬥,也不會讓他感到疲憊。也許會有人指責他統兵才能不夠,但從沒有人說過,他戰鬥不夠勇猛。淺黃色的落日隱蔽在羣山之後,很快,夜幕就要降臨。一天總算是結束了,趙佶站起身來,肢體的疲憊感帶來一陣眩暈。
趙佶順着階梯走下城牆。趙軍正在搬走傷兵,那些身受重傷或者腿腳受傷的士卒被搬上拖車,腿腳完好的士卒跟在一旁。“將軍!”見到趙佶走下來,衆人向他行禮。趙佶點頭,隨後傷兵被拖向城東,傷兵營被設在那裡。
趙佶拖着身子穿過街巷。薛平從身後趕來,看來他已經經過了簡單的處理,手上纏上了繃帶,而背上更是一圈一圈如蟬蛹般裹起來。“將軍,”薛平開口,“這樣下去,黔陵城會守不住的!”
“我們本來也沒想守住黔陵。”趙佶儘量挺直腰桿,以使自己的話聽起來毋庸置疑。
“可是,城不該破的這麼快。”薛平堅持。
“薛平,我們從未堅守過這種小城。在過去,我們和魏軍在野交戰,或者堅守邯鄲那樣的大城。我們沒有堅守小城的經驗。也許小城只能防禦這麼幾天……我軍的傷亡怎麼樣?”
“西城牆的士卒戰死了兩三百人,其餘城牆沒有受到攻擊。”
“那魏軍呢……”趙佶忍不住問出自己關切的問題,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並不明智。“那,你覺得魏軍傷亡如何?”
薛平臉色堅毅:“我不知道,但必然比我們要多。”
“那就足夠了。”
趙佶臉上露出一抹不健康的潮紅。這就是他們原本計劃的目的,攻城的必然比守城的消耗要多。這樣不斷消耗魏軍,直到他們不戰而潰。老了,老了,若是放在三十年前,趙佶一定會選擇出城和魏軍交戰,堂堂正正的在戰場上將敵人擊敗。這纔是男人的榮耀!而不是像一隻烏龜一樣龜縮在城裡。
趙佶彷彿看到敵人的屍體堆滿城牆,與城池同高。然後,其餘魏軍,韓軍士卒,背向黔陵城奔逃。他騎着馬在後面追殺,一直將他們趕到洛水……哦,也許洛水太遠了。趙佶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騎那麼久的馬。不過,只要是戰勝了敵人,就算是對大王有了交代。
薛平打斷了他的思緒。“可是魏軍的人數遠遠比我們多,將軍。很有可能,是我們更先潰敗。”這番話似經過一番思考,“而且,您不應該在這兒。這裡對於您來說太危險了。”
你是嫌我太老了嗎?
趙佶看向薛平,目有怒意。“不,主將應該在最前線!我要一直在戰場上,和我的士兵待在一起。”他堅持。
夜幕終於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