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君這麼說,是懷疑有人居心叵測咯。”
王政冰冷的笑意掛在臉上,看一眼都讓人心寒意冷。他說話雖不緊不慢,總讓人恨不能將他的話一下子從喉嚨里拉出來,卻又總是一語中的。此話一出,聽在耳中比趙辰的話還要大膽,無法無天。
陰謀,最忌諱擺在桌面上販賣。
前幾日,魏王遇襲,各國作壁上觀,未有一人施以援手,便是諸國各懷鬼胎的明證。只是,有的事情,還是不要挑明來的好,不然誰的臉上都不好看。
王政的腳緩慢地踩踏地面,一直到他確信諸侯王對這句回過味來,才說:“如果大家互不信任,結盟不也是白費心思嗎?不如早早散了,還談什麼攻楚之事。都在家等着楚國人來報復吧!”
這一句話更是冰冷。
魏申臉色尤其難看,現在他最害怕的,莫過於聯盟解散。王政這一下,的確是將了魏申一軍。秦國人兇猛如虎狼,可以獨自抵擋楚國,自然對會盟之事不甚上心。但現在,會盟卻關係魏國榮譽與威望,絕不可以輕易解散。
可是,如果就此向秦國人屈服。夫秦,何厭之有,到時必定索取更多。
如果強硬嘲諷秦國人,又害怕他們脫離同盟。秦國人的實力,不止是說說而已。
“雍平君以爲,若不是互相信任,我們爲何能夠坐在這裡。”魏申看向王政,氣度雍然和順,“既然現在是我們五國,而不是和楚國坐在一起,便已經說明我們之間是可以互相信任的。至於這盟主之位,如秦王所說,自然是能者居之,我魏國並無霸佔之意。如果諸位同意的話,我們大可重新商議選舉盟主!”
“唔。”王政不可置否地哂笑。
所謂重新選舉,便是衆人商議,選出新的盟主。從現在的境況來看,韓國人始終是和魏國綁在一輛戰車上。而趙國遊離不定,但看趙辰展現出來的態度,分明是自己當不了,也決不讓盟主之位流落出三晉。齊秦兩國勢大,卻心懷鬼胎,根本不會讓對方成爲盟主。
這樣一想,反倒的確是魏國人更適合做這盟主之位。
“大家都不要爭了,爭來爭去也挺煩的。我看,這盟主就由公子衍繼任便是。年輕有爲!年輕有爲啊,哈哈!”齊王疆大笑着,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如此一來,形勢便一面倒的傾向魏申一邊。
這一下,秦王和王政都沒有說話了。
“多謝齊**任。”公子衍輕蔑的撇了秦王一眼,“這盟主之位,不過是虛職而已。誰當上了,還不都是勞心勞力,還不討好的事情。不過,我魏衍一定會比某些黃毛小子做得好的!”
“魏國一定不會辜負諸位君主的信任。”
魏申連忙打斷公子衍,害怕他說了什麼話,真把秦國人給氣走了。“今日找諸位前來,是爲商議攻楚的事情。現在既然所有事情都已經安排下來,便定在四個月之後,大軍會盟,進軍伐楚!明日,諸位君主便可返回本國。只是路上還請小心,不要遭了項天的埋伏!”
“這就不勞魏將軍費心了。我們心裡有數。”
今晚,秦王憋了一肚子氣。既然現在說散了,秦王也不停留,起身離開營帳。
諸侯陸續告退。
第二日,各國便啓程返回本國。不過,趙辰還有事情要留下來處理。韓國國土在七國之中,是最小的。而其中大部分武器鑄造所都是在三川,也就是潁川城附近。
長桌上,趙辰緩緩將羊皮鋪開。
這張羊皮上,繪着公輸昭然對複合弓的設計。
“嘶——”韓曲吸了一口冷氣。
這張圖的左側,繪製了複合弓全貌。右側依次標出複雜精巧的地方,遇到細小部件,甚至會標註出尺度。韓曲號稱全韓國最優秀的兵器鑄造大師,但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複雜,這麼精巧的武器圖。
“怎麼?”
趙辰心下一沉。公輸昭然曾說過,趙國的工匠沒有能夠鑄造出這種弓的人。只有韓國人,纔有一定可能能夠打造複合弓。但現在看韓曲愁眉不展的樣子,趙辰覺得有些玄乎。
韓曲臉頰綻開,苦笑道:“信安君您看,這兒,這兒,還有這兒。這張圖的很多地方,要求的精確度,都比我們現在所能打造的最精細的武器還要高。”
“這麼說,是打造不出來的意思嗎?”
“哪能啊!”韓曲吹了吹鬍須,“老韓我可是第一工匠。這世上哪裡會有我打造不出來的東西?”
“那?韓老的意思是……”
韓曲偷瞟了趙辰一眼。在此之前,韓王武曾派人來囑咐過,如果趙辰前來,就模棱兩可的應付他一下。然後拿一些殘次品將他打發走。可是,看到這把複雜的複合弓,韓曲心裡卻一陣陣發癢。如果能夠打造出這樣的弓出來,大概後世都會流傳自己的名字吧。
作爲一個工匠而言,碌碌無爲,不斷打造出相似的武器。根本沒有辦法滿足一個第一工匠的虛榮心。
韓曲咬了咬牙,說:“這把弓難度雖然高,但並不是不能完成。只是……”
“只要韓老鑄成此弓!趙辰必定送上黃金千兩!”
趙辰頓時明白過來。這世間之人,有些話總是不能說的太明白,也無需說得太明白。曾經不止一個人,這樣隱晦的向趙辰討要好處。而信安君歷來爲人稱道的,就是對於爲自己做事情的人,從來都不吝惜財帛。
黃金千兩。
在世間流傳的傳說中,有楚國人季布,‘不願得千金,願得季布一諾’。但是真的有一千兩黃金擺在眼前的時候,韓曲不知道這世間有多少人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千兩的黃金,足以讓一個人無憂無慮,胡作非爲的過完一生。就連身爲第一工匠的韓曲,也未曾見過這麼多的黃金。
“信安君誤會老韓了。”韓曲笑容苦澀。
“哦?”
趙辰驚訝挑眉,“那麼,韓老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這一下,韓曲進退不得。
進,韓曲想要鑄成此弓,但韓王已明令反對。就算韓曲偷偷摸摸的打造出來,難保不會有人舉報,或者被韓王使者巡查發現。到時候,自身難保不說,還要連累家人。
退,韓曲不肯放棄鑄弓的機會。他已經不年輕了,再過幾年。韓曲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揮動鐵錘。可是,韓曲又不能將韓王的命令告訴趙辰。
“信安君,”韓曲咬了咬牙,露出笑容。“韓某的確沒有能力鑄出這種弓,還請信安君另請高明!”
韓曲心下各種可能方法迴轉,乃至將妻兒護送出韓國,都已經被韓曲考慮進去。可是,這一切不是都太危險了麼。他真的可以信任眼前的青年麼。真的有必要,爲了自己卑微的願望,讓妻兒陷入危險之中麼?一切一切的問題,韓曲不斷的問自己,終於下定決心。
趙辰有些驚愕。事情突然迴轉,讓趙辰有些猝不及防。看韓曲之前的表現,是可以鑄出複合弓的。
可是,經過一連串的臉色轉變,卻又拒絕了自己。趙辰心下當即明白,其中必要什麼隱情。再大膽的推測一下,一定和韓王有關。只是緊急之下,趙辰也沒有好的方法,可以勸說韓曲,只得歉意告辭。
院子內,數十人正在奮力打造武器,爲四個月之後的伐楚做準備。在趙國,打造武器的人要比韓國多一倍,但無論產量還是質量,都遠遠不如韓國。也不知道韓國人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
嘆了口氣,趙辰走出院子。
就在這時,趙辰突然感到一陣殺意。本能的按住佩劍,趙辰已經看到站在自己不遠處的灰衣男子。那人懷抱一把鐵劍,衣着灰損破敗,但身上卻自然流露出一股近乎高傲的自信。站在那兒,彷彿身旁有一個結界,連樹葉都自覺地從他身旁避開飄落。
“你就是趙辰?”男子問。
趙辰玩味一笑,他已經有些習慣於別人叫他信安君了。“我不認識你。”趙辰說。
“聶無雙。”
趙辰驚訝。“南楚一劍?”
趙辰的確沒見過聶無雙,但卻聽過他的名字。這是一個遊俠的時代,有不少劍客成名於世,聶無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傳聞聶無雙師承‘劍聖’獨孤楚,悟有獨家劍法‘驚鴻一劍’。自出師以來,與人交手,只出一劍。也就是這一劍,從未遇到過敵手。
在衆人的口中,這一劍已經到了近乎神話的境地。
可是,趙辰覺得自己似乎和聶無雙沒有什麼交情吧。莫非,是有人花錢找他來刺殺自己?那可真是讓人頭疼了,趙辰將幾乎所有士卒都派給了趙王何,現在身邊只有孫茂一人。孫茂還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以一對一,趙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擋住傳聞中的驚鴻一劍。
趙辰還有幾分僥倖,問:“你不是誰派來殺我的吧?”
“殺你?”
聶無雙似比趙辰還要驚訝。片刻之後,聶無雙一本正經的回答說:“你不配死在我的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