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
孫琳錦燁坐在書房內室,面前的桌案上,靜靜放着一隻古樸的黑色木盒。
她對面,氣度深沉而複雜的男人端坐在大椅上,平和的眼波中並不見悲喜之色。
“顧羨。”孫琳錦燁望向對坐着的男人,指尖緩緩摩挲過木盒上雕刻精細的花紋,言語間好似是漫不經心的提及:
“謝家與將軍府本有表親之緣,就算你與謝家聯姻,依舊可以爲將軍府做事,爲何偏要故意跳入你那妹妹的圈套?還因此丟了兵部尚書的位置。”
顧羨眼睫微沉,不過一瞬,便又掀起眼簾,語調玩世不恭:“藉着謝家的橋樑效力,哪裡有直接聽命於將軍府來得有利?”
“再者,兵部尚書的位置太過明顯,稍有舉動便會被人留意,我又如何能替將軍辦事呢?”
他毫不畏懼地直視對面審視的目光,脣畔笑容中帶着些許輕佻意味。
孫琳錦燁哂然,不置可否。
她將桌案上的黑色木盒推到男人面前,“這裡面是令牌,還有三批貨物,必須在三國盛會結束前從胤都運到泗城。我此次需出席盛會,抽不開身,此事便交與你了。”
她頓了頓,又道:“如今的華序多勢並行,所謂的兵部尚書,也不過是個無實權的空架子,丟了也就罷了。待日後我父大事落成,自會給你應有的東西。”
提到孫括,顧羨站起身,言辭恭敬了幾分:“能爲將軍做事,是在下的榮幸。”
待他走後,將軍府的幕僚從屏風後出來,凝視着顧羨的背影,眸中略有所思。
“大小姐,二公子之事……真的與您無關嗎?”
孫琳錦燁聞言,倒也不惱,她勾了勾脣:“唐臨痕妄圖用孫堰來威脅我,可我平生,最恨被人掣肘。”
“所以,二公子的死真的與您……”幕僚聲音微微顫抖。
“你說呢?”她含笑反問。
……
三日後。
楚家後花園,身姿纖細的少女只着一件單衣,倚坐在花園的亭子裡。
亭內博山爐上,絲絲縷縷的硃紅輕煙透過爐蓋彌散而出,少女容顏清絕雍容,馥郁的牡丹花香隨着煙霧纏綿繚繞在她的臉兒旁,越發襯得周身氣度高華風雅。
正是那味裁雲弄,只是剔除了迷藥的成分。
亭外,常隨在少女身邊的小太監領着三五位侍女走來,將手臂上挽着的銀白狐裘披到她的肩上,輕聲道:
“三國盛會在即,郡王殿下派人遞來書信,請小姐勿要在皇城耽擱太久,陛下命您必須參加盛會的。”
楚令昭並不理甘醴的勸說,只自顧把玩着一朵碗口大的牡丹,深紅色的花汁子順着細膩的指尖淌落,滴到她雪白的裙裾上,留下一片靡靡豔色。
“殊吟追上陛下了?”她嗓音淡淡。
“郡王前日安排好城中治安,便帶軍快馬去追陛下的儀駕,此時應該也已經追上了。”
聽袖說着,將一盅熱熱的牛乳羹放到石桌上,溫言勸道:“都大半日了,您也該吃些東西,這羹裡撒了雪脂蓮蜜,吃了也好養養胃。”
楚令昭接過瓷勺,淺淺嘗了幾口,便又擱下了。她近幾日總是沒什麼食慾,今日依舊是如此。
聽袖無奈嘆了口氣,只得將瓷盅收了下去。
就在這時,齊錕前來報備:“小姐,太子府那邊有人求見,是否……”
“玄哥哥的人?”
楚令昭挑了挑眉,示意將人請進來。
過了一會兒,只見幾位身材魁梧壯碩的侍衛擡着一隻巨大的獸籠走到了花園裡,那籠內野獸似乎不滿被關起來,不斷地發出危險的低吼聲。
花園中侍立着的侍女皆有些受驚,紛紛退後與那獸籠拉開了距離。
太子府的侍衛們將獸籠放下,爲首之人走到亭子前,聲音中含着幾許敬意:
“楚小姐,在下是太子殿下身邊的親衛,殿下聽說了這兩月皇城中發生的事,知道小姐爲了朝局替陛下受了不少非議,所以特命在下給您送個小禮物。”
他說完,四周侍女們又是一抖,這野獸竟然還要留在府裡!
還小禮物!
哪裡有送這等兇物來討女孩歡心的!
衆人正搖頭嘆惋,忽聽少女悠悠開口:“把它放出來罷。”
這下,便是太子府的人都愣住了。
親衛委婉謹慎地開口:“楚小姐,這物脾氣暴躁得很,放出來怕是不大妥當……”
卻見楚令昭擺了擺手,毫不在意道:“既是玄哥哥送來的,自然由我處置,放出來。”
親衛僵了僵,只得命人將籠子打開。
衆人立即退避三舍,只遠遠觀望。
但見一頭通體雪白的巨獅從籠中走出,死死盯着將它關進籠子的親衛,直到親衛被盯的站不穩,才驕傲地收回視線。
“過來。”楚令昭慵懶喚道。
下一刻,雪獅便在衆人的驚恐下走向了亭中的少女。
意外的,那頭兇戾的獅子竟格外溫順地臥到了少女身邊。
親衛見狀,暗歎這位楚小姐果然是他們殿下看中的人,竟能讓雪獅都這般聽話。
楚令昭順了順雪獅光滑的皮毛,眸中笑意溫和。
“辛苦諸位跑這一趟了,聽袖。”
聽袖聞言,立即上前將一包碎銀遞給親衛,“我家小姐一點心意,大人請兄弟們打酒喝罷。”
親衛謝過少女,便帶人離開了。
園中草木上落着冰霜,天又時常陰着,以是總不得消融,現下已至午後,楚令昭聽着園中今日出奇清靜,隨口問道:“阿罌呢?怎的今日沒見到她?”
浮白穿過月洞門走進花園,聽她發問,便回道:“小姐,那位公主昨日傍晚去了十二玉闌干。”
“到現在還沒回來?”少女有些詫異。
“是的。”
楚令昭微微蹙眉,蕭罌性子雖愛玩了些,卻不是沒有分寸之人,不會不辭而別……
不對勁。
“叫人備車,我要出去一趟。”
她說着,安頓好雪獅,便起身去更衣了。
……
馬車快速駛過條條街道,到達朱雀街時已是兩刻鐘後。
楚令昭從馬車上下來,擡步走進那條煙花巷內。
只見那道硃紅的門前,“十二玉闌干”的牌匾已經被摘下,大門也已上了鎖,原本的絲竹管絃聲不再。
“左耳軟骨上的秦廈飾物痕跡,連阿罌也敢一併帶走,沈君清也只能是他的人了,看來之前猜測不假。”
甘醴跟在她身邊,聽她這麼說,不解問道:“他?也是您認識的人嗎?”
楚令昭搖頭:“只是聽說過,是阿罌的皇兄,秦廈胄王。”
寒風漾起少女心間的漣漪,似有低迷的氛圍緩緩在四周流轉。
“連沈君清都撤出皇城,恐怕,是真的要發生大事了……”
煙花巷內綵綢揚風飄動,四周其他的勾欄軒館,舞榭歌臺脂粉依舊,並未因局勢的日漸緊張而沉寂半分。
不遠處津儀河畔,貌美歌姬紅紗拋甩,畫舫船頭花魁娘子款款招袖,戲樂琴曲仍歡。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後庭花。
也罷也罷,連陛下都在最後關頭放棄大家許久以來的籌謀,不顧惜華序的萬里河山,那她又何必再費力勞心,便任這都城歌舞昇平,一晌貪歡罷……
她低低嘆息,轉身向巷子外走去,甘醴回頭望了眼那扇緊鎖的大門,心中突然明白爲什麼她遲遲不願離開皇城了。
一旦離開,再回來,便是天翻地覆了罷……
“甘醴。”
聽到少女喚他,這小太監連忙回過神趕上前去。
“回府命人準備一下,我們也是時候出發了。”少女眉目間流露出厭世的情緒,之前周身好不容易壓下的戾氣也不再遮掩。
甘醴察覺到她的變化,心中劃過驚詫懼意,他小心翼翼地問道:“要出發去哪?”
“去……三國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