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產子

80產子

轉眼便是十月時分,秋糧早已入庫,湖州雖然在江南,北風吹來也有了些許涼意,若是在過去的太平時日,吳中士子們到了這個秋風乍起,涼意漸長的日子,定然便有了鱸魚菰菜之思,禁不住大快朵頤了,只是如今戰亂剛剛平息,新來的刺史也不是好相與的,湖州的那些大戶人家也沒有往日的那些雅興,紛紛都躲在家中休養。

安吉城中的刺史府中卻是一片寧靜,門口除了兩名披甲持兵的士卒在站崗外,空蕩蕩並無一人,幾可羅雀,並無其他州府裡那邊車馬川流,人頭攢動的模樣。附近消息靈通的住戶傳說刺史小妾有喜在身,生產便在這幾日間,那新任呂刺史已經三十有餘,可膝下卻無子,自然是在意的很,這幾日竟謝絕了一切訪客,所有的庶務竟然全部都交給了長史處理,那範長史也是奇怪,竟然將辦公地點搬到了城外的莫邪都第一坊所在的武威裡去,結果這刺史府如不是門口有兩名親兵把守,便如同廢宅一般。

呂家內宅內,一處偏院門前,呂方臉上滿是焦慮的神色,在門前不住來回走動,每不過走十餘步,便擡頭向院內看去,可除了院子裡森森的樹影什麼也看不到。自從昨夜四更時分,沈麗娘突然劇烈腹痛以來,他便披衣而起在院外守候,算到現在爲止已經有三四個時辰了,可到現在除了從院內依稀聽到裡面傳來的痛呼聲,什麼也聽不到。

早在半個月之前,爲沈麗娘接生的準備早就做好了,湖州最好的穩婆大夫早就在麗娘屋後候着,同僚下屬,本地豪強聽聞說刺史即將有子,送來的其他的補藥,小孩衣服等婦女生孩子所需的物品,便是要開一家藥鋪也是足足有餘了,如果扣除和現代的科技差距,像這樣的接生條件,呂方在前世便是再奮鬥個三五十年也是得不到的。可他現在卻無比懷念前世醫院的簡陋條件,畢竟和產婦只有一牆之隔,可以親耳聽到愛人的聲音,可如今由於怕自己沾上晦氣,呂淑嫺將自己趕到了沈麗娘所住的宅院之外,只見相隔的至少有兩三重院牆,莫說是親耳聽到麗孃的哭聲,連想要找個產婆來打聽一下情況也做不到。

呂方又等了半盞茶功夫,便覺得過了半年一般,再也忍耐不住,轉身便向院內衝去,剛進得門來,便看到兩名婢女站在面前,伸手攔住自己:“使君且請在門外寬心,這院子裡沈姨娘正在生產,是污穢之地,若遭了晦氣可不是小事。”

呂方強壓住心裡怒氣,低喝道:“你們讓開便是,我就遠遠的聽聽,離得怕不有五六丈遠,哪來的什麼晦氣。”

那兩名婢女對視了一眼,跪倒在地上齊聲道:“夫人已經下令沈姨娘生產時不可讓使君進得院來,否則我等定遭重罰,若使君定要入內,便請先斬了我等再入內吧。”說到這裡,那兩名婢女撲到在地上,雖然身上已經嚇得瑟瑟發抖,卻也不肯讓開半分。

呂方頓時一口氣從胸中直衝頭頂,右手立刻按在腰間佩刀上,可又顧忌孩兒出生之日便見血兆頭不好,又想到自己正妻呂淑嫺爲人剛毅果敢,治家中上下便如同軍中一般,沈麗娘今日若是生下男孩,自己又這般做,只怕讓呂淑嫺不好看,想到這裡猛地一甩衣袖,哼了一聲轉身走出院門,一屁股坐在院外的胡牀上。

呂方在外面又坐了約莫半個時辰,便聽到院內一陣腳步聲,站起身來一看,只見自己正妻呂淑嫺走了出來,臉上滿是疲倦之色,趕緊搶上前去,正要開口詢問是男是女,可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一句:“淑嫺一夜未眠,好生辛苦,爲夫的在這裡謝過了。”

呂淑嫺聽到呂方這般話,臉上神情一陣變幻,最後還是嘆了口氣道:“恭喜夫君,麗娘妹子這次剩下了一個男孩,呂家終於有後了。”

呂方聽到這裡,彷彿頂上打下一個霹靂來,竟喜昏了,呆立了片刻,突然大喊一聲,一把抱住呂淑嫺,狠狠的親了一口,便衝進院去。呂淑嫺被呂方一抱一親,她生性端莊自持,雖然深愛呂方,可在衆人面前卻少有這般親暱的表現,臉上早已羞得通紅,待到呂方已經走得遠了,才趕上去高聲喊道:“夫君且等上一會兒,麗娘剛剛生完孩子,還累得很,讓她睡上一覺,再去看她爲好。”

呂方衝到麗娘屋前,卻只見四五名婢女搬着幾個水桶正往後面去了,後面跟着產婆大夫,看到本州刺史衝進來,衆人趕緊放下手中物件正要行禮,呂方早揮揮手示意免禮。看到呂方要往屋裡衝進去,爲首的一個產婆大着膽子低聲稟告道:“刺史老爺,如夫人剛剛生產完畢,正在休息,她產後體弱,若是遭了涼風,可是一輩子的事情,若是小公子遭了風寒,那可就更麻煩了。”

呂方聽到這產婆的話,腳步立刻收了回來,想了想指着那窗戶道:“那我就在從窗戶看看可好。”看到產婆點了點頭,呂方纔踮起腳跟,在窗戶紙上捅了一個洞,藉着屋內昏暗的光線看到沈麗娘滿臉疲倦和滿足的躺在牀上,一旁用紅色綢緞包着的想來便是自己的孩子,一旁還有兩名婢女站在一旁伺候着。

呂方看了好一會兒,方纔轉身過來,吩咐產婆和大夫明日都到府上領賞,其餘的婢女也有賞賜,再就是對於產婦屋內要注意通風,注意事先用艾草薰過,做好消毒措施云云,衆人奇怪的看着刺史老爺,竟然說出這些內行的話來,直到這時,呂淑嫺才趕到院中來,看到呂方正在細心囑咐,便站在一旁,待到衆人都領命離去,院中只有他們夫妻二人,呂淑嫺方纔抱怨道:“怪不得有人說,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我當年生產之時,何曾見你這般在意着急。”

呂方見妻子吃了醋,趕緊上前去賠笑道:“這是哪裡的話,當年你生產之時,我不也是在屋外等候整夜,次日你醒來便喝到我燉的雞湯,便何嘗比今日差了。”

呂淑嫺看到丈夫在眼前賠小心,又想起往日的好處,心頭頓生柔情,那怨氣便散了七八分,可是嘴上還是不願意軟了:“過去我不過喝完雞湯,可你看今日,光產後滋補的藥材都可以堆滿一間屋子了,這如何能比。”

呂方苦笑道:“怎麼能這麼比,你那時候我不過是莊中一個隊正,能有雞湯喝還是沾你父親的光,今日已是一州刺史,你若是今日生產,送禮的人只怕比這還要多得多。”

呂淑嫺又抱怨了幾句,呂方將其摟在懷中哄了一會兒,便聽到外面有人通報,說陳掌書在外求見,呂淑嫺從呂方懷中鑽出身來,笑道:“你若是有要緊事便先去忙吧,沈家妹子的事便包在我身上便是。”

呂方心中也猜出陳允來所爲何事,見家內事情已經安排停當,便對呂淑嫺深深施了一禮道:“家中之事便託付淑嫺了。”說罷便轉身向院外走去。

陳允在刺史府外等候,見呂方出來,雖然臉色疲倦,好似一夜沒睡一般,可臉上卻精神抖擻,滿是喜色。搶上一步,拱手笑道:“屬下恭喜使君有弄璋之喜。”

呂方拱了拱手笑道:“好說好說,陳先生這次來,可是廣陵的回覆來了。”

陳允點了點頭,笑道:“使君果然神算,上次上書楊王,所求的幾樁事都允了,這般便可以在州內大展手腳作爲一番了。”說到這裡,陳允已經掩飾不住臉上的興奮神情,大笑起來。

兩人一同上了牛車,一路往城外武威裡行去。原來自從呂方與範尼僧、高奉天三人分別私訪安吉、長城兩縣後,便發現當務之急便是要在鐵器鍛造、百姓耕牛不足,還有基層的控制能力不足三樁事情上下功夫。於是他們一面在莫邪都中抽調親信文佐,一面按照高奉天建議的從寺廟走抽取熟識文字的僧侶,集中在莫邪都第一坊所在的武威裡裡加以篩選培訓;同時向廣陵上書,在心中陳述了湖州現在缺乏鐵器耕牛的情況,要求在相鄰諸縣購入耕牛,或者將本地百姓結爲小組,鼓勵無牛者向有牛者借用耕牛。並且在湖州將開掘鐵礦,冶煉鍛制改爲官營,並免除湖州當地三年茶稅。唐代本來對於中大型的制鐵企業都是官營,對那些中小型的便以收稅的方式管理,呂方身爲一州防禦使,湖州又是新得,對面便是鎮海敵兵,像這樣的小事楊行密自然便允了,便是茶稅,反正那主要的茶葉產地顧山經歷兵災,茶葉產量沒有個三五年也恢復不了,現在要收也收不了多少,樂得個大方了,於是一應全部允了。

牛車出了城門,陳允突然道:“在下有一事想說,卻不知該不該說。”

呂方看了陳允一眼,只見其臉色凝重,笑道:“這車內只有你我兩人,便是有什麼越矩的話,也不過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我又不是那小氣量的人,又有什麼不能說的。”

陳允見呂方這般說,站起身來,跪倒在地道:“屬下要說的事情,卻是關於那小公子的事情。”

呂方見陳允如此鄭重,臉色微變,一邊攙扶陳允起來,一面強笑道:“陳先生先起來,有事好說嘛。”

那陳允卻自顧跪在木板上,身形凝重如山,呂方几次發力都拉他不起,只聽到他低聲道:“屬下有一事想問使君,小公子出世後,卻不知奉何人爲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