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心事?
單單隻看,巡防司光明正大的配合朱醫師昧了自己的財貨,便可以想象如今的巡防司到底是個什麼環境。
更別說,楚少爺因一個醫者的過錯,便動用私刑,甚至禍連家人僕役,趕盡殺絕的行爲了。
“恐怕不是沒有虧心事,而是許多事,您都習以爲常,並不虧心而已!”墨白微微一笑,心中想道。
但這話,他自然也不會當着楚老爺的面說出來,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道:“是在下沒有說清楚,並非是指您做了虧心事,良心不安。請恕在下冒昧,敢問楚老爺,從您發病至今,想必您已經不止一次的考慮過自己起不來的後果了吧!”
“這是當然,老夫又不是一塊木頭,怎麼可能躺了兩個月,卻什麼都不想?”楚老爺點點頭,理所當然道。
一說完,還不待墨白開口,他又緊接着道:“先生的意思,難道是說老夫如今的恐懼就來源於這個?若真是如此,那先生小瞧老夫了,怎麼說老夫如今也已五十而知天命,還不至於會因此嚇破了膽!”
“楚老爺莫急,您如今的情況,在下並不陌生,甚至還親手治癒過,所以如果您信得過在下,那便稍安勿躁即可,只要配合在下,在下保您天亮之前下地如何?”面對他的反問,墨白卻並不做解答,只是輕聲言道。
“天亮之前下地?”楚老爺眼神頓時精光大放。
“在下如今就在府中,距離天亮也不過還剩兩個時辰而已,若在下不能做到,那這副藥,在下便不吃了!”墨白從牀邊拿起那服藥,舉到楚老爺面前,聲音不大,但很明顯,他不是開玩笑。
楚老爺望向這副藥,沉默着不出聲。
墨白見狀,微微一笑,卻衝着門外聲音提高,開口道:“楚少爺,您可在門口。”
果然,門立刻便開了,只見楚若先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先生,有事您請吩咐!”
“楚少爺,麻煩進來一下。”墨白點頭,輕聲笑了笑。
楚老爺看着墨白在自己家中,鎮定自若的做主安排,卻沒出聲。
“楚少爺,你用手摸一下我的脈搏!”待楚若先走到近前,墨白將左手放於牀邊,開口道。
“嗯?”楚若先不由一愣,有些茫然道:“先生這是何意?”
“沒事,不是讓您幫我診病,您摸一下就知道了。”墨白搖頭道。
“這!”楚若先納悶,卻看了一眼父親,卻見父親神色平靜似在想着什麼。
既然墨白先前說過,讓他配合,他配合就是,說着便學着醫者的模樣,眯起眼睛,深處三根手指搭上墨白的脈搏。
初時,並無感覺脈搏跳動,他等了等,卻仍未感覺到,不由眼神裡一抹疑惑閃過,有些尷尬的看向墨白:“先生,不知我按的位置是不是不對?怎麼感覺不到脈搏?”
沒脈搏,那不是死人了?
“瞎說什麼?”墨白還沒說話,楚老爺卻是口中呵斥,但隨即頭卻一偏,眼睛連忙朝着墨白的手看去,但見楚若先的手指正是搭在墨白的脈搏之上沒錯。
這讓他臉色陡然一變,自然是想到了墨白已是絕症病體的情況。
也明白了墨白讓楚若先搭脈的意思,是向他證明,所言不虛。
“沒錯,就是這裡,你靜下心來,當可以感覺到微弱波動的,再等一等!”墨白卻只是輕聲一笑道。
楚若先聞言,連忙尷尬點頭,手指微微用力按下,當真細心感應。
這一下,還當真感覺到那氣若游絲,雖然不是醫者,但是個人也知道這情況不對,他臉色變了,正待開口,卻突然又只覺得手指微跳,墨白的脈搏瞬間如鼓劇震,波動劇烈。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將他嚇了一跳,手連忙拿開,臉上變色道“先生……有了,跳動好快……”
墨白點點頭,站起身來對楚若先拱了拱手:“楚少爺,麻煩了,還請您先出去,再等待一會。”
楚若先帶着滿頭霧水出了門,站在門口心中仍自思索剛纔異狀,又用手搭上自己的脈搏,做對比……
房間裡。
墨白將衣袖拂下,帶着一抹笑意輕聲道:“楚老爺,在醫學上,這種長時間摸不到脈,便是心脈枯竭。而脈一來又鼓跳如雷的情況,則有一種俗稱,便是迴光返照之象。想必您不必通醫道,也應當知曉,在下的確已生機微弱。”
這一幕後,楚老爺的確不能不信了,畢竟這是常識,他還是懂的。
“所以,這副藥對在下來說,可是續命必須,先前在下說過,並不想死,所以您放心,您的病,在下不用摸脈,便能確定,的確已經有了好轉,否則,在下當斷不敢拿自己的命來開玩笑。”
“好,先生只管問!”楚老爺終於深吸一口氣,眼神裡亮了起來。
墨白見之,不由暗歎,楚老爺這種人心思太過複雜,不拿鐵一般的事實擺在他面前,他心中總會對一件事多繞幾遍,帶着懷疑。
“那在下就直說了,您的病症相較其他中風患者,要更嚴重,關鍵便是那條蜈蚣,那日在下已經向您說過,這條蜈蚣便是由於頭部血管淤堵,壓制視覺神經所致的幻影。”墨白神色正經下來,微微凝眉沉聲道。
“不錯!”楚老爺點頭,的確墨白曾解釋過。
“在下曾接手過衆多中風病症,您這種情況,比例並不多。如果在下沒有猜錯,這幻影,並非是患病之初便有,而是患病之後才越來越清晰的。”墨白又道。
這一點,楚老爺還當真沒有注意過,微微皺眉細細回憶了一下,又點頭道:“好像的確如此,具體日期老夫記不得了。”
“嗯。”墨白直接點頭,並不含絲毫猶豫道:“這便是由於您病後思慮過多導致的,人的情緒和病症息息相關,而您這種情況,便是恐懼過甚的象徵,的確,就像您說的,每個人如果換成您的情況都會緊張,害怕。但緊張,害怕到您這種程度的卻是極少,甚至如今,您都已經有了好轉,明明已經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但您卻不相信自己已經好了。這定是您心中的結,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所導致的。相信您應該聽說過,這世間其實有一種病,叫做神經病!”
“你……說老夫神經病?”楚老爺本來還心平氣和的聽着病症,但墨白最後一句話一出,他卻還是沒忍住,差點當場便呵斥起來。
“神經病並非乃是罵人,而是確確實實存在的,醫學上稱之爲精神障礙疾病。這種病症有重有輕,重則迷失了心智,不知道德尊卑,茫然於世。輕則如一個醉漢,就難以控制住自己的身體行爲,這便是酒精麻痹了神經所導致的。又或者一個人暴怒,控制不住情緒,明知花瓶貴重無比,卻仍然砸碎了它。這種情況很多人都有,其實不用諱言。”墨白點點頭,神色依然正經的解釋道。
其實也就是神經病三個字,不好接受。如今楚老爺對着墨白髮不出脾氣來,只能平心靜氣的聽和接受,這一番話解釋之後,他倒也並不難受了,卻還是聲明道:“也就是說,老夫只是因爲久病,情緒有點問題而已。”
墨白望向他,微微一笑道:“您這句話總結的好,人若是能夠控制情緒,那便不叫做病。而如果控制不了,那就是病,而這種病,是最難治,又最易治的。”
“老夫明白!”楚老爺竟然直接點頭,唏噓一嘆道:“自古人心莫測啊!”
氣氛很好!
墨白卻是心底搖頭,越是明白人,便越執着,便越認爲自己什麼都懂,也就越難改變。
但這也沒辦法,還是得循循善佑,不過還好,這也正合他意。
光只是治療之恩,人一旦痊癒之後,未必便會多麼看重,尤其是這種官家人物,和他們之間只講情誼,不講利益,那是幼稚。
而如今,治這心病,又何嘗不是在交心,在拉近距離,在成爲熟人?
墨白眼底再是微閃:“若能再給他見到些自己的有用之處,那便更好了。”
隨即,墨白道:“楚老爺,您說的是,人心莫測,這四個字很恰當的說明了您現在的癥結所在,您的心思只有您自己知道,沒有人能夠揣測,您如今獨自去想,可能很難想到自己究竟糾結在了哪裡,在下縱是有再多手段,對不了症,也是下不了藥的。”
楚老爺此刻已經能夠贊同他的觀點,但又是一番細想,卻仍然皺眉:“先生,並非老夫有隱瞞之處,而是老夫真不覺得自己心裡有解不開的結,從病倒之後,至今爲止也從未放棄過要尋找名醫治療,未曾有過心灰意冷。就按照您說的,我若是當真起不來了,會怎樣,老夫的確擔心,但也只是擔心一些工作上,或者家裡之間的瑣事罷了。”
“請恕在下冒昧,在下雖只來楚家兩次,但卻可見您在家中定是一家之主,威嚴莫測,不知您可曾會想,若當真起不來了,這些敬畏您的家眷會逐漸不再將您當回事?甚至將您當成累贅,今後會讓您看盡臉色。”墨白眼神微凝,目光前所未有的銳利,直直盯着楚老爺的眼睛,不讓他有絲毫退縮之意。
“誰敢……”楚老爺當場臉色一紅,就是一聲低喝。
但墨白此時的目光彷彿直直透入了他心底一般,讓他的話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