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26 一夜白髮
微薄的朝陽下，翠苑居寂靜地令人戰慄。
往常會出現的忙碌身影，已經不再。
晨風中，竹葉唰唰作響，如泣如訴。
纖瘦的白色人影默默地坐在庭院中，露水沾溼了衣衫也不知覺。墨色長髮，似失去生命般，無力地飄散一地。少年的神情，死寂而令人心疼。
這是滄洛天看到靜坐在草地上的月殤後，心中唯一的感覺，死寂。林敏兒的死，可以說是他意料之外，卻絕對是他可以放縱的結果。
蒼洛天漠然走向月殤，卻發現少年始終面無表情，沒有往常見到他時的唯唯諾諾的害怕。現在的月殤，眼力根本就沒有看到他。
一個突然失去母親的孩子，自己對他雖然從未付出過一絲關懷，但這一刻，蒼洛天心底僅存的良知令他對月殤產生了零星的愧疚。
“你是在怪我麼？”蒼洛天輕聲問道，然而回答他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
最後望了眼月殤，蒼洛天微微皺眉，這樣的孩子，果然是太脆弱了。轉身，走向庭院門口，然後對一直守候在那的人影吩咐道：“去聯繫家醫院，把三少爺送過去。”
“是。”那人恭敬地點點頭，迅速退下。
最後望了眼翠苑居內的少年，蒼洛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之前對月殤的那絲憐憫早已煙消雲散。
滄家三少爺，這個稱呼，將從這個世界消失。以後，能夠被世人熟知的只有滄家三小姐，他最心愛的女兒。
想到這，蒼洛天不由地浮起一抹溫柔的笑容。失去了林敏兒，他就有機會將自己最愛的女人和孩子接進滄家，給她們明確的身份！
至於月殤，蒼洛天在確定他並非那銀藍眼眸的少年之後，已經不願再多費心思。
翠苑居的風，依舊吹着，少年一直維持着同一個姿勢，默默地坐着，一語不發。
在確定周圍已經沒有其他人在監視後，阿九從樹叢後慢慢走出，在月殤身後站定，安靜地望着少年。
阿九從未像現在這麼自責過，她明明清楚林敏兒對月殤的重要性，甚至已將一切安排妥當，只等影六將夫人帶出滄家……
誰能料到林敏兒會在凌晨一點的時候，突然離開滄家。
月殤曾經吩咐過，不能讓林敏兒發現她安排的人手。
因此，影六隻是默默地跟在林敏兒身後。但兩輛車始終有段距離，而有些事情，卻是無法避免的。
人煙稀少的高速公路上，一輛卡車突然撞向了林敏兒的車，來不急挽救的車禍……
林敏兒當場死亡。
卡車司機在錄口供時交待自己是酒後駕車……
“月，對不起。”阿九低聲呢喃，淚水已經盈滿淚框，握緊的雙手，指尖早已刺入血肉中，痛，卻已麻木。
少年依舊沒有反應，只是呆呆地坐着，讓人看的心碎。
阿九狠了狠心，正打算上前一步，將月殤直接帶出滄家。
突然，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慢慢逼近……
來人二十六、七歲模樣，穿着寬鬆的深藍居家服，留着一頭清爽的黑色短髮，五官端正，與蒼洛天有七分相似，卻無端地更添了一份精明。
阿九認識這人，他是滄落日，也是極少數知道月殤真正身份的人之一。
蒼落日慢步跺向月殤，臉上顯而易見的神情，是心痛？
阿九難以置信地眨眨眼，她無法相信這個一直在背後打擊天堂左岸的男人，會對月殤抱着特殊感情？
在月殤的提示下，阿九成功地找出了被安插在天堂左岸的奸細，雖然那個人是她一直不曾預料到的。也因此，她一點點查處了幕後之人，居然是滄落日。月殤名義上的大哥，那個一向鄙視他的滄家大少……
滄落日佇立在月殤面前，靜靜地俯視着安靜的少年，久久無語。只是那目光，卻包含了太多情感。除了恨和鄙視，更多是憐憫和……愛戀？
紅日躍出地平線，慢慢升至半空，散發出淡薄的光熱，卻依舊溫暖不了人心。
滄落日就着少年身旁坐下，木然地直視着前方。
風，無聲地劃過，更添一份寂寥。
“恨我嗎？”很久之後，滄落日輕聲問道，聲音低沉而模糊，很快消散在風中，幾乎令人聽不清。
月殤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沒有任何反應。
“你母親的死，不是我下的命令。”滄落日側身，凝視着少年，可惜依舊得不到任何答覆。片刻之後，不禁扯出一抹苦笑，他做了這麼多，到底是爲了什麼？
滄落日疲倦地闔上眼眸，是誰告訴他的——想要的東西，就必須自己去搶。
他什麼都可以搶到手，卻唯獨眼前的少年，他永遠也無法得到。
識破月殤的身份，完全是一次意外，或者說那根本就是月殤故意暴露給他知道的。
就因爲那次無意看到少年罕見的銀藍雙眸，滄落日在心底激起了一絲異樣的情緒。從最初的敵視，經過一絲絲抽絲剝繭的調查，到現在的迷戀。
可是，他不能愛上自己的弟弟，即使是同父異母，那也是亂倫！
於是，一次又一次，他用鄙視的目光來掩飾自己的心情，看着滄星啓那露骨貪婪的目光，他甚至有些羨慕。至少他的二弟，可以毫不掩飾地將自己的情感表現出來……
明知道月殤不簡單，終有一天，他會衝破重重束縛翱翔藍天。所以，滄落日下定決心要折斷少年的翅膀，將他狠狠地打擊，最後將他留在自己身旁……
可是，當滄落日看到這樣失魂落魄的月殤時，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個沒有生命力的娃娃，即使再美，他也不需要！
“對不起，月殤。”滄落日無奈地說到，繼而將少年輕輕攬入懷中，眼底溢滿憂傷，“我，放你自由……”
兩個小時之後，滄落日終於離開了翠苑居。此間，他一直安靜地坐在月殤身旁，似乎在思考些什麼，阿九看不透。
是否馬上將月殤帶離此地？阿九開始猶豫了，在這兩個小時的等待中，除了焦慮和擔憂，她的心亦逐漸趨於平靜。
任何時候，都不應懷疑月殤。阿九凝神，最後望了眼依舊毫無反應的少年，毅然離開了翠苑居。
紅日從東方逐漸升至半空，又緩緩向西移動。四周一片寂寥，唯有風聲呼嘯而過。
夜幕降臨，翠苑居迎來了另一位“客人”。
朦朧的月光下，只見來人有着一頭紅褐色短髮，狹長眼眸在夜色中迸發出一團綠光，沒錯，他就是滄星啓。
“想知道是誰殺了你母親嗎？”半晌，滄星啓譏笑着問道。
可惜，少年毫無反應。夜風吹起絲般長髮，凌亂飛舞，更添一份妖魅和不羈。
滄星啓眼眸微眯，緊緊盯着少年蒼白的臉頰，目光愈加狠厲，俯身一把捏住月殤的下巴，神情極度扭曲，聲音壓抑不住地尖銳：“你一定沒料到吧，看似最軟弱無能的東西，攻擊力卻越高。”
“就好像父親一直沒看透你一樣。”滄星啓忽地垂下眼眸，鬆開對月殤的禁錮，有些頹然地坐到地上，視線迷離而陰冷，“那個該死的老傢伙，居然說滄落日纔是唯一有資格繼承滄家的人。他，真是瞎了眼睛！”
滄星啓的情緒愈加激動，雙拳不禁握緊，青紫血管依稀可見：“那老傢伙說滄家沒有一個廢物，事實上，他纔是最大的蠢貨！”
“找了幾個月的銀藍瞳色少年，他怎麼也沒料到，他要找的，竟然是自己的兒子吧！月殤，恨他嗎？我們都這麼優秀，才被他當作廢物……”
“那又怎樣！我們，都不過是他的犧牲品。他最愛的女人，不是你的母親！林敏兒她也不過是個可憐的替代品，那個女人想要的，就一定會實現，即使是她親自動手除去情敵……”
“哈哈哈——連情敵也算不上，林敏兒比我的母親，更可悲！”想到這兒，滄星啓輕蔑地笑着看向月殤。可是，眼淚卻不覺地落下，他的人生，又何嘗不是這般可悲呢！
“面對殺母仇人，你會怎麼做呢？我，很期待——”說完最後一句話，滄星啓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望了眼沉默的少年，“期待我們的下次見面了……”
滄星啓走後，翠苑居再度歸於寧靜。
濃重的夜色中，一直靜坐的少年緩緩擡起頭，原本暗淡無光的銀藍星眸，在瞬間變得清澈深邃。
忽然，一道銀光倏地劃破黑夜，緊接着聽得到一排排竹子倒地的聲音。
第二天，齊清遠依約來到翠苑居，視線移向院中某一點時，頓時愣住，久久無語。
那一頭如綢緞般光滑隨風輕舞的……銀色長髮，令月殤看起來更加神秘而邪魅。
然而，到底要經歷多大的打擊，纔會令人一夜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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