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樓,虞妙嫦分明誠心嘲諷,還惺惺作態的問,“可是嫁了人太無聊,才做糕點打發時間?否則就憑你家那樣會賺錢的主子,不說給你陪嫁個小金山,起碼得是個小銀庫吧?”
江婉婉越發羞慚,臉上熱辣辣的,“也不是……並沒有什麼小銀庫,二夫人說笑了……我們這樣寒門小戶,還是要做些家事,貼補家計的……”
她低着頭,死盯着自己一路行來,鞋上裙上擺上,無處不在的泥點子。只覺出了大丑,侷促得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鼻尖都快窘出汗了。
又是咯咯一陣嬌笑,虞妙嫦看夠了笑話,才叫丫鬟把一套剛做好的新秋襖,硬塞給她了。
江婉婉這點分寸還有,自是不肯要。
但虞妙嫦卻硬要塞給她,還說不收就是瞧不起她。
江婉婉沒奈何,只得把衣裳收下。留下糕點,也不好意思收錢,便告辭欲走。
虞妙嫦卻說她做事辛苦,硬是讓丫鬟塞了她二兩銀子才罷。
待她下樓,丫鬟不解,“要說這丫頭從前也無甚好處到夫人跟前,您幹嘛對她這麼好?”
虞妙嫦眉毛高高一挑,“看樂子啊!這江婉婉從前可是心高氣傲得很,如今卻淪落到當街賣糕點的地步。想那林美娘,待她也不過如此。咱們往後倒不妨走動走動,只怕還能多看些樂子呢!”
丫鬟心想,這可真是有閒得有病。
江婉婉過得好不好,跟林美娘又有什麼關係?
爲難不上人家主子,爲難一個丫頭,算什麼本事?
再說林美娘,不過生個女兒,可擺的流水席,唱的大戲卻是全城頭一份,無人能及。
不知多少人私下羨慕她和女兒的好福氣,有個那麼好的男人,捧在手心裡疼着愛着。
反觀虞妙嫦,嫁給唐莊都幾年了?
屁動靜沒有,如今府裡說話算數的,還是那個病歪歪的大夫人。
要說這女人要在夫家站住腳,沒孩子怎麼成?
光有家世美貌有什麼用啊,丈夫的心也籠絡不住,又不願打理家務。混到如今也只能掏點私房,出來上個酒樓看個戲了。真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爛,連丫鬟都瞧不起。
還好意思看人家樂子?
人家不看你的,就算好了。
“你還好意思看人家樂子?瞧瞧你都混成什麼樣子了!”
忽地有人似是會讀心術般,說出丫鬟心思。
丫鬟嚇了一跳,轉頭去看,卻是又驚又喜。
“大少爺!”
一別經年,虞君誠也是成了家的人了,還蓄起兩撇小鬍子,顯得越發穩重。
此時陰沉着臉,叫丫鬟下去,關了門纔開始教訓妹妹。
“你也是嫁了人的婦人了,成天喝得醉醺醺的,有點爲人媳婦的樣子嗎?難道你要人家笑話我們虞家沒有家教?”
虞妙嫦初見時的驚喜,瞬間消散,不悅的翻起白眼,“幾年不見,哥哥一來就是來教訓我的嗎?那還是省省吧。我就是這麼個冥頑不靈的性子,再說那唐家,也沒人在乎我好不好!”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虞君誠還要追問,虞妙嫦卻自悔失言,“算了算了,不提也罷。哥哥你怎麼突然來了?”
虞君誠道,“是爹讓我來的。”
虞妙嫦神色大變,虞君誠還奇怪呢,“你這什麼表情?”
虞妙嫦心虛道,“沒,沒什麼,他……父親有什麼吩咐,你就說吧。”
虞君誠壓下心頭那份古怪,“爹要你回一趟江南老家,聽說那林美娘去江南了。爹算計着,她是不是想去採買糧食。總之,你讓她幹不成這事就是。”
虞妙嫦緊繃的心絃,瞬間松下,甚至大喜過望,“真的?那我願意去!可唐莊,他不一定肯吧?”
虞君誠道,“你忘了今年是咱家老祖宗,九十大壽了麼?我和爹爹都是沒法趕回去祝壽的,爹說讓你代我們這一房回去。事爹已經寫了信,回頭我去跟唐莊說,料無不允。”
他說的老祖宗,是虞家輩分最高的虞太夫人。
先夫乃是先帝之師,爲人端正嚴肅,連先帝都要尊稱一聲師母。一衆驕橫的長公主見了,也要客客氣氣尊稱一聲老夫人的。
亦是虞亮的祖母,虞君誠兄妹的曾祖母。
只,不是親的。
這位虞太夫人原也有兩個親生兒子,只可惜二子皆有些短命。嫁娶生子後,先後中年過世了。後頭唯一的嫡親小孫子也沒留住,雖有幾個孫女,可嫁出門後,她這一脈,便算在虞家血緣斷絕。
但虞太夫人難得的心胸開闊,反勸着傷心不已的虞老太師,早早扶植兄弟庶子,掌管門戶。
虞亮的爹,就是那時冒頭的。
後面虞亮亦算爭氣,壓制住了一干同輩兄弟,漸成氣候。
而虞太夫人心知自己到底不是親的,故此自虞老太師過世之後,藉口年事已高,再不過問家中之事。
虞妙嫦打小都沒見過這位曾祖母幾面,只覺是個異常嚴肅的老太太,很是不喜親近。但如今能打着老太太的旗號回一趟老家,難爲美娘,她卻是求之不得!
看她興沖沖的就要回家收拾行李,虞君誠忍不住唸叨起一事。
“我和你嫂子才成親多久啊,她都懷上身孕了,你這些年怎麼就沒個動靜?若是有什麼毛病,我讓你嫂子給你尋個大夫,悄悄來治,如何?”
虞妙嫦一下又變了臉色。只念着他到底一片好意,沒有翻臉,“我的事,不用哥哥操心!咱們快辦正事要緊。”
虞君誠給她催着走了,卻不知虞妙嫦轉身之際,暗自垂淚。
她又如何不想生兒育女,有個自己的孩兒?
可是……
只能說大錯鑄成,悔之晚矣!
窄巷,矮檐。
江婉婉拎着衣裳回了家,臉上的那份熱辣才漸漸消退下去。
要說她也不喜歡虞妙嫦,但漂亮的新衣裳,卻沒有人會不喜歡。
尤其還有二兩銀子呢!
嚐到柴米油鹽艱難的江婉婉,如今可沒辦法視錢財如糞土。歡歡喜喜把銀子收進小錢匣裡,她把那件新襖子拿出來試了試。
衣裳料子不錯,樣式也好看。
秋香色小襖,繡着茜紅的垂絲海棠,張揚明麗,正是虞妙嫦的風格。只可惜這顏色略淺了些,實在不經髒,只好穿着出門做客了。
可轉頭一想,若不去美娘那裡,她哪還有這麼正經高檔的場合,需要穿這樣的衣裳?
江婉婉一面暗道可惜,一面想着是不是把這件小襖拿去賣了,換幾個錢用。
家門忽被推開,出差數日的鄭飛揚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