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時,丫鬟將原本的香椿收走,回了一提籃的點心。
“少夫人說你們夫妻皆不是外人,很不必講那些虛禮。這些點心你也知道,皆是咱府裡自做的。拿回去分給左鄰右舍嚐嚐,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要說這些點心俱是好東西,可江婉婉更想她講講虛禮啊!
到底沒奈何,只得拎着這籃子點心走了。
只到大門口時,卻撞見兩個高大面生的漢子,風塵僕僕,說是來找少夫人回事。
門上問是哪來的,說是泉城來的。
門上還納悶家中哪有泉城的人?江婉婉倒是想起來了。
“可是少夫人之前去泉城時,捐的那批東西,事情了結了?”
那兩個漢子正是當初兩個死士,後被殿下強制收編的林甲林乙,聞言大喜。
“正是正是!我們按少夫人說的,把東西都分發了,有些想轉賣的,也代她們做了。一應來往,俱記在賬簿裡了。如今還有樁好買賣,要與少夫人說哩!”
他們以爲江婉婉是府裡的管事娘子,還想與她細說,可門子卻打斷了。
“鄭娘子已經外嫁,你們去旁屋坐着,且喝口水,我着人進去通報。”
林甲林乙一聽,頓時閉嘴不言。
他們當死士多年,不大通人情世故。於是面上還顯出幾分嗔怪,怪江婉婉爲何不早說,害他們差點泄露機密。
江婉婉鬧了個沒臉,悻悻走了。
心中越發不平。
她就不信,美娘如此聰慧,爲何卻看不出她遇到爲難之事?卻偏偏不肯開口。
成日裡賺那麼多錢,這不又有好事找上門,何必如此小氣?
要說不僅美娘,連葛大娘都看出她的心事了。
回頭幾人還議論呢,得虧鄭飛揚當初堅持,成親時沒收厚禮。她們不過送了幾件首飾布匹完事,真要是給的太厚,只怕江婉婉更不知珍惜。
秋大姑道,“……連我這樣不過日子的人都知,這成家有如針挑土,敗家好比浪推沙的道理。象她們如今,已經比美娘你最初好太多了。就算只置上幾畝田地,養些雞鴨,小兩口如何不好過?何必想着上門求人。那香椿大概是小飛叫送來的,但她想張口,定是瞞着小飛。”
美娘此時方道,“所以我方纔,特意讓人給她裝了一籃子點心,這些俱是她會的手藝。真想賺幾個小錢,何不就從點心做起?咱們又不會跟她爭,只盼她能明白纔好。”
說到這兒,秋大姑忽地想起,多問了一句,“那她去瞧楊公公沒?”
得知沒去,秋大姑便不高興了,“好歹楊公公教她一場,出嫁時還特意給她打了對龍鳳鐲子。既來了,總該去看看他的。便顧忌着不好與咱們走動,怎可忘了人家恩情?太不懂事了。”
若她自己施恩都無所謂回報,但看着旁人,卻最愛打抱不平。
葛大娘勸,“算了,年輕人一時想不周到,也是難免的。只看小飛面上,二回提點她兩句便是。”
可她們不知,江婉婉回家,就得了鄭飛揚好一通埋怨。
都去了那邊府上,怎不知去探望楊公公?從前鄭飛揚年少,跟在那邊住時,因長身體容易肚子餓,可沒少麻煩楊公公給他留小竈。
可如今既已失禮,只能回頭補上了。
江婉婉自己也心生悔意,暗自懊惱。於是那些糕餅倒曉得規矩,一家家分給左右鄰居嚐嚐。
有家嫂子便好心提點,“你既也會做這些,何不做些試賣?我兄弟就在城中酒樓當夥計,你若做得好,我讓他幫你賣。”
江婉婉當真心動,自去思量不提。
這頭美娘她們正說着,門上來回,林甲林乙來了。
美娘要去見人,可秋大姑她們一聽,也來了興趣。
活這麼一把年紀,還沒見過死士長什麼模樣呢?
還是活噠,她們也要見。
老人家嘛,高興就好。
當下常公公便着人搬來紗屏,佈置好了廳房,才請美娘她們出來見客。
那林甲林乙原見着美娘這兒不過略奢華些的民宅,還沒太當回事。直等一路走來,見府中規矩竟不比舊主汝陽長公主府上遜色,更加內裡更加嚴謹,不過面上和氣罷了。方纔收了輕慢之心,規規矩矩進了後宅,專門收拾了給美娘管家理事的一處偏花廳。
略略擡眼,只見一副織着春夏秋冬四時盛景的八扇紗屏,橫在當中。後頭擺着桌椅,架着火盆,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但二人俱是識貨的,瞟一眼便知這紗屏是宮中才有的手藝,且公主府也才只有一副六扇的,還沒美娘這個精緻。當下更不敢將美娘當成漢王殿下的尋常外室,越發恭謹起來。
站了有一會子,待下人們安置好薰香茶水,這才瞧着屏風後頭,微有婦人首飾的金珠玉華,衣料窸窸窣窣,輕微的摩擦之聲。
林甲林乙以爲是正主來了,再不敢亂瞟,垂首侍立,誰知卻又不是。
先過來的是從前在泉城見過的丫鬟小蟬,親自相看過二人,驗明無誤,才命他們將手上賬簿,交給同來的一個小太監。
這小太監年紀不大,個子只到他們肩膀,但板着面的模樣,卻顯得十分老成。
且做事認真,逐項覈查驗看,有不明之處,還要問上幾句。
這美娘還沒來,林甲林乙就被問得鼻尖冒汗了。
等賬本覈查完畢,冷臉小太監已經整理出了一份簡單明瞭的賬務紀要。彼此確認無誤,三人一同簽字畫押,此時小蟬纔去請美娘過來。
看這林甲林乙十分不慣,擦着額上汗珠,小太監想想,擠出幾分生硬笑意。
“你們莫怕,府中規矩便是如此。要說泉城這賬,算是最簡單的,故此少夫人說,給我練練手。象原林那邊的賬務,可是好幾個大小管事。每回核起賬來,算盤珠子都得打成一溜。”
原來這還是個新手?
新手都這般厲害了,要是換個老手,那還不挑出一堆毛病啊。
林甲知道宮中規矩,這些太監一般都是近身伺候主子的,怎麼還管起賬來了?
“還未請教公公如何稱呼?何處當差?”
小太監道,“忘了介紹,我叫小古子,平常也服侍少夫人。但少夫人說,府上人人都得一專多能,見我能寫會算,才兼學了賬房……”
他話音未落,屋後有人清咳一聲,小古子立即噤聲,整整衣襟,進去回話了。
這回方是美娘來了,簡單掃一眼賬務紀要,她便挑出一處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