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明燭亮。
堂上端坐着位三十許的青年婦人,便是成帝元配,賢妃徐氏。
旁邊站着位十二歲少年,就是她的親子,亦是大燕朝最尊貴的大皇子殿下,漢王閔柏。
只二人雖爲至親母子,長相卻天差地別。
徐賢妃一身描龍繡鳳,堆金砌玉,卻活似行走的衣飾架子——除了衣裳首飾,啥也看不見的那種。
但漢王閔柏僅着一襲素淡銀袍,也如神仙座下的金童一般,仙氣四逸。
沒法子,人家會長。
除了那身奶白的皮子隨了親媽,其餘全似了他那親爹,當今天子,成帝陛下。
還有青出於藍之勢。
君王好娥眉,先帝更是個顏控。
只可惜他一生風流,雖生了一窩子公主,卻沒能養大一個兒子。臨終前把皇族諸多子侄召來,一眼就相中了“龍彰鳳姿”的成帝。
於是,靠着刷臉,成帝從皇族落魄子,一躍過繼爲皇太子,進而坐上龍椅。
但他早先娶進門的元配徐賢妃,就略顯悲催。
因出身寒微,先帝另給成帝指了個名門皇后。
成帝拼死拼活,最後是靈機一動,抱着小閔柏,在先帝面前又刷了回臉,纔給元配求了個四妃之首的賢妃之位。
據說先帝臨終前,曾見了徐賢妃一面,還頗爲後悔。說這樣姿色,給個嬪都是擡舉她了!
以上種種,皆是傳聞,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但閔柏從原本的嫡長子,變成了庶長子,卻是不爭的事實。
嫡庶二字,重逾千金。
差了這一層,以後很多事就不好說了。
所以,就算論常理,皇上還在,是無論如何不會讓后妃和未成年的皇子離宮。但這對母子的情況卻着實有些特殊,方能早早來了封地。
瑞姑方纔已經聽得一耳朵,此時見了禮,從容道。
“小殿下救下的那位林小姑娘,也是公門中人,乃湖州治下一位書吏之女。雖是寒門小戶,卻也讀過書,頗知禮儀。如娘娘不願透露身份,回頭讓何知府打發人,送她回去也就是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挺容易的麼?何須這麼敲鑼打鼓,吵吵嚷嚷?
徐賢妃忙道,“如此最好。趕緊打發了,省得沾上麻煩!”
閔柏微微皺眉。
如今賑災正忙,何知府哪有空處理這等小事?便是打發差役,到底男女有別,多有不便。那小姑娘既是他親手救下,自想有始有終。不過派兩個婆子送回去,又礙得了什麼?
隻眼下說了,母妃定又要與他吵鬧,倒不如回頭悄悄囑咐一聲的好。
覷他神色,瑞姑心中憐惜,另出了個主意。
“娘娘顧慮不無道理。但奴婢以爲,娘娘和殿下初到封地,何不借着此事,收攏民心?只說是娘娘仁善,救下此女,再送她幾匹絹布回家,豈不讓人傳頌娘娘美德?回頭報與皇上知道,必也欣慰。”
原本徐賢妃聽得直撇嘴,可在最後一句時,終於收斂起來。
因受不得宮中規矩和那些賤人的鳥氣,她才一怒之下,執意帶着兒子來了封地。但要她對結髮丈夫從此恩斷義絕,實在是做不到的。
故此收攏人心這些大道理,徐賢妃皆聽不進去。但一聽能讓遠在京城的丈夫歡喜,她就高興了。
當下捏着帕子,故作姿態道,“罷了罷了,就依你之言。”
又狠狠瞪一眼兒子,“這次只當是娘替你收尾,下回若要再犯,必是不依!”
知子莫若母。
當兒子的,又如何不知母親心事?
閔柏不想多事,配合的應下,心中卻替小美娘暗鬆了口氣。
這樣天災都死不了,往後就好好活着吧。
生得那樣好看,死了,還真怪可惜的。
在徐賢妃因容貌平平,便視天下美人如禍水的苦大仇深中,身爲她的兒子,反而越發懂得美人相惜。
長得好看又不是錯。
救人時雖沒想那麼多,但發現救出個小美人兒,哪個少年不歡喜?
只可惜那日美人已暈去,沒見過她睜眼的模樣。爲了不給她惹麻煩,估計往後也只好避而不見了。
小殿下暗自搓搓當日摟過美人細腰的手指,略惆悵。
匆匆一月。
雨收雷歇,洪水退卻。
活下來的百姓,沒工夫悲傷,如渺小卻頑強的螻蟻,於滿目瘡痍中,開始重建家園。
湖州府衙。
第一批賑災的糧食已到,何知府帶着大小官員,在前衙忙得一塌糊塗。徐賢妃接到丈夫來信,在後院笑得合不攏嘴,旁有一羣宮女姑姑湊趣。
“皇上在宮中得知娘娘慈愛,教導大殿下英勇救助百姓,高興得很呢。於朝臣面前也有了臉面,這賞賜不就追着來了?瞧瞧這些藥材珍珠,可是後宮裡的獨一份呢!”
“聽說在救人的港口,還有商人百姓自發要給大殿下修建生祠,說他是白龍下凡,這不全是娘娘素日教導有方麼?”
徐賢妃給捧得心花怒放,壓根忘了自己當初還爲兒子救助百姓,責罵於他。
得意道,“皇上是真龍天子,要說我兒是白龍下凡,倒也沒什麼。至於本宮,皇上最是知道。沒什麼本事,就是心善。當初他娶我,也是相中這個。”
宮女芭蕉頓時有眼色的接話,“要說女子立世,德言容工。容貌女工皆要次一等,頂頂要緊的,卻是爲人品行。若品行不好,任她生得再美,家世再好,又豈是良配?”
這馬屁可是徐賢妃最愛,百聽不膩。
看這丫頭還想肉麻下去,瑞姑清咳一聲,打斷話題,“娘娘,既然洪水已平,是否也該差人送林小姑娘歸家了?”
門不當戶不對,連提親的資格都沒有,誰管你的德行好壞啊呸!
芭蕉她是極不喜歡的。
宮中多年的老油條,偏偏哄得徐賢妃極爲開心,便也帶來了封地。
被打斷興頭的徐賢妃有些不樂,更一臉茫然。
林小姑娘,誰啊?
芭蕉酸道,“姑姑對那小姑娘倒上心得很,都親自帶在身邊管教呢!”
她方纔都看好一對小珍珠了,只等哄得徐賢妃開心,好討來戴。
誰知被這老貨打斷,真心不忿。
瑞姑壓根不理她,只含蓄提點徐賢妃,“皇上都因此嘉獎娘娘了,總要善始善終纔是。”
啊!
徐賢妃終於記起,這林小姑娘,可是讓她在成帝面前刷足好感,還哄來這麼多賞賜的落難民女呢。
於是假假道,“本宮心裡一直記掛着這事呢,正好今兒有空,讓她過來領了賞賜。明兒就打發人送她回家,骨肉團圓吧。”
瑞姑應下,出來安排。
芭蕉有心報仇,在徐賢妃跟前故意下蛆,“娘娘,您看賞賜多少爲好呢?只怕小殿下,回頭也會問起呢。”
聽到兒子,徐賢妃一下沉了臉。
方纔還說家世不重要的她,是絕不會讓一個民間丫頭,跟她高貴的兒子扯上關係。再說這件事既然跟皇上說過,是她做的,就只能是她做的。
“一個鄉下丫頭,隨便拿點東西打發得了。此事也不必在皇兒面前提起!”
芭蕉暗暗得意,果真去庫房隨便挑了點東西。
她是不敢得罪瑞姑,但能踩到瑞姑罩着的那小姑娘,也是很痛快的。
更何況,那丫頭還生得那麼美,看着都討厭!
不多時,美娘來了。